万派招新结束的第二天夜晚, 各大小门派在清河坊摆出美酒,叫“金瓯酒”。kanshushen
各大门派的弟子们把着金卮劝酒,前来讨酒的诸位, 不论老少、不论仙凡、不论修为高低、不论进选还是落选, 为了喜气, 尽到清河坊饮一杯。
十一位坤柱站在最前, 领着宗门的弟子为来人斟酒, 送上祝福。
无论结果如何,祝愿诸位前程似锦、不枉今生。
清亮的圆月悬在夜空,写满祝福的七彩灯笼交叉横错, 挂在街道上方, 连遍巷子。
一只信天翁轻巧敏捷地穿梭其间,从屋檐飞到另一边的屋檐, 它跳入无人的小巷,隐没在角落的阴影中。
不一会儿, 一个俊朗的年轻修士走出巷子,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笑容。
他浑身甩了甩, 扯了扯衣服,似乎觉得有些不适。紧接着, 他提步加入人群, 朝金瓯酒的方向行去。
走街串巷的吆喝声不绝于耳, 行人三三两两,走上街头,同过节一般热闹。
偏僻的小巷, 落选的凡人没精打采地蹲在墙角。
他的同伴安慰道:“没选上还有下一次,过几年,各大门派还会招新。哪怕再次,还有大门派的分部,盛京郊区就有万佛宗的分寺。况且,藏经阁那么多功法心法,我要是没能当上宗内长老的弟子,学不了秘法,和散修也差不多。”
凡人还是失心落魄。
同伴继续道:“涂鸣也是散修出身,一没宗门,二没师承。靠着藏经阁的书,他不也修到了大乘期吗?”
“可他是邪修。”
“邪修怎么了?邪修也是励志逆袭的榜样!”
两人聊了一会,凡人被同伴的话振奋精神。
方天抱着一缸酒,经过两人,走出巷子,往金瓯酒的方向去。
今夜所需酒量甚多,各大门派忙着招新的事儿,抽不出人手酿酒。再者,有些宗门没有会酿酒的弟子,比如天道院、圣贤儒门。
各大门派找上盛京的酒楼们,送去原材料和报酬,委托酿酒。
方天的老爹当年参加无相魔门的招新,三战三败后,索性绝了修仙的念头,这辈子安心当个凡人,享受喧闹红尘。他留在盛京,白手起家,开了一家不大不小的酒楼。
如今店里忙不过来,老爹使役方天去送酒。
酒缸有半个人大,方天举得吃力,酒缸挡住视线,看不见行人,他只能大声吆喝。行人见此,纷纷避开。
突然方天抖得一踉跄,似乎撞上了什么东西,差点摔了酒缸,幸好他及时稳住。
他放下酒缸一看,蓦地咧嘴一笑。
“哟,这不是师弟吗?”
青鲨从地上爬起,拍拍衣服的灰尘,面无表情地说道:“你我一同入门,按修为算辈分,是不是师弟还不好说。”
他嘴唇一张一合间,露出锋利的鲨鱼齿,还怪可爱。
方天也不争辩,摸了摸他的脑袋,被他黑脸挥开。
“你也是去喝金瓯酒的?来,一起走呗。”
青鲨抿着嘴,点点头。
方天举着酒缸,青鲨在他前面,挥开提醒行人,为他开道。两人互相配合,颇有几分师兄弟的默契。
方天掂了掂酒缸,把它往上抬了点,开口道:“师弟,进了万佛宗,弟子们根据自身意愿,各自选一禅,通过那一禅的测试后方可入峰修行。”
他顿了顿,乐呵一笑,语气自信地说道:“我想进杀戮禅,打遍山内无敌手,我就称霸王,冠上禅子‘面瓜’的道号。”
他微微挪开酒缸,打趣地看青鲨,“你呢?”
青鲨眨眨眼,怔了一会,摸摸尖利的门牙,闷闷吐出几个字,“嗔怒禅。”
“哈?”
他说得太小声,方天没听见,又问了一遍,然而不论怎么追问,他都不再开口。
清河坊外,人头涌动,摩肩擦踵,滚滚热浪翻过人海,直冲两人去。
青鲨借着人小的优势,像只游鱼一般,灵活地钻了进去。
方天抱着酒缸,大声吆喝,“让让,酒来了,诸位借个道。”
前进到一半,人挤人,好像糍粑堵在喉咙,实在下不去。两人只得停下,慢慢排队。
方天把酒缸往地上一放,周围瞬间空出一块。他拉着青鲨站到酒缸上,两人越过密密麻麻的人头,能看见远处的金瓯酒摊。
方天指着最前头的十一位坤柱,依次给青鲨介绍。
左边,万佛宗菜瓜、和光,同无相魔门韩修离。三人往那一站,依次排开,怒目低眉,黑道大佬,霸气四漏。你看前去讨酒的人,握杯的手都在颤抖。
大衍宗封曜、步云阶在前边笑着敬酒,昆仑剑宗的江在棠站在身后,一杯杯递酒给两人。这叫什么?出门走亲戚的爹娘,拉扯着不善言辞的家里蹲孩子。
万兽宗石蛮,身后领着一群化成原型的妖族,毛茸茸、软乎乎、肉嘟嘟,前去讨酒的都是小孩子,趴在酒摊上往前爬,一只只咸猪小手,快把妖族撸秃了。
媚门曲无眉往墙一靠,一个眼刀子飞入人群,多少别有用心的男人和花枝招展的女子争前恐后地朝里挤,手掐手,脚跺脚,生怕落后一步。
药门冷白薇那一队,大多是拄着拐杖的老人,以及病弱的凡人。
天道院钟离亭和圣贤儒门顾鼎臣,咦,两人正在吵架。
聊到圣贤儒门时,方天顿了顿,语气莫名地补了一句,“圣贤儒门这一甲子的坤柱是个凡人。”
青鲨抬眼看他,面露疑惑,凡人怎么了?
方天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自得的笑容,略带炫耀地说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选为坤柱,表示他有机会参与下一甲子的门派核心规划。凡人寿命不如修士,在此之前,罕有凡人被选为坤柱。”
“我老爹说了,圣贤儒门参与建设坤舆界的方针,拥有制定和修改律例的权力。凡人被选为坤柱是一个信号,表示下一甲子坤舆界政策和资源向凡人的倾斜。”
“老爹说以后凡人的形势会更好,他准备开分店了,到时候我每日请你吃饭啊。”
万佛宗的酒摊后,和光正在同明非聊天,内容与方天两人不谋而合。
谈及顾鼎臣时,明非眼中划过一丝莫名的光,他抬手,又加了一层隔音罩。
“去年九节竹会议,圣贤儒门提及律例的几个条文过时,提出三年后修改律例。他们选出凡人当坤柱,是一个讯号。”
和光静静地听着,九节竹会议的参与人员全是大人物,会议决定坤舆界发展的大方向,她的资格和阅历连旁听都够不上。
明非深深看了她一眼,补了一句,“也是一个警告,师侄,你懂吗?”
和光点头,思忖了一会,措了措辞,道:“几十年前,执法堂下了一个命令,减少各地的分寺给予凡人参拜的时间,挪给各个参禅的弟子,圣贤儒门对此不满。回执法堂后,我会同各个分寺的主持商讨,重新规划时间分配。”
明非赞许地点点头,透露了几个她不知晓的信息。
“不止我们,其他门派也开始行动。几日前,我同大衍宗的堂主来穆臣聊过,他承诺大衍宗加紧简单符阵的研发,产出更多凡人适用的符阵。圣贤儒门警告的主要对象不是我们,而是药门。”
和光闻言,往药门冷白薇的方向望。
那人如名字一般,面无表情地斟酒,连祝福也说得冷冰冰。
“几十年来,药门多研制修士的丹药,减少了凡人用药,尤其延龄增寿的丹药大幅缩减,价格提高。十年前圣贤儒门就此询问过药门,药门称一味药材产量不够。王家从中斡旋,经其他界域引进药材,填补了不足。然药门不知为何,产量毫无变化,已经引起了九节竹高层的不满。”
谈到一半,贺拔势和王千刃来了,两人停下交谈。
和光朝明非点点头,上前一步,迎上两人。
贺拔势在前,满脸笑意地看她。王千刃跟在其后,嘴角扯了扯,就当打招呼了,他眼里无波,看不出情绪。
贺拔势屈指弹了弹酒缸,问道:“可否讨杯酒喝?”
和光眯眼笑了笑,视线扫过王千刃,落在贺拔势脸上,“自然。”
她拿起金卮,刚要给他斟酒,被他阻止,他从怀里递来一只白玉杯,笑道:“用这个吧。”
旁边讨酒的人看他一眼,眼里带着几分惊奇和嫌弃,第一次看到有人自带酒杯。
和光没说什么,放下金卮,接过白玉杯,重新斟了一杯酒。递给他时,被他拉住手。“大师,介不介意亲自喂我?”
和光拧紧眉头,冷眼看他,骂人的话刚到嘴边,手心被轻轻敲了三下。
他一脸暧昧的调笑,然而眼神深沉,不带一丝调戏。
这家伙想干嘛?
“你不吭声,我就当你同意了。”
贺拔势咏了句诗,“一见话相投,半醉捧金瓯。”
和光心头一震,这句诗,好耳熟,她在哪里听过。
他扭头,对王千刃挤挤眼睛,道:“我和大师谈个情,可否给点私人空间。”
王千刃被酸到,他看向和光,她挤出一个笑容,点点头。
王千刃看了他们一眼,走开了。
贺拔势拉住她的手腕,就着她手里的白玉杯,边拿眼神勾她,边一小口一小口饮,饮了许久,旁边的行人走了五六个,这小小的一杯才饮完。
和光心中惊涛骇浪,脸上却不表,反而温柔得朝他笑。
饮完一杯,贺拔势正要松手,和光反握住他的手,一下把他拉到眼前,两人的距离不足一寸。
两人暧昧的姿势,惊呆了走来的王千刃。
他才走一会,两人进展这么快?
和光抿唇笑,扯住贺拔势,“泰和楼近日酿了一坛酒,不知贺拔道友可有兴趣?”
贺拔势垂眸看她,唇角弯弯,“自然。”
和光视线移向王千刃,向他晃了晃执法堂的弟子牌,笑道:“接下来贺拔道友由我接管了,王前辈,您不如自去逛逛。”
王千刃扫了一眼她的弟子牌,坤舆界的核心弟子,自然有看管异域修士的资格。
见他不吭声,和光娇羞地笑了笑,补了一句。
“**苦短,前辈不若给我们点时间。”
王千刃扯了扯嘴角,“请便。”
他只管异域修士的安全和限制范围,可不管**和约炮。不过,她不是嗔怒禅吗?怎么和欢喜禅一样放浪形骸?
得到应许,和光拉着贺拔势的手腕,往泰和楼的包间走。
转身的一刹那,她的表情瞬间变了,笑意消散,唇角紧抿,脸色如乌云压顶一般阴沉沉。
贺拔势饮酒时,在她手心写下四个字。
【异界来魂】。
推拉他进入包间,和光二话不说,甩出高级隔音阵盘,定在房间四个方位。
贺拔势甩甩袖子,兀自坐下,屈指敲敲桌子,抬眸看她一眼,笑道:“酒呢?”
和光脸色不善,将倒扣的瓷杯翻正,提着桌上的漱杯茶,粗暴地往里倒,倒得七歪八扭也不管,往他面前一丢,茶水四溅。
“说吧。”
贺拔势露出几抹嫌弃,推开茶杯,拿出刚才的白玉杯,径自倒了一杯茶,徐徐地喝。
直到和光不耐烦地皱眉,他才放下白玉杯。
“王家有异界来魂。”
眼见她警惕的眼神,他笑道:“别紧张,这种玩意儿,不止坤舆界有,我们那儿也有不少。”
“贺拔家也是偶然发现,那人数次收购大量天极界灵石,他不知道,我们早就盯上了他。同他交易时,换成了贺拔家特供的灵石。”
和光咬咬牙尖,双手背在身后互相摩挲着。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没想到突然冒出了第三个势力。
贺拔势知道那人的身份,却没有拆穿,而是留着那人做交易,说明比起那人的危险性,比起那人手里的灵石,他还有更想要的东西。
“你想要什么?”
他轻轻笑了笑,“我就喜欢和你这种聪明人说话,爽快。”
他转瞬敛起笑容,变脸之快连她也忍不住咂舌。他伸出一根手指,直勾勾地盯住她,“一缕魔气。”
和光嗤笑,想都没想,断言道:“不可能。”
魔气不是只存在于坤舆界,然而其他拥有魔气的界域,早已生灵涂炭、饿殍遍地。别说安全地抽取魔气,进入那些界域的修士无人出来过。
魔修,纯正而不狂暴的魔气,只有坤舆界才有。
贺拔势没有泄气,用诱惑的口吻说道:“一缕魔气罢了,你不是有个魔修相好吗?抽那么一小丝,他不会发现。”
和光闭上眼,心里转过好几个念头。
谈到这儿,她心里明白,主动权不在她手里。
贺拔势想要的只有魔气,他可以同她做交易,也可以同异界来魂做交易。他同她做交易的原因,仅仅在于她能够更安全而隐秘地拿到魔气。
她心里沉了沉,动了一分在此干掉他的心思,而又抹消掉。
天极界的代表人不能动,动了,是两界的外交纠纷。
王负剑那边还差一点,她必须安抚好他,争取时间。
贺拔势见她手指颤动,面容浮现一抹挣扎,继续蛊惑道:“你不说我不说,没人会知道。”
他走近她,绕在她身后,弹了弹她腰间的弟子玉牌,在她耳畔轻轻吹道:“这个异界来魂不是小虾米,是条大鱼。你如今是坤柱对吗?抓了他,你的地位会蹭蹭蹭地往上长。”
和光睁开眼,眼神沉重。
她推开他,咽了咽喉咙,挤出几个字,“此事重大,我考虑一下。”
贺拔势轻哼一声,“可别考虑太久,大鱼可不会在原地等你。”
他提脚推门时,被她冷不丁地拉住手腕,他挑眉,“怎么?答应了?”
她没说话,只抬眸看了他一眼。接着她突然拉扯胸前的衣裳,扯得乱七八糟,露出白皙的锁骨和皮肤。
他震惊得退了几步。
约炮只是借口罢了,莫非她想强我?
贺拔势惊恐得退到门上,别过来,他修的功法不能破身!
然而她死死拽住他的手腕,扒着他的衣领迫使他低头,掐住后颈肉不让他动弹,把他胸前的衣服扯得乱七八糟,贺拔势心里一片惊慌,挥手挣扎。
猝不及防间,脑袋猛地受了一掌,他被打得一蒙。
强上就算了,还要家暴?
“你小子怎么一副被上的表情?恶不恶心?”
贺拔势眨眨眼看她,她往他脖颈处掐了几下,掐得他疼出声。
“做戏做全套,配合一下。”
和光出来时,正好碰上莫长庚前来讨酒喝。
莫长庚见她衣着凌乱,调笑道:“哟,这是被猫抓…”
了字还没出口,在舌尖转了转,又咽下去。
她身后,走出一名玄衣男子,衣着比她更凌乱,脖颈处带着三个红点。
莫长庚的视线直直射在男子脖颈上,脸色阴沉不定,直到和光把酒递给他,他才回神。
王千刃恰时走来,看见一脸笑意的和光,看见一脸沮丧的贺拔势和他惨兮兮的脖子,又看向和光白皙无痕的脖子,顿觉事情不对劲。
贺拔家的小子居然是下边那个?
和光敲敲酒勺,朝莫长庚说道:“明日花魁夜?”
莫长庚拧紧眉头,干巴巴的嗯了一声。
贺拔势闻言,忽的一乐。
“你们剑修真是有趣儿,居然约妹子上青…”
莫长庚横了他一眼,锋利的眼神仿佛出鞘的剑,一往无前,铺天盖地的气势顿时钉住他,生生逼他住了嘴,直到王千刃出手挡住,莫长庚才收势。
“关你屁事。”
说完,莫长庚朝和光点点头,转身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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