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夫人

皇帝顿时来了兴致:“想要什么就直说,朕自然会应允。”

方才季松说到一半又说别无所求,一看就是想要、但觉得不太合适;皇帝登基还没几年,面皮还薄,方才驳了季松的请求,这会儿面上挂不住,一定要答应了季松的请求。

“那臣……”季松沉吟片刻,忽地余光瞥见了腰间的荷包,立刻跪了下去:“臣斗胆,请陛下赏赐一副冠带(1)。”

“好说,朕准了,”皇帝立刻笑了,区区一副冠带,又不是给实权的官,确实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给谁的冠带?”

季松笑得愈发腼腆:“是臣的岳父。他姓沈,讳(2)长生。”

“沈长生啊,”皇帝念了两遍,面色却渐渐疑惑起来:“这姓名……朕听着很耳熟啊,他是不是也在朝为官?”

说话间皇帝看向了季松,季松没有多想,只笑道:“回陛下,臣的岳父……是鸿胪寺少卿沈长好的弟弟。”

“原来是他,怪不得朕觉得耳熟,”皇帝回过神来笑了,转眼却又好奇了起来:“说来,季卿在辽东待了许多年,如何与沈长好的弟弟做了翁婿?”

皇帝这话看似不经意,却隐约透着几分试探——试探在外领兵的宁远侯是否与朝中文臣有所结交。

季松心中了然,面上却依旧笑得傻气:“回陛下的话,臣年纪到了,父亲为我物色妻子的人选,顺带问了问辽东的同僚;辽东巡抚与鸿胪寺少卿是同年(3),说沈长好有位德行出众的侄女,父亲便为我定下了她。”

“臣……”

季松声音一顿,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臣一开始也有点不痛快,想着倘若是沈长好的女儿,做我的妻也算合适;可他的侄女是个商人之女,臣不痛快,就借着下聘的名义去看了看她,见她果真——果真德行出众,对她一见钟情,便将她娶回了家。”

皇帝了然地大笑起来。

其实季松的妻是谁,皇帝一清二楚——

宁远侯手握重兵,又戍守辽东几十年,何况十年前还出了那么一桩子事……皇帝对武将自然用心,也明白季松为何那么痛快地就答应了这桩婚事。

原因无它,实在是那沈家女太过貌美了;锦衣卫把画像递到案头的时候,皇帝都被那人的容貌惊了惊,忍不住问此女姿容如此,缘何没有选入宫廷?这才知道那沈家女貌美是貌美,但自幼病弱,采选的第一关就被挡了下去。

皇帝的笑声中,季松慢慢红了脸,又听皇帝调侃道:“确实是一见钟情——”

“那沈家女送给季卿一只荷包,季卿便日日不离地戴在身上,还讨了朕一副冠带给岳父,当真是用情至深。”

季松红着脸,只不住地谢恩,心头却愈发烦躁。

他喜欢沈家女不假,她长成那副样子,哪个男人能不动心?

但一个女人,还不至于让他这么用心;他之所以“这么喜欢”沈家女,不过是为了名正言顺地回到京城,再假借爱妻之名韬光养晦罢了。

这边季松愁云惨淡,那边皇帝大喜过望。他忍不住笑:“季卿这般用心,当真是那沈家女的福气。”

季松低声应和着。

“怪不得人家说侯府富贵呢,瞧瞧这饭菜,盐王爷都给厨子放进去了!”

瞧着桌子上红红黑黑、浓油赤酱的饭菜,陪嫁丫头沈穗忍无可忍地放下了筷子。她站起身来不住地来回踱步:“我说姑娘,到宁远侯府十多天了,咱们可一顿舒心饭都没吃上呢。”

沈禾也头疼得厉害。

宁远侯武将出身,家中子孙也多是武将,口味也一个赛过一个的重;嫁进侯府的第一天晚上,她夫君季松倒是挺爱惜她的,还顾忌着她成婚一天没吃东西,特意给她准备了些饭食。

可那菜咸得盐块一样,她勉强吃了两口就再也吃不下了,没想到天天都是这样的菜。

偏偏她一个商户女,刚刚嫁进来也不好要东要西,闻言只笑了:“那就劳烦咱们的穗儿姑娘叫两碗白水过来,咱们稍微在水里过一过饭菜再吃,这样就没那么咸了。”

闻言沈穗也不走了。她转头看了沈禾一会儿,无奈地应了一声:“行,姑娘在这里等着,我去弄两碗水过来……”

沈穗也明白宁远侯府门第高,她们不好做什么,抱怨几句就认命地要水去了。

等季松回到家中时,就瞧见她的小妻子正和陪嫁丫头坐在一起吃饭,两人手边各自放着一碗棕黄色的汤。

季松顿时奇了:“那什么汤?我也尝尝。”

他那夫人娇小瘦弱,食量颇小,和他一起吃饭时只吃一点东西,这回居然用那么大的碗喝汤?

季松一出声,两人顿时放下筷子站了起来,面上也现出几分尴尬:“夫君今日回来得好早。”

“是,前几天和人一并吃酒,所以回来的晚,”季松说着坐到了餐桌前,也看明白了两人手侧的汤是什么——

这是,嫌弃饭菜太咸,所以弄了碗白水?

季松眼皮子跳了跳。他道:“穗儿,去添副碗筷过来。”

沈穗说是,看了沈禾一眼,立刻跑着出去了;沈禾也满面尴尬地慢慢坐了下去。

房间一时尴尬静默起来。

最后还是季松打破了沉默。他无奈地笑:“既然嫌弃饭菜咸,怎么不去和厨房说一声?”

“成婚夜吃那么少,也是因为饭菜不合口?”

沈禾轻轻应了一声:“还好,不耽误吃。”

“记得洞房夜我说过什么吗?”季松笑着靠坐在椅背上:“你这丫头……前几天新婚燕尔,朋友请我吃酒,我不得不去,所以没和你一起吃饭,才没发现这件事。”

沈禾渐渐红了脸。

新婚夜,季松抱着她为她脱下繁重的婚服,却在触碰到里衣时收回了手;季松颓然叹息,要她吃胖些,说她如今这副模样,他下不了手。

沈禾犹自疑惑着,后来季松对她秋毫无犯,她才明白季松的意思——

季松嫌她瘦,瘦得连鱼水之欢都不愿意和她拥有。

沈禾有些挫败——她也讨厌自己这副孱弱的身体,但昔日季松目光中毫不掩饰的嫌弃还是让她很难过;想了想,沈禾低声道:“是我不好,让夫君担心了。”

“苗苗,”季松忍不住叹息,“我叫你的小名,你就不能叫我的字?”

“还是说,你不知道那个字该怎么读?”

“子劲,”沈禾轻轻唤了一声:“我知道该怎么读——岁寒终不改,劲节幸君知,对不对?”

“是,”季松总算笑了:“在这里和自己家一样,没必要这样谨小慎微的,我可还记得咱们初见的时候,那会儿的苗苗临危不惧,舌灿莲花,我可是一眼就看上了。”

季松这样说,沈禾也笑了。她低下头哀哀叹息:“可惜我太瘦弱,入不得子劲的眼。”

“瘦弱吃胖不就好了?我又不是养不起自己的夫人?”季松笑着拉住了沈禾的手,“苗苗,你跟我说说,那天你怎么——”

“公子,您的碗筷。”

沈穗带着碗筷过来,季松只得停住了话头。他坐正了身子顺口吩咐:“穗儿,去厨房要个蛋羹,你自己调味,省的你们吃饭不称心。”

沈穗眼中爆射出狂喜:“多谢公子——”

“子劲,没必要那么兴师动众,”沈禾忙拉住季松的手:“今天饭都吃到一半了,明天再开始也不迟啊。”

季松反手握住了沈禾的手。他笑着说不,“今日事今日毕,既然吃得不舒心,那就换舒心的饭菜吃。”

沈禾还想说些什么,季松已然开了口:“穗儿,快去,叫几样夫人爱吃的饭菜——知道厨房在哪儿吧?”

“知道!”穗儿立刻欢欣雀跃起来:“公子只管陪夫人吃饭,我这就去叫饭菜。”

穗儿一旦跑开,沈禾便愈发尴尬,下意识地拿起筷子夹菜掩饰尴尬,偏偏那菜又咸又油腻,她根本吃不下去;想了想,沈禾将筷中的菜夹给了季松。

季松随口吃掉,又见沈禾垂着头不敢望他,忍不住心头一动——

季松只能看到她的侧脸,其上眉眼鼻口无一不美;再往下,是她纤长的脖颈,与——

与脖颈下,她平的毫无起伏的胸脯。

如同被兜头泼了一盆凉水,季松郁闷起来,又想起来洞房夜时他的激动与惆怅了。

激动为她的花容月貌,惆怅为她孱弱如女童的躯体,到最后季松不得不放过了她,如今成婚半个多月,俩人也就拉拉手。

季松愁啊,哪家侯府公子二十了还是雏呢?他就等着成婚后开荤呢,但是……

虽说季松也能找其余女人发泄,偏偏之前答应了她不纳妾……即便要爽约,起码也要过上两三个月吧?否则他在她面前还有什么脸面可言?

如是想着,季松只得强打精神和她闲聊:“峻儿岭儿他们没少来缠你吧?”

“还好,”沈禾微微笑着:“他们来了,这里也热闹些。”

季峻季岭是季松的侄孙;季松是宁远侯幺子,他出生时,宁远侯已经五十岁了,孙子都有许多个了;也因此,季松有许多的侄子侄孙;这回所有人都知道他娶了个花容月貌的媳妇儿,孩子们一个个都来看热闹,看着看着就扒着门框不想走了。

“小孩子闹腾又馋嘴,”季松想了想,忽然笑了:“咱们在院子里弄个厨房好了,就说给孩子们做点心,这样你吃东西也方便。”

沈禾没想到季松会忽然把话题扯到自己身上,一时间瞪大了眼睛拒绝:“不用吧子劲,我——”

“就这么说定了,”季松想也不想地下了决定:“你们都吃胖些,胖了好看。”

沈禾便不吭声了。

恰巧穗儿送来了饭食,沈禾小口小口地吃着东西,季松不时望着她——

这丫头怎么吃饭也这么好看啊?

吃完了饭,季松顺道去找了小院的管家李斌,让他去办厨房的事。

李斌听了不住地笑:“我说五哥,您老还真一头扎进去了啊?”

“您干脆把自个儿私房钱也给夫人送过去吧。”

李斌也就随口一说,孰料季松居然认真地点了点头:“是这个理。”

“明个儿,把我俸禄给夫人送去。”

(1)冠带:官服。简单粗暴理解为某种身份。

(2)讳:名讳。少称长,卑称尊。

(3)同年:同一年科举考中。常结为朋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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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有福气的沈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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