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被埋的小姑娘

鹿饮溪回到家时,最后一丝霞光已经消失,天色一下子昏暗下来,一轮圆月升在半空。

庭院里,传来欢声笑语。

透过篱笆院墙,鹿饮溪见到爹娘正在对着月亮拜祭光明始祖,而鹿鸣手里捧着鲜花饼,正啃吃得津津有味。

原来,今日是月祭啊!怪不得,近来觉得天开始凉了呢!

月祭是光明道创始人——第一任光明道主陨落的祭日,据说这位光明始祖为结束永不休止的黑暗,拯救众生苦难,不惜以身陨道,化为一轮圆月,当空照了许多年,给世间带来光明。此后,人们便把他称作月神。

虽是祭日,但这位光明道始祖在民间的声誉好得不能再好,百姓们不知晓他的生辰,便只能在祭日这一天拜他,许愿祈福,烧香上贡,摆上鲜花、香草、树枝等。渐渐地,月祭变成了喜庆的节日。

这一日,少女们还会穿上新衣,头戴鲜花,腰悬香草,脚踏木屐,跳舞唱曲儿,还会做味道鲜美香甜的鲜花饼,赠给心上人。

少男们会提前去山上寻出最美丽的鲜花,最清幽的香草,最上好的木材,赠给心爱的姑娘,期待在月祭日见到她们打扮的模样。

他们会在月光下相会,倾诉衷肠。

当然,还有许多人,会在这一日求光明始祖保佑,求他庇护灾祸,或求平安顺遂,或求升官发财,更或者求个佳媳贤婿。

“道主在上,保佑我儿鹿鸣,将来能够有出息,读书成器,当官发财,一鸣惊人。”

鹿饮溪她娘,温秀秀,村里人称她秀娘,口中正不停地祈求着,虔诚地跪地磕头。

鹿鸣在一旁不满地嘟囔,口中含着鲜花饼,含糊不清道:“娘,我不想当官,我要当光明道术士!”

她爹,一家之主鹿柴,生气地瞪眼,“当术士打打杀杀的,多危险!”

鹿鸣不服气地嚷嚷,“我不管!我就要当术士!你们让神仙保佑我,叫我当术士!”

“好好好!当术士,当术士!”她娘连忙哄着鹿鸣,“鸣鸣想当什么,神仙就保佑咱鸣鸣当什么!”

鹿鸣这才满意了,翘着二郎腿坐在板凳上,继续啃鲜花饼。

鹿饮溪瞧着一幕,虽然早已预料到,但是心还是一阵阵发疼,眼睛酸胀得难受。

爹娘一个字也没提及她,哪怕是祈求月神,保佑她健康长大呢。

而鹿鸣,将她堵在洞穴里,置她于死地,却一丝愧疚不安都没有,在这里悠然自得地啃鲜花饼。

鹿饮溪不愿被他们瞧见自己,干脆绕道房屋后头,翻进厨房里睡觉。

是的,鹿饮溪住在厨房里。

他们家院子不大,但原本也能分出两个小房间来,只是鹿鸣五岁时,就开始闹嚷着,嫌他房间小,爹娘就将两间打通,并在一起,给鹿鸣一个人用。

从那时起,鹿饮溪就开始睡厨房灶台旁边的草堆上,一睡就是好几年。

我真的是他们的女儿吗?鹿饮溪自言自语道。

她不止一次这么想,如果她是捡来的,或许,心里就能好受一些。

可惜,她的眼型长得与她母亲实在太像,叫她想骗自己都难。

纵然一次次期待与奢望,换来的都是忽视、冷落甚至打骂,但鹿饮溪依旧忍不住怀有期待。

她知道这是一种病,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

曾经,六岁的她,努力学做饭,希望爹娘能夸她一句,等来的,却是三岁的鹿鸣一把打翻饭碗,哭闹着说难吃,她也第一次挨了他爹一巴掌。

后来,她知道家中拮据,便一直乖巧懂事,从来不闹,只想着替爹娘分忧,帮他们多做一些活,减轻他们的负担。她以为,爹娘能夸她一句,闺女真贴心呢。等来的,却是鹿鸣的颐指气使,和爹娘的一句:“他是你弟弟,是将来鹿家的继承人,指使你做点事情怎么了?!”

鹿饮溪躺在草铺的垫子上,身上的酸痛好似突然袭来一般,今日,又是筋疲力尽的一天。

鹿家的继承人?

鹿饮溪不知该冷笑还是苦笑,继承什么?这一方破院?

她翻了个身,从衣领出拉出女王珠,凝望注视。

鲜红的珠子里,像一个精致透明水瓶,仿佛里面装着另一个世界,流动着水汪汪的、梦幻一般的虚镜。

青年璀璨的笑容,好似浮动在虚境里。

实在太漂亮了,太不像是能属于她的东西。

可是,这珠子,真就属于她。

她将女王珠,连同里面的幻影,紧紧攥在手掌心,心底的愉悦再次升起,冲淡了那些伤感情绪。

光明道!

早晚有一日,我要成为光明道的术士,我要变得像那个金衣青年一样厉害!

不,我要变得,比他还要更厉害!

怀着美妙的幻想,鹿饮溪嘴角噙着笑容,香甜入睡。

第二日,天还未亮,鹿饮溪便醒了。

睡眠早已形成习惯,不论多疲惫,每日卯时,便会自然醒来。

她揉一揉酸疼的胳膊与小腿,起身从厨房出去,开始她的日常劳作。

先是去井里打水,装满一大缸后,取一瓢水草草洗漱,再给一口大铁锅里添水,淘米下锅。

她推开米缸上的盖子,却见已见底。

没米了。

鹿饮溪微微叹气,米店要午后才开门做生意,她只能煮些糊糊了。

从另一口缸里取出小半碗红薯玉米杂粮粉,用水搅拌均匀了,就去点火烧柴,先用易燃的草秸秆点燃,待火烧起来,再添山上捡来的粗柴。

等柴添好,她再出去打扫小院,清洗前一日的衣物。

差不多弄完后,水也烧开了。

她取出几日前从山上摘的野菜,草草煮一下,切碎了凉拌。

再将搅拌均匀的糊糊倒进锅里,就算煮好了一锅家人吃的饭。

再从一个蛇皮袋里取出两个白面饼,中间切开,放另一口小锅里用猪油煎一煎。这饼子,是她爹鹿柴,与她弟弟鹿鸣,额外的口粮。

她娘说,她爹要干苦力,不吃油星没力气。她弟弟要读书,不吃油星会变笨。

而她们娘俩,吃了也白吃,浪费。

所以鹿饮溪不配吃猪油,也不配吃白面,只能吃野菜,喝杂粮糊糊。

瞧着铁锅里,滋啦着冒油烟、闻着香气扑鼻的白面饼,有一瞬间,鹿饮溪想把饼子丢在地上踩,踩得稀巴烂!谁都别吃!

回过神来时,鹿饮溪有些吃惊,她竟然有这种浪费粮食的念头!

将饭做好后,鹿饮溪用竹子做的锅排盖好,便拿上她的蛇皮袋与镰刀,上山去挖野菜,捡柴。

清晨的空气,十分新鲜,太阳已上山,暖洋洋照着。

秋季的野菜,虽不如春季新鲜丰富,但也有一些有着独特味道的能入口的菜。

鹿饮溪摘一些灯笼草、婆婆丁、苦菜、鱼腥草、还有枸杞芽。

她对这些野菜早就无比熟悉,知道哪里能最快找到它们,没花多少时间,便装满了蛇皮袋。

她寻一个平坦处,坐在树下,闭目享受这难得的、属于她自己的时光。

山林寂静、鸟鸣清脆。

鹿饮溪不禁有些陶醉。听说自然天地、草木山林,都有着灵气,光明道的术士修炼,会选取天地灵气富集之地。

眼前这山、这林,算不算有天地灵气呢?

她自顾自遐想着,也不知光明术法,到底是怎样修炼的。

“哒哒哒~!”

一阵马蹄声,打断鹿饮溪的思绪。

她连忙提起蛇皮袋,隐匿在深深草丛里。

这山上,倒没什么贼人,但偶然有外地人路过,要去云金城,就必须穿过这座山,走这条山路。

而云金城,是夏州大陆如今,最繁华最热闹的城市。

听说,云金城里有两大家族,一家为赫连氏,而赫连亿,正是如今的云金城城主。另一家闻氏,是云金城最富有的家族、商贸遍布整个夏州大陆。

除了这两家,还有曾经鼎盛却日渐衰退的云氏与金氏、蒸蒸日上的茶陵氏。

偶尔,也会有云金城的富贵人家,来埙墟这个荒凉之地,采买奴仆。

听这声音来处,倒像是从云金城往埙墟的方向而来。

埙墟虽离云金城并不远,却因为隔着荒山,又因荒山下藏着许多岩溶洞穴,开山所耗成本高昂,更不要说,埙墟之地又多沼泽瘴气,不是什么好地界,所以没什么权贵人家来这里开荒,以至于它成为虽近却是最穷最荒凉的地界。

在夏州大陆,埙墟也算是出了名。

毕竟,但凡离云金城近的,都能沾着光,互通生意往来,逐渐热闹繁荣。

唯有埙墟,独树一帜地穷与荒凉。

鹿饮溪曾问过爹娘,为何不干脆翻过山,去云金城谋生计,结果是白白挨了一顿打,骂她心太野。

她爹说,这是他老祖宗留给他的家,他宁愿穷死,也不搬走。

就算鹿鸣将来当了大官,那也是要衣锦还乡、光宗耀祖的。

鹿饮溪不理解,但她改变不了。

要是她会遁地术就好了,她能一瞬间就去到云金城,见识一番那里的繁华热闹,再一瞬间回来,谁也发现不了她悄悄去过。

要是这次路过的人,看上去是良善之辈,她就上前拦住人家,问一问西牛贺洲怎么走,在云金城的什么方向。

马蹄声很快近了,鹿饮溪不再想杂七杂八的东西,凝目注视这着山路来处。

一匹快马气势汹汹地跑来,马上之人是个彪形大汉,一身黑衣,蒙着脸,腰上挂着长刀。

瞧这情形,鹿饮溪是不敢出去的!

这人怎地打扮得,像话本子里的杀手?

鹿饮溪正困惑着,却见那黑衣人勒住马,突然停住,翻身下马。

马上还驮着一个黑色长形包裹。

鹿饮溪心中一紧,屏住呼吸,只见黑衣人环顾四周,见四下无人,将包裹从马上取下,瞧着沉甸甸的。

紧接着,那黑衣人便背上包裹,取出长刀,开始朝鹿饮溪的方向而来。

鹿饮溪捂住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还好,黑衣人方向稍微偏离,在离鹿饮溪不远处,将那沉甸甸的包裹放在草地上,蹲下身,开始用长刀挖起坑来。

这人要做什么?

鹿饮溪一声不敢吭地默默瞧着,只见黑衣人挖了许久后,转身将包裹打开,往下一拉,露出里面的东西。

是人!

还是个小姑娘!

只见一个穿黄色衣衫的小姑娘,双目紧闭,脸上青紫一片,嘴唇发黑,一只眼肿得像核桃,脖子上更是一道深深的鞭痕!再去瞧她的手,皮肤灰白灰白的,手腕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弯曲着,明显已死去多时!

黑衣人将她从包裹里取出,丢进坑里,一边埋土,一边道:“地底下见到阎罗王,喊冤别找错仇人,我只负责埋,杀你的,可是赫连家的小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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