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饮溪走出引章舍,寻思到底该如何把赫连天的学舍抢回来时,就碰见云川行色匆匆地赶过来。
“每年开学,总有新学子闯祸。”云川无奈地抱怨,看来他方才是被叫去处理祸事了。
“小溪,去看过房间了?”云川又问,“喜欢吗?”
鹿饮溪摇摇头,不想多做解释。
“道主叫我带你去个地方,你跟我来!”云川说着,拉起她就要御剑。
“鹿鹿!”
关月月终于结束了与金无介的争执,跑出来喊她。
她一脸八卦地瞅瞅云川,又瞅瞅鹿饮溪,一脸揶揄地笑道:“鹿鹿!你快去!快去!我在学舍等你回来!”
鹿饮溪觉得她好像误会了什么,来不及解释,踏上长剑。
“御剑快一些!放心,绝对不会摔着你!”云川将她扶稳,便快速往灵台宫之外飞去。
“云师兄,咱们去哪里?”
“通神谷。”
通神谷?鹿饮溪从未听过这个地方。
她还是第一次御剑,好奇道:“云师兄,怎么不用木鸢?”
“以前,木鸢飞行有道主无穷法力维持,我们外出任务时使用,既便利又能防护。如今……”
云川话说一半止住,鹿饮溪瞬间明白,如今的云道主法力没那么高,木鸢便也停用了。
“那符篆呢?不是有遁空符?”她还记得,云家擅符篆。
云川有些不好意思道:“写符篆也很耗心耗力,而从遁空符这种高阶符篆,眼下又只有道主能写,我与姐姐尚差些火候。道主如今日理万机,自然是顾不上写符篆,以前的存货便得省着点用。”
啊……这……,鹿饮溪万万没想到,赫连玉与闻人杰他们用起符篆来毫不心疼,反而云家竟这般捉襟见肘。
云川又低声道:“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可千万别往外说。”
“其实……云家以前卖出去的那些符篆,十张有九张都是找赫连天帮忙写的。”
鹿饮溪微微一怔,赫连天写的?
赫连天竟连符篆也能有如此高的造诣吗?
“云师兄,第一次见面时,你曾赠送我两张赤狏符……”
鹿饮溪还未说完,云川便立刻道:“也是赫连天写的!”
鹿饮溪:……
她曾经拥有两张赫连天亲手写的符篆!而她自己却一点儿也不知道!
为什么她没有再多花些心力,多去琢磨那两张符篆!
鹿饮溪真是后悔死了!
“通神谷是光明道术士存放钱财、珠宝、古董等各种值钱物件的地方,位于白骨林深处,”云川介绍道,“它与别处有些不一样,待会儿你无须惊慌,只要不乱走乱闯,是不会有危险的。”
说着,云川便微微朝前方俯身,剑势往下飞去,很快便落了地。
鹿饮溪一落脚,先是嗅到一股浓郁幽香,暗暗流淌在她身侧。紧接着,入目的便是浓重的黑暗,如墨一般,围成一面铜墙铁壁,关闭得紧紧的,将里面的东西藏得严严实实。
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
唯有黑暗与寂静。
“来者何人?”
一个怪异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响起。
那声音似近又远,似人不像人,似鬼又不像鬼,不像是从喉咙里发出来的,倒像是什么东西在摩擦,叫鹿饮溪想起石头打磨的声音。
黑暗中,云川取出影鉴,答道:“云氏子弟云川。”
一烛幽幽蓝光突地燃起,飘悬在空中。
紧接着,蓝火如豆般,撒满眼前的夜暮。
一个白影像猿猴一般跃下,落在他们眼前,双手叉腰。
定眼一瞧,竟然是一具白骨小孩,看身形仅到云川腰部,想来生前也不过六七岁。
鹿饮溪吃惊地盯着它,她记得在黑暗道的书上,提到过一种黑暗道怪物,因死时怨气深重,死后灵魂难消,依附白骨之上,行动如常人,还能开口说话,只是不饮不食,不眠不休。
“小骨,好久不见!”云川温柔笑道。
那白骨竟也咧开嘴笑了笑,用那种怪异的声音道:“是云川哥哥。”
云川侧头悄声对鹿饮溪道:“小骨是女孩子。”
鹿饮溪更为吃惊,只见小骨伸出细长嶙峋的右手,微微一抬,那些密密麻麻的蓝色烛火缓缓消失,隐藏在夜色中。随后,五个燃着火光的骷髅头灯笼缓缓升起,照亮前方。
鹿饮溪这才瞧见,四周竟是枝叶繁茂、密不透风的森林,而每一棵树上,都挂满累累白骨!一眼望去,黑夜森森,鬼气逼人!
那浓郁的暗香,是从这些白骨中散发出来的。
“走吧!”
小骨转身,往密林深处走去。她行动敏捷,一会儿抱手,一会儿叉腰,抬腿摆臂,大步前迈。
那些骷髅头灯笼,始终萦绕在小骨前方。
鹿饮溪见云川毫不犹豫地迈步上前,连忙也跟上去。
“小骨,你的荧荧鬼火比上一次更多更密了。”云川一边走一边道。
小骨似乎很喜欢听云川夸她,闻言脖子咯吱咯吱地扭回头。
“前段日子,有贼人来闯,成了筛子。”
她抬手指向鹿饮溪背后一棵树。
“诺!他就在那儿!”
鹿饮溪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回头去瞧,果然见一具白骨,已散架得不成样子,肢体已一种奇怪扭曲的姿势拼凑在一起,卡在一根腰粗的树杈上。
她回过头来时,小骨已经麻利地朝前走。
“昨日又来一个,”小骨敏捷地朝前一个跳跃,得意道,“如今也已是具白骨。”
咔嚓一声,鹿饮溪不知踩到什么,脚下传来清脆的断裂声。
小骨回头,盯着鹿饮溪脚下,似乎在憋笑。
“哦,小骨忘记把它挂到树上去。眼下它断成两截啦!”
鹿饮溪连忙抬起脚,另一脚跨过那具被她踩断的白骨。
小骨又敏捷地朝前走。鹿饮溪听着她骨关节一直咯咯作响,一路上提心吊胆,生怕她一不小心哪根骨头就掉了。
谁料下一瞬,就听“咔哒”一下轻响,一根肋骨从小骨胸口掉落。
“呀!又掉啦!”
小骨俯身拾起那根肋骨,熟练地塞回去。
云川侧耳道:“小骨生前就是被打断了肋骨,所以这根肋骨不管接了多少次,总是会断。”
鹿饮溪心中陡然划过一阵刺痛。
她五岁那年,也曾被她爹鹿柴打断一根肋骨,差点丢掉性命,也不记得她当年是怎么撑下来的。
她望着小骨的背影,一股怜惜油然而生。
云川看穿她所想,叹道:“像小骨这般已经没了命的,原本该去黑暗道,是道主心慈,见她怪可怜的,便将她留在这儿看管通神谷。”
“不过你可不要小瞧她,若是惹急了,她可就十分难缠,没人能从她手中讨到便宜。”
“那她是怎么……”鹿饮溪想问小骨是怎没死的,刚一开口,就被云川打断。
“嘘!”云川示意她噤声,“小骨的禁忌,便是不能提那个。我也不晓得为何,大约只有道主知晓了。”
小骨突然停下脚步。她抬手在虚空之处敲了敲,就好似那里有一扇门。
一阵歌声突兀地响起,在林中回荡。
“无妄之灾,将我的肢体撕碎
黑暗之蜮,将我的家掩埋
荧荧鬼火,将我的魂魄焚摧
甜言蜜语,将我的心儿采摘
光明是火,黑暗是刀
我的残骸,在风中枯萎,在林中摇曳,在长夜中烧成尘埃
而我的灵魂啊,它却一直在
你来了,你来了,来听我歌唱,将你的灵魂留在这儿,把我的财宝都带走。
都带走,再也别回来!”
歌声伴着浓郁幽香,一阵又一阵,周而复始,在林中回荡。
歌声清脆悦耳,若无数个稚童在齐声吟唱,听起来十分欢脱活跃,但鹿饮溪却听得毛骨悚然,彷佛有一把刀,一下又一下割着她,痛得畅快淋漓,又难以开口对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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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溪!小溪!你怎么了?”
鹿饮溪回过来神时,见眼前多了一扇青铜色大门,大门半开,小骨半个身子已经进去,而云川一脸担忧地瞧着她。
“我没事,”鹿饮溪摇摇头,“听到歌声,一时入了神。”
“歌?什么歌?”没想到,云川竟然满脸诧异,“你听到了歌声?”
鹿饮溪更诧异,“你没听到?”
小骨那半个身子一下子又退回来,双目蹭一下燃起两烛鬼火,幽幽地盯着鹿饮溪。
鹿饮溪不由得有些紧张,舔了舔嘴唇。
云川蹙眉道:“我来过好几次,从未听到过歌声,也从未听闻光明道任何术士提及过,白骨林里会有歌声。”
小骨咯吱咯吱地走过来,离鹿饮溪十分近,几乎要贴在她腰上。
“你听到了什么?”
鹿饮溪有些心慌,扭头去看云川。
云川神色也比之前凝重许多,颔首道:“说实话就好,小骨最讨厌有人欺骗她。”
鹿饮溪垂头对上小骨那两簇幽幽蓝火,如实说道:“一群稚童在唱歌。”
小骨又问:“唱的什么歌?”
鹿饮溪:“一首旋律很欢快的歌,听着却叫人悲极痛极,就好像……好像他们被夺去了一切,除了极致的痛苦,什么都没剩下。”
小骨盯着她瞧了许久,就在鹿饮溪手心都微微出汗时,她突然咯咯吱吱地转身,冷声道:
“你听错了!”
“差点忘了!白骨林有**香!”云川有些懊恼地扶额,“来这里存过钱财珠宝的术士,身上都会有留有标记,不会中香,但你是第一次来!”
“是我大意了,来得匆忙未带丹药,幸好你只是产生幻觉,没入迷镜,不然怕是连我都找不回你!”
小骨已迈进青铜门,扭头催促道:“快一点!”
鹿饮溪踏进青铜门,却差点一脚踩空,心一下子提到上嗓子眼,连后退小半步。
下面竟是深不见底的幽谷!方才只差一点点,她就掉下去了!
云川踏上雪剑,鹿饮溪正要跟着踩上去,衣袖却被小骨拽住。
鹿饮溪一愣,下一瞬,她就被小骨一扯,整个人失去重心,陡然摔下山谷!
她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风在耳边呼啸着,发出尖锐的鸣叫,好像有人在哭泣。
“你听!”小骨用一双白骨双臂紧紧抱着她,头颅贴在她的心口,“告诉我,你能听到什么?”
鹿饮溪在失重之下,头晕目眩,耳鸣阵阵,小骨的声音遥远得彷佛在千里之外。
一双白骨捂住她的双耳,整个世界突然变得寂静。
那熟悉的稚童歌声再次由远而近,隐隐约约地传来。
“带我走!带我走!
不要把我一个人留在这儿,
我讨厌这充满霉味的黑暗!
鲜花在我心头绽放,罪恶的幽香令我作呕!
阿爹啊!我好怕!我要回家!
阿娘啊!我好饿!我要吃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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