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烫伤

草长莺飞,路边的野花开得灿烂,有蝴蝶轻轻落在野花上,叶子的露水滴答在地上,晕染一片。

草丛传来声响,宋长叙的鞋有些湿润,早上露水重,鞋子会被打湿。书箱里还有另一双鞋子到李秀才那穿。

昨晚大哥揉面团,做了肉馅,起早蒸包子吃。宋长叙时间赶不及,拿了两个肉包子边赶路边吃。

李秀才讲课照着书本和注释讲解,宋长叙偶有问题会请教李秀才。

宋长叙难得的勤奋让李秀才有几分欣慰,但据林蒲说夫子最看好的是灵来村的冯信鸥。

冯信鸥,宋长叙见过,他的字迹工整端正,做学问认真,每次在李秀才那都拿头名,难怪得李秀才喜欢。

李秀才只要照常授课就好,宋长叙不争虚名,只想夯实基础学学问。

他到邻水村把书箱一放,拿出一本书开始读。

邻水村靠着河边,依山傍水是个地势好的村落。李秀才服侍老娘用了早食出门授课。

他瞧见宋长叙早早的来了点点头,最近长叙长进不少。昨儿收上来的笔记字迹工整,详略得当。

虽然在学业上还是落后一大截,但勤能补拙。他收的十五个弟子还年轻,年轻就有机会。

他今年五十四岁,家中有妻,有老母,有儿女在,若是他潜心专研科举之道,家里就没人挣钱。另外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心中已生了怯意。

他下场一次就过了县试,府试,院试,成绩算中下。考举人考了四次都没中,家中妻女支持他考试,结果一直以来没有收入,妻女的眼睛绣帕子熬坏了,等他回过头,老母生病,妻女骨瘦如柴,儿子疏于管教,怯懦敏感。

他该回头。

家里的人需要他。

李秀才见弟子们都到了,拿着戒尺敲了一下桌子,院里安静下来。

“所谓致知在格物者,言欲致吾之知,在即物而穷其理也。盖人心之灵莫不有知,而天下之物莫不有理……”[1]

下课后,李秀才把冯信鸥叫走了。林蒲用胳膊戳了戳宋长叙。

他小声道:“看吧,夫子可喜欢他了。我看他能做夫子的乘龙快婿。”

宋长叙:“夫子叫他自有他的道理,我们只要把知识学好就成了。”

林蒲没想到宋长叙性子这么淡,以前他跟他说这些,宋长叙都是一脸愤愤不平。

林蒲看宋长叙不感兴趣顿时也觉没意思,他小声凑过来说:“你觉得自己真能考中秀才么?”

他们在隶属云州府,在金河县。有记载每个县每届大概录取三十个人左右,考虑到还有迟迟考不中多次考的人,这些人的实力比他们更强,他们的机会更加渺茫。

林蒲是打算考一次不中就去镇上做账房先生,读书认字后不用在村里下农活。

他对自己考中不抱有希望。

宋长叙沉吟说道:“不试试怎么知道。”

林蒲在上课的时候还属于震惊状态。

晌午,他们借用李秀才家里的灶房,把铁饭盒放在盖子上蒸。

宋长叙拿着竹筒喝了一口水,他低头坐在椅上,扯了狗尾巴草编织蚂蚱。

太阳透过树叶缝隙,在他脸上打上一层光。鼻梁高挺,皮肤白皙,长袍妥帖的在他身上勾勒出高挑的身形。

林蒲饿得不行,他看着灶房的火,一看饭盒熟了,忙说:“可以吃饭了。”

冯信鸥收回看宋长叙的眼神,宋长叙最近上课认真,冯信鸥注意到他性子沉稳不少,心里的危机感陡然升起。

宋长叙把编好的蚂蚱收进袖子里去拿自己的饭盒,他刚坐下,林蒲就挨着坐过来,眼巴巴的看他的饭盒。

林蒲的饭盒有麻婆豆腐,蒜蓉青菜,青椒拌茄子,看着很有食欲。

宋长叙的饭盒也有三个菜。韭菜炒鸡蛋,鸡蛋金黄中透出韭菜的香气,凉拌空心菜,虎皮尖椒。

林蒲:“你吃我的,我也吃你的。”

宋长叙颔首。

这样他们就能吃六个菜了。

有人看见他们吃得欢快,也拿自己的饭盒过来一起拼做一起。

宋长叙还有一罐咸菜,一罐萝卜丝分享给同窗。

很快他们就熟悉起来,宋长叙家里的咸菜跟萝卜丝让他们赞口不绝。

冯信鸥没有跟他们一起。

.

春笋的行情过了,许知昼卖干笋赚了两百个铜子,他心里高兴着。家里是不拘他们挣钱要上交的,这些钱都能装进自己兜里。

许知辞比他勤快,挣了三百个铜子。家中父母挣的钱不得而知。

“时不时有这样的好事就能多攒点钱咯。”孙哥儿拿着渔网洒下去捞鱼。

天气好,林中幽深,闲来无事,孙哥儿拿了家中兄弟的渔网来河里捞鱼,到时候晚上能做个鱼汤是极好的。

许知昼脱了鞋袜,露出洁白的脚踝,踩水玩。

“我是不用捕鱼的,等会就尽等吃了。”

孙哥儿笑:“待会鱼落网了,还要你和我合力使把力气。”

孙绿真年纪跟许知昼相仿,前些日子也把亲事定下来。娶他的人是隔壁村白家的三儿子,家里有三个兄弟,孙绿真嫁的是老三。

听说是友善和睦的人家,三兄弟互帮互助日子过得很不错。老三有打猎的功夫,去水波镇赶集时撞见孙绿真,动了心思央媒婆上门说亲。

孙家的人还不知晓怎么回事,去打听白家的人得知是良善之家就松了口。

两家人相看一阵觉得满意先把亲事定下。

许知昼握着孙绿真的手,“我觉得白家那小子瞧着不好,你要好好思量。”

孙绿真:“我只跟你说了,我跟白源的事,这事还没露出风声,我倒是觉得白源人不错。”

许知昼轻哼,他觉得没有人能配得上他好友。

孙绿真见渔网动静大了,他说道:“知昼,我们快扯网吧,免得鱼跑了。”

许知昼不含糊拉扯着渔网。

这一网下来有七八条鱼,还有误入进来的小鱼小虾,做个添头。

洒了两趟,许知昼分了鱼虾,孙绿真说道,“我洒的网不好,不像大哥一样。”

“有鱼虾吃已经很好了。”许知昼跟孙绿真玩了一阵水,两个人带着笑回家。

许知昼把鱼虾放在灶房,许知辞见状说道:“看来你们今天收获不错。”

“做条清蒸鱼正好,余下的吃不完可以晒成鱼干。”

宋家做包子的时候给他们家送了,这次捕鱼后,许知辞做好鱼汤让许知昼送到宋家去。

这个时候天色有些暗,正是宋长叙从邻水村回来的时辰,半点没错。

许知昼端了鱼汤,还让大哥往里面多放了小虾,听说虾肉滋补人,吃了人更聪明。

晚风吹来,许知昼有细碎的头发落在前面,他仔细脚下的路没有在意。

刚到大路上有人问他去哪儿。

许知昼抿唇笑着说:“给人送点东西去。”

院里的婶娘们表情有些暧昧,不说名字也知道这是给谁送的。

定亲的少年,哥儿互送一些东西正常,再者送吃的在村里实属平常。家家户户做了甚好吃的,也爱送给跟自家关系好的人。

闻着一股鱼汤的香气,宋家真是有口福了。

许知昼脸颊上染了薄红,他还没被这么打趣过,自然脸皮薄了。

他脚步加快走过一段小路没甚人,心下松口气。一个不留神差点撞在一堵墙上。

一只手抵住他的头,这一撞就撞到人手心里。

宋长叙背着书箱,穿着长衫,高高的站在他面前,面容俊秀,薄唇轻抿。

“走路,怎么不瞧路。”

许知昼听见宋长叙的声音,心中不好意思,又冒出火气。

“我家做了鱼汤,我给你送鱼汤来了。一时慌不择路差点撞墙上了,说来说去都是你的错。”

宋长叙嘴角抽了抽:“……”

他低头瞧见汤洒了一些,许知昼的手指被烫得红红的,有一片已经晕红一片。

许知昼瞪着他,还没有觉察到自己被烫了。

宋长叙把书箱放在地上,从许知昼手里把鱼汤接过来。这一碗鱼汤满满当当的,他都被烫到了。

把鱼汤放在书箱上。

“正好你就把鱼汤端回去……”

他从袖子里拿出一张帕子,觉得许知昼说话恼人,抓了他的手过来擦手上的汤汁。

许知昼没声了。

宋长叙低头看他的手,许知昼的手上有薄茧,他虽娇纵一些,在家也还要干活。十指青葱,白净。现在虎口处一片红,透过帕子宋长叙感受到这一片滚烫滚烫的。

“回家用湿帕子敷一敷,以后别送汤水来了。”宋长叙从书箱里拿出自己在路上摘的野果子塞给许知昼。

“汤都洒了,自己还不知晓。”

宋长叙把鱼汤搁在书箱里抱着一块。

许知昼耳尖通红,看着宋长叙的眼中水润水润的,他瞪宋长叙,结结巴巴:“你,你知道什么,我只是一时没注意。”

“还有以后不要抓我的手,大庭广众之下被人瞧见多不好,你想坏我名声。”

这小路上一个人都没有,只有村口的狗嚎叫了一声。

宋长叙无言,“回去记得把手用冷水泡一泡。”

宋长叙说了一声就走了,许知昼拿着野果子,攥紧帕子。

“什么嘛。”

许知昼小声抱怨。他的心急促的跳了几下,手指间还残留着宋长叙指尖的余温。

被他碰的那只手不知是被烫的,还是怎么的,火辣辣的一片。

许知昼白净的脸上晕红一片,这还是他头一次跟一个外男有肢体接触。

心里火燎火烧,不是滋味。

宋长叙怎么能抓他的手,就是想趁机占便宜。

许知昼气鼓鼓的回去。

回到家里许知辞问道:“鱼汤送过去了么。”

许知昼含糊点头应是,本想径直去屋里待会儿,想到什么,他脚步一拐去灶房打水冲洗泛红的手指。

“这是烫着了?以后不让你端汤了。”许知辞瞧见幼弟的手指有些心疼。

许知昼:“是我自己不小心洒了汤。”

他瞧见许知辞过来,有种做贼的心虚忙不迭把宋长叙给的帕子塞进衣袖。

许知辞记得家里还有一支药膏是许孙正去年晒伤用的,涂起来温温凉凉的。知昼脸也红得厉害。

“我就起了点红,不用涂抹药膏。”

许知昼说完进屋,他谨慎的拴上门,把宋长叙的帕子拿着看。

桌子摆了送的野果子。

“他这帕子瞧着是好料子。”看了半晌,许知昼眼睛发亮。

若是撞见了,他要问问宋长叙还要不要这帕子,不然他就收为己用。

他拍了拍自己滚烫的脸。

脑子里胡思乱想,总会想到宋长叙低头抓他的手。

说起来,宋长叙的睫毛真长。

没到一会儿,许知辞喊他去吃饭。

.

宋家的人看鱼汤满满当当的,都说许家太客气了。

“这来来回回送的都是好东西,他们太实心眼了。”梁素说。

“以前跟许家不亲厚,以后要多走动走动。”宋业说道。

宋家人丁凋敝,亲戚不多。跟许家是表面上过得去,结亲是看两家门当户对,又是一个村的,知根知底,两家以后相互扶持一起过日子。

“说得是。”梁素打心眼高兴。两家亲厚,家中的两个小辈再好上一些,日子好过。

宋长叙听着爹娘的闲谈没过耳。

他盥洗后回到屋里,想到自己屋里还有药膏。蚊虫叮疼咬得太凶,去镇上买的药膏来擦,记忆中对消肿和镇痛有效果。

天色已晚,现在去许家不合适。宋长叙看天色,如今入春了,昼渐长,夜渐短,吃完晚食,落日还有余晖。

晚上的村庄像是沉浸在一片落日晚霞中,天边橘黄一片,枯枝歪歪斜斜的朝着天长,没有修剪过反而有自然之美。

村里的猫狗在院子里迈着灵活,矫健的步伐随意走动。

落日像是熔化的金子,村庄的炊烟袅袅,人影疏散,猫狗叫一两声,嗓子嘹亮。

宋长叙走在乡间小路上,他到许家瞧见榆树遮蔽他们家的后屋檐,这院里夏日定然凉快,他敲门。

许知昼吃了饭在院里乘凉,听见动静,曹琴本要去看,许知昼说道,“我去。”

他打开门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幸好是我来了。

门口没人,许知昼还以为是谁的恶作剧,宋长叙见是他才露了身形,把药膏塞他的手里。

“用药膏涂手的。”

许知昼关上门,曹琴问道:“谁来了。”

“没谁来,可能是哪家小孩敲门玩。”许知昼捏了捏袖里的软膏,一阵脸红心跳。

村里是有几个调皮孩子喜欢敲门玩,曹琴问过就罢。

许知昼躺在床上,打开药膏给自己涂上,清清凉凉的。

他一时心情浮躁睡不着,打开小窗,一捧月亮挂在天上,周围无星点缀。

小窗露出黑色的剪影,黑色的双手撑在窗边看月亮。半晌,那剪影伸了伸泛酸的手,消失在小窗里,避开了月光。

一船清梦。

小许:睡觉啦[抱抱]

小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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