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半月。
江南降雨依旧,天色昏暗,窗外是淅淅沥沥的朦胧烟雨,雾霭遮盖整个扬州城。
周宜宁种的桃树也已经掉光了花,空留几片绿叶凄凄惨惨挂在枝干上。
屋内微亮,一个穿着天蓝衣裙勾银浪云边的少女坐在桌案前,她妩色清丽,一双杏眼看着桌上已经开了封的信笺。
距周宜宁收到这封信已经半月有余,她整日魂不守舍,就看着这信笺胡思乱想。
吱呀一声,鹅黄衣衫的小丫鬟推门而入。
悠儿收了手中的油纸伞,在门外抖了三抖,伞身裹的那一层薄水被晃落在地。
“小姐,我特从膳房张孃孃那讨了点枣泥饼子,快趁热尝尝吧。”悠儿拿出一包得四四方方的油纸,甜腻的香味四方扑鼻。
今日是林家家主继子林诗的生辰,府上来了不少扬州城的名门望族。
膳房也忙着,准备了不少好吃的,周宜宁身份位不够,悠儿怕分不到好吃的,故特地去要。
悠儿拆开油纸,取了块枣泥饼给周宜宁。
周宜宁接过,叫悠儿也趁热吃了。
外边小雨渐歇,主仆二人躲在房间里吃着甜饼,惬意十分。
“待会雨停了应不会再下了,我们就可以出门了。”周宜宁喝了口茶,冲缓口中的香甜。
像枣泥饼这种甜点,陪着茶吃才好。
“小姐,真的还要去吗?从林家到郊外要走许久,去了就是晚上了。”悠儿担心道,一来一回,怕是回来的时候林家已经闭门了。
周宜宁本是打算早上就出发的,谁知天空下起了蒙蒙细雨,虽雨势不大,但路途遥远,只好再等等。
“去,当然要去,我已答应过表哥了。”周宜宁不肯放弃,“我方才早已计算过了,只要走得快些,来回也花不了多时。”
今日林家人多,正好可以趁机溜出。
“悠儿,你若是不愿,我一个人去吧。”周宜宁想了想,如果回来晚了被发现了,她不想拖累悠儿。
“我愿!我只是担心小姐,并非是不想去,小姐去哪,悠儿就跟着去哪。”悠儿道。
“那好,待会雨一停我们就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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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浩荡荡的军队沿着蜿蜒曲折的山崖前行,远处看去,只见长长的黑线顺随山体盘旋漫行。路上细雨蒙蒙,乌云密布。
山路崎岖不平,狭隘仄歪,马蹄踩到泥泞不堪的水洼稍稍侧滑,碰到的石子滚落深不见底的山崖,听不见回声。
“殿下,要变天了。”青郘驾马上前一步,与上官鸿并肩。
青郘是上官鸿从小到大的侍从,哪怕在东宫也有着可带刀随驾的权力,文学武艺丝毫不输其他世家公子。
这条山路只有三匹马可并行的宽度,稍有不慎,就有坠入山崖的危险,何况现在的情况天不遂愿。
上官鸿仰头,看着黑压压的天,沉闷躁郁,“是要变天了。”
他们从漠州赶路回京州已有三月,这条路虽说地势险恶,但能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京州。燕京来密信,说大皇子那边已经按耐不住要出手了。
黑羽军攻下四州后,北疆已降,态度诚恳,朝中百官主张以和为贵,上官鸿却未等皇帝下令,继续攻打剩余被俘二州。
如此先斩后奏行事,已然引起百官不满,纷纷上书弹劾太子上官鸿,怒斥其目中无人,一意孤行,不把皇帝放在眼里。
其中在暗中秘密主使全局的,正是他的那个好兄长,燕朝大皇子。
“殿下先让军队停下休整一日吧,不眠不休的趱行三月,您也乏累了。京州那边来的消息,说大皇子目前尚未出手,且不急这一日。”青郘忧道,他知道京州那边的动静让上官鸿烦躁,可也不能因此赶路把身子累坏了。
那帮大臣平日里看着本本分分,毕恭毕敬,只要太子一不在京州,便都想着法子上书参本。
“孤先行后闻出兵二州,让他们好不容易抓住了这个好幌子,自然要把孤平日里做的他们看不惯的事一并上书。好一个百官上奏,想把孤拉下储君之位,可笑至极。”上官鸿嗤笑出声,冰冷的黑银面具下,一双漆亮的凤眸,满目鄙薄。
他真想早些回去看看朝中那一帮一屑不顾的老东西,又想耍什么稚拙窠臼的手段。
“朝中有长宁将军和皇上在,他们不敢轻举妄动。所以殿下歇一歇吧,何况现在这路也不好走,殿下的安危要紧。”青郘温和笑道,他讲话和长相皆是温文尔雅的,但出剑时的杀伐果断丝毫不输那些将军。
朝野那些看不惯上官鸿行止理事的大臣不敢站出来与其直击抗衡的由理,便是他有皇上和长宁将军两座大山可以倚靠着。
长宁将军齐常宁是朝中德高望重的老忠臣,辅佐两代明君,是年轻时伴随先帝征战南北的镇国大将。齐家世代为将,手中所握兵权,估摸百万有余。
二十年前齐常宁唯一的嫡女齐元儿嫁与当今圣上,齐元儿为皇帝诞下一子,皇帝取名为鸿,寄希于名。
兵权和王权之后,清贵矜高,如此出身羡煞旁人。可偏偏这位太子爷行事乖张狠戾,不知收敛,得罪了不少达官贵族,早引众怒,不知有多少双眼睛欲杀之而后快。
“也好。”上官鸿抬手,军队停下步伐。“各将士就地安营扎寨,休整一日。”
上官鸿翻身下马,走至崖边。
山崖高耸入天,即便是向下看去,也只是看见层层粉乌绵云,偶尔可见几块云中的陡石,想来这里是群山地带。
“应该是到江南地带了。”青郘走到上官鸿身边,伸手去接落下的绵针细雨,“江南该季多雨,大都小雨居多,不影响我们赶路。”
满山尽是飞禽野兽,他们来的路上,已经看到不少森森白骨散落丛中。此处峻岭险拔,要是失足坠落,怕是必死无疑。
“殿下靠山休憩吧,微臣已派人去寻干柴野果,给殿下去去湿寒。”青郘劝道,
彼时,一个将士来报,营帐安顿完毕。
“嗯。”上官鸿应了声,径直步入帐内。
慢慢的,天色渐暗,雨点打在帐布上,淅淅沥沥,风声沙沙。
军队已在略较宽敞的山路上安插部署,几处火苗在微雨中微弱暗淡,山中潮湿数日,柴木湿润。
深夜,静的只听得见雨声。
上官鸿褪去银甲,一身黑衣,用的是上好锦缎,隐绣金蟒纹,金冠高束墨发,盘腿静坐在床上。
面前的桌案上放着三尺青锋和解下的黑银面具,他双目轻阖,长睫微翘,面容白皙俊美。
人人都说太子有其外祖当年的风范,但上官鸿的长相不似长宁将军的英俊刚烈、高大威猛。
他是棱角分明中带有几分柔和清秀,眉眼好看得过分,像极了那个燕京第一美人的母亲。
上官鸿虽然偏清瘦,但继承了长宁将军的大骨架,生得高大,宽肩窄腰,又因自幼习武练剑,身上理肌紧实。
蓦地,帐外传来幽微动静,上官鸿缓缓睁眼,杀意寒凉,长指压在剑柄上,蓄势待发,随时可能拔剑出鞘。
进来的是青郘,身后还有一个小将。
“什么事?”上官鸿收回手,眼里寒意驱散,覆上恣意轻松。
“不好了,拓跋寒骓不见了,还杀了我们的守卫,放跑了三千北疆俘虏。”青郘眉头紧皱,沉声叙述。
拓跋寒骓,是半个月前上官鸿在漠州斩杀的北疆将领的儿子,他爹的人头还在上官鸿手里。
由于拓跋寒骓是重要俘虏,因而由几个小将重点单独看押,许是这几日赶路乏累,一时疏忽,让拓跋寒骓有机可乘,使了小伎俩,脱逃了。
“此事全是微臣办事不力,没看住拓跋寒骓,还请太子责罚。”那小将跪倒在地,重重磕了一个头,不敢抬起。
地上蔓延的血迹渗入土地,滋润草根。
“拓跋寒骓狡诈,罪不完全在你。所幸发现得早,他应还未逃远,你先派兵搜山。”
半个月前拓跋寒骓假降,态度殷切至诚,上官鸿早闻拓跋家父子固守漠州数载,也有拓跋寒骓足智多谋的功劳。
上官鸿想留着拓跋寒骓这个人为己所用,但如果这样的人不愿意归于自己麾下,那这号人物将来就有可能是敌人,也就没有必要留着了。
小将见太子没有降罪,连忙领命跑着去带兵搜查。
待小将走远,帐外传来出兵搜捕的声音。上官鸿捂住心口,眉骨突兀,呕出一口鲜血,洒在地上触目惊心。
“殿下。”青郘连忙上前,从腰迹的锦囊掏出一个小瓷瓶递给上官鸿。
上官鸿刚接过,一只银镖飞来,还好两人反应及时,双双避开。银镖划破帐布,深入崖壁,丝丝冷风灌入。
“找死。”上官鸿抽出桌上的剑,追了出去。
“殿下。”青郘急忙跟上。
帐外一片混乱狼藉,俘虏敌军和黑羽军厮打一块。原是那些俘虏见拓跋寒骓出手了,按计划也从埋伏的地方冲出来与黑羽军搏杀,不少人在拼斗中滚落山崖。
“殿下!”青郘被突如其来砍杀的将士挡住,他挥剑除去几个敌军。
青郘无暇分神眼前接踵扑来的敌军,可看着越来越远的两道身影,心急如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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