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泽仁下楼的时候走的楼梯,他的脚步踏在黑胡桃木的地板上,发出沉闷却不沉重的钝响。
他走到厨房,跟已经说过两遍“撒由那拉”的厨刀又说“口你急哇”,你好,又见面了。他专注于处理昨天预处理过的食材,马蹄般的剁菜声响起,发出哒哒哒的清脆响声。
在这样熟悉的声音中,他手下不停干活,却不自觉陷入了一种游离的状态。
说实话这一天下来信息量有点大,段为说的那句“先婚后爱”像某种魔咒,一直回荡在他的脑子里。
假如我会结婚的话,未来的对象会是什么样呢?美丽,皮肤要白,“应该”是个女的......应该吗?
章泽仁至今抱着一种鸵鸟埋头的心态,不敢看任何一个双男主的片子,生怕自己支棱起来。
他家虽然既没有钱,也没有权,一定要说有什么,就是姥爷支棱过当过师长,他爹和他姨夫都是赘进来的,把家里所有亲戚全算上这一代全是女生,往旁边数六个表姐,两个堂姐,他才是真正的耀祖,而且没有皇位继承,只有家里舍不得卖的一些房。
货真价实的老、破、大,挂牌半年无人问津,他妈一接中介商量降价的电话就愤怒到冒烟,又哭哭啼啼说这是什么从小的记忆不卖了不卖了,导致他差点连学费都没能成功缴上。还是他在互联网干产品的表姐用两年的年终奖垫付了,边垫付边说自己这也算是为耀祖抛头颅洒血了,你要是不还我就把你挂在社交媒体上靠这个起号。
章泽仁羞愧难当,解决了升学的问题后没跟爹妈商量就把姥爷当时买给自己的小公寓的产权转到了表姐名下,迎来了又是一阵令人崩溃的哭哭啼啼。
耀祖要是喜欢男的,天塌了呀。妈会不会直接断供?爹会不会把他绑去电疗?而且、而且要是我真的喜欢男的,那人男的能看上我吗?这些都是问题......
然而这些问题像纸飞机,咚咚咚地敲在他虚无的大脑上,穿过去了。
不去想,问题就不存在。
章泽仁呼出一口气,起油烧锅,把少量蒜末和青椒爆了个香。
在向锅中倒入粗细均匀的土豆丝的时候,他又莫名想起愚公移山,说不定那时候他们也是吃土豆的。愚公移山为了什么呢?为了赚钱。赚钱为了什么呢?为了盖房。盖房为了什么呢?为了娶媳妇。娶媳妇为了什么呢?为了生孩子。生孩子为了什么呢?为了移山。
如果这个路径有一环不通畅的话,那也没必要移山了,愚公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愚公倒不如人生得意须尽欢,直接搬家去一个没山的地方。没山好呀,在山的那边海的那边有一群蓝精灵。
章泽仁的心灵屏障就是如此坚不可摧。
土豆丝熟得很快,出锅装盘,章泽仁在上面点了些许辣椒圈和葱花。考虑到佟羽昨天才胃疼,他既没放过量的醋,也没放小米椒,盐和酱油都少少的。
炒好的土豆丝也太香了。
他十分真心实意地笑了一下,想到自己的人生就像土豆,和什么都挺适配的,搭什么都合适,拎出来单炒也不错,叫马铃薯叫洋芋跨国叫potato都OK,只要有人愿意把他那破破烂烂的皮削掉。
另一只灶眼上还在咕嘟咕嘟着白米粥。章泽仁盯着升腾起的水气,这种熟悉的水气使他感受到了暖意。
他抹了一把灶台,把铁锅里的一些脏污拿厨房纸擦了个干净,重新下新油,牛肉丝与姜丝同时倒入八成热的锅中,炸了个半生不熟捞出,将油控干净后支漏勺里——
他愣在那里。
诶,我中午还看到的那么大一碗白萝卜丝去哪儿了。
他翻了翻这两天尽在掌握的厨房与冰箱,陷入是不是自己思虑过度导致出现幻觉的疑问之中。章泽仁此人的处理器虽然较为落后,但适应性良好,他重新检视冰箱,发现昨天备菜备好的牛肝菌来。
他将已切片的菌子倒入锅中开小火煎成两面金黄的颜色,再重新投入待机的姜丝牛肉丝,大火一开,三分钟出菜。
章泽仁翻找着可以一次把两个碟子一个碗全部带上去的器具,完全找不到。他不想演杂技,但更不想来回两次往返,灵光一闪,他想起还在洗碗机里呆着的烤盘,这不就有了吗。
大盘托着小盘,章泽仁稳健上楼。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做菜前把外套脱了,送餐的时候才重新穿上,甚至在电梯里的时候还单手捋一下自己的头发,使得本就根根支棱的头发变得更加挺拔,他脚步轻轻地走进去。
屋内只开了一盏床头灯,昏黄的灯光下,佟羽还穿着那件驼灰色的羊毛衫靠在床头玩手机,骨节分明的手掌在淡紫色的手机背壳的衬托下白到发光,被子盖在腰下,看不见膝盖状况。
章泽仁端着盘子到他床边,佟羽眼见他来了,放下手机,笑着问:“真在床上吃啊?”
章泽仁不明白为什么还问这一出,佟羽不会有洁癖吧?他正想说要不你下床吃,佟羽的手指已经从手腕上方划过,最终停留在碗上,接过了粥。
无意的接触很轻盈,却令他如过电一般颤抖。
佟羽吃相很优雅,慢条斯理地喝粥,偶尔从他已经放在床头柜上的盘子上夹两筷子菜吃。
章泽仁看着他,没话找话:“佟哥,我冰箱里放的白萝卜你看到了吗?我刚刚要用发现不在了。”
佟羽舔了一下上嘴唇,抿去一些半透明的粥液,抬眼看他:“我吃掉了。”
章泽仁:“你别逗我了。”
佟羽认真看他:“我真吃掉了,下午闲着没事干。拌点糖当零食吃的。”
章泽仁:“......”
不是,哥,你是来了英国多久啊?怎么感觉吃饭和白人没什么区别了,还有胃疼还吃白萝卜的话不会胀气吗?他想说不合适吧,可又思考出这是在英国,吃什么都不奇怪,就像其实有胃病应该吃点馒头,用碱来中和酸,但这是在英国。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这是在英国。
这是在英国,而自己不仅找到了全新寄宿地,并且又靠厨艺站稳了脚跟,恭喜,恭喜我自己!他嘿嘿一笑,英俊的五官又生动起来。
佟羽不知道他为什么高兴,但这么帅的脸在旁边,可比任何一道菜都下饭。
章泽仁在此期间出了一趟门,去拿了下午和段为一起采购的云南白药来,不声不响地放在床头。其他时候都低着头看某个主播的录屏,声音开得很低,佟羽听不太清,大约是什么游戏的攻略,只看到他一会儿勾一下嘴角,显出十分兴奋的样子。
佟羽边看他边吃,就这样慢吞吞地吃完了大半碗粥,另外两碟小菜也动了一小半。
“嗝——”把碗放下,嗳出一口响亮的气与嗝。优雅迷人的造型瞬间出现了一丝裂痕。
佟羽:“......”
章泽仁:“......”
“你看让你吃那么多萝卜......”章泽仁一边说,一边把所有的碗盘都端起来,“你记得抹药,我下去收拾一下。”
佟羽点头,“辛苦你啦。”
搬家之后的第一顿饭就这样平静地结束了。
章泽仁把所有该洗的都丢进洗碗机,回到自己的房间里,这间侧卧很大,比他学长的主卧加次卧加起来都要更大,甚至还有一个小阳台。一寸光阴一寸金,在这里阳光是堪比金子的东西,而他现在即将拥有了。
窗外漂着小雨,他打开窗户,一边哼着fortnight一边整理行李,屋子虽然久未使用但保洁应该常驻,收拾得干干净净,并不需要他做什么。他把衣服挂在橱里,电脑掏出来摆在桌子上,想着等会儿最好再看看论文,当然,是在打完游戏之后。
他游戏上线等待段为上线一起排位,脑子里却始终是佟羽刚刚安静的,带着笑意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的样子。
段为说要撮合他俩,但佟羽本人知情吗?他想起室友被介绍相亲暴跳如雷的样子,生怕佟羽也是被动撮合,而本人毫不知情,如果是这样的话就尴尬了。
有意问问,可段为的头像始终没有点亮,多半是被妹妹拐走了。章泽仁一下失去了排位的勇气和动力,打又打不过,骂又骂不赢,只剩掉星这一条路可走了,没意思。
时间不过晚上九点半,索性开始学习。
一墙之隔,佟羽半躺在床上。
阴雨天是他最难受的时候,浑身上下漏气了一样,从骨缝里透出阴冷。稍微动一下都觉得浑身像生了锈的合页,只能慢吞吞地行动,像背上被染色了的乌龟,伸展不开关节。
然而这种疼痛并不是完全不能忍受。
他又缓了一阵,撩起被子,将裤管卷到大腿上方,他血运不好,昨晚磕伤的膝盖已经呈现出一片令人心惊的黑紫色。旧伤上叠新伤,一受力疼得像要碎裂开来。
云南白药对于这种磕伤的作用聊胜于无,大部分还是全靠自愈,自愈对他来说是一个熟悉且漫长的过程。
时间会治愈一切,而药物只能加速这一进程。
他撑着胳膊坐在床边,保险液和药液细密地喷涂在膝盖处,微微染黄了这条阔腿裤卷上去的边缘。
他心里升起了些许烦躁,为手抖,为这淡淡的黄色,为阴雨天丧失行动力的自己。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喷完药后膝盖的疼痛奇迹般地好了一点,他又躺回床上,刺痛与酸软逐渐化为热与胀,他迷迷糊糊地即将陷入睡眠,却听到章泽仁的声音:
“佟哥你睡了没?没睡我想问点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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