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羽恹恹地说了声“没睡”，撑着胳膊勉强坐起来一点，半倚在枕头上。眼皮还是没什么力气，虚睁着一线。
这一线视线足够了。
章泽仁抱着iPad走进来。他换了一身大短裤配短袖的睡前打扮，T恤的领口没有螺纹显得十分皱巴巴，踩着拖鞋，一副大学生的纯良样子。身高高到在门框里直接挡住走廊里的吊灯，散射的光只在他身后落下模糊的橙黄色。
佟羽很轻地笑了一下。
章泽仁进来就傻了，灯都关了怎么还说自己没睡，这样打扰人睡觉可实在是有些不礼貌。
佟羽声音也如同他的名字般柔软，“你坐。”尾音还带着轻微的上扬，像毛笔轻轻挠了一下他的胸口。
不同于晚上吃饭时章泽仁搬了一把书桌的前的椅子坐在旁边陪吃，这次佟羽挪了挪小腿，连带着被子一起缩起来，在床位空了一小块位置。
章泽仁屁股只沾到一点点床边，将怀里抱着的iPad用双手握住尾端，用一种莫名其妙的恭敬姿态递过去，“佟哥，请你看。”
佟羽不明所以，单手接过，屏幕上是一份简历。上面清晰地列举了他的本科在哪里，3 2的项目在哪里，现在在哪里就读，在此期间经历的学术经历、项目经验、特长与爱好。
佟羽饶有兴致地看完，从事过基础的研究工作，在校园歌唱大赛中取得过奖项，在学校社团中组织过中型活动。并不算出彩，配上的年轻照片倒让人眼前一亮。眉毛微微向下一压，疑惑道：“这是？你要面试吗？”
章泽仁坐在床尾，在佟羽阅读自己简历的整个过程中，脸色一直很慎重，像正在进行一轮面试的找工作的大学生，舌头在口腔里对折，时不时碰碰自己的上颚，又舔舔上牙床来缓解自己的紧张。
听到佟羽这么问，像被锤子打了一下，“不是……哎，也是！”他紧紧地盯着佟羽的表情，一只手下意识地抓住了自己的裤子口袋突出的拉链。
拉链被他拨出轻微的声响。在这轻微的响声里，章泽仁问道： “佟哥，你觉得怎么样？”
佟羽眨巴一下眼，“挺好的呀，你是要投哪家公司？什么岗？调整一下侧重吧，重点放在与岗位的匹配度上，再把能量化的数据都凸显一下。你要投哪个公司？迈瑞还是复星？这俩家我这一届去的人挺多的，要不要帮你问问有没有内推？”
章泽仁“哦哦”两声，一脸受教了表情，接着连连摆手“不用不用，不是找工作。”
佟羽不知道他什么意思，等待着对面先开口。可身上泛着缓慢漫延的疼痛，使得他握着平板的手腕不自觉抖了一下，平板掉在床上，屏幕的光一下子向天花板打去，他想再捏起来，却使不上劲，整条胳膊都轻微颤抖起来。
这种狼狈非常微小，但他并不想让人参观，挪动着胳膊缓缓缩回杯子中，如同昆虫缩回它们的茧房，最终蜷在一起，变成侧趴在枕头上的姿势。。
章泽仁拿过倒在被子上的平板，关上了保护套，又非常自然地给被角理平顺，并没有离开的意思，僵硬地在床边坐着，用沉默拉长时间。
仿佛过了很久，但实际上应该没有，章泽仁硬着头皮问道：“佟哥，是、是、你觉得我怎么样？”
佟羽刚想说，在现在这个就业市场回国大概能拿到15k的offer吧，留在这里大概8k？看你想在哪里发展了，两国山川风月不同，就业差得倒是异曲同工，就听到下半句：
“段为、他说是撮合我们俩、你看了这个，对我，没什么不满意吧？”
佟羽呆住，缓缓眨了一下眼睛，望着空气中缓慢漂浮的灰尘，它们在呈现处竖线的灯光中无所遁形，丁达尔效应。这灯光又打在对面这人的侧脸上，使得他脸上的绒毛都泛着淡淡的金色。
他尴尬地轻咳了一声。
好久没见到这么土的自我介绍方式了。一瞬间他只觉得自己穿越回了自己父母认识的那个年代，一个介绍人，一张桌子，双方对着坐，成就原地结婚，不成就下一个更乖。
佟羽在脑子里措辞，半晌才说：“你……”
可只说了一个字，他就看到章泽仁的脸已经脱离了正常的红色，像蒸熟的大闸蟹般，通红通红。
此时如果说他是从藏区过来的，都有人信。
于是挑逗之心顿起，躲在被子里的小腿蹭过去，摩挲着章泽仁的屁股，“脸红什么？”
章泽仁看起来又仿佛下定某种决心，“我能开灯说吗？关着灯太暧昧了，我说不出口。”得到点头后，长臂一伸去触碰床头的开关，站起又坐下。
那一瞬间，他整个人的阴影几乎将佟羽完全罩住。
明明是同样的草本沐浴露，在他身上却洗出了一股如同雨后树叶般的草味儿，佟羽趴在枕头上没有动，鼻子却狠吸了一口，好闻。
章泽仁进来之前打了很多遍腹稿，学习的时候也在想，想来想去，最终决定把简历拿给佟羽。在强劲的灯光中，他的脑子中闪过许多劲爆的旋律，最终开口却是：
“我有一个爸爸和一个妈妈。”
佟羽想，谁没有呢。
“我高中选的物理和生物。调剂来的药学院。药学院要学化学。”
佟羽挑眉，人生是得选理，选理出路多，但介绍也不必从这里说起吧，高考是不是对你造成了什么严重的心理创伤。
这两句话一出，口条逐渐顺了，章泽仁继续说：“我不擅长化学，所以书读的也不好……这个专业没我想象的水，我不一定能顺利毕业……所以在英国的时间也不确定，应该三年或者两年……回国的话大概率在上海或者杭州找工作，离老家近一点，留英的话不知道能不能有offer。”
佟羽被逗乐了，都念到硕士了再说不擅长是不是有点太晚了？他“嗯？”着疑问，打断了章泽仁的发言，“不是问满不满意吗，怎么又说这些？”
他的脚背从刚刚掖好的被角里伸出来，故意摩挲了一下章泽仁坐着只沾了三分之一床边的尊臀，“你坐近一点，拉我一把。”
章泽仁听话地坐近了一些。一只手扶着佟羽的肩膀，另一只手隔着被子将他抄起来一些，靠在床头放好，佟羽裹着被子像个蚕宝宝一样软绵绵，一边扶一边说：“我就是觉得如果是介绍的话，你得知道这些。哦哦还有，我家里就我一个，父母都是有工作有退休金的……”
“但我家这一辈就我一个男的，我性格上会更软弱一点，有些婆婆妈妈的，和我姐不一样，哎，你要是见过她就知道了。”章泽仁想到自己的耀祖身份，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仔细观察着佟羽的表情，发现并没有什么反感的情绪，很长的睫毛轻轻抖动，眼神里带着鼓励，他把忐忑缓缓收回肚子里，“如果有什么让觉得反感的地方，请您直接和我说，我可能有点笨，不直接说的话我理解不到。”
甚至用上了敬词。
明亮的灯光确实削弱了暧昧的氛围，使得他的自我剖析显得庄严地像宣誓。
佟羽算是明白了，面前这人的思维还停留在上世纪，被人介绍了就得自报家门，把姓甚名谁出生哪里在哪里上学都得交代的明明白白，他都可以想象时间穿越回1920年章泽仁在木头搭建的屋子里坐在煤油灯面前朗诵自己的生平履历的场景了。他想到这里，噗嗤一下笑出声。
章泽仁：“？”
佟羽腰上使不上劲，骨节分明的手掌抓住章泽仁的肩膀，借力使得自己更靠向章泽仁的身体，发丝送来了清爽的香味，“你交代这么全，小心我骗你去网贷。”
章泽仁:“啊？不至于吧，身份证还在我手机壳背后呢。”
佟羽哈哈笑起来。
这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左看右看满意得不得了，这年头上哪儿找这么真诚的人啊，可算是给自己捡个大漏。
他的眼睛闪着非常愉悦的光芒，与章泽仁黑到天真的瞳孔对视，“别说了，小章同志，我满意得不得了，我自愿帮你，但也确实是让段为想办法“撮合”，问题是，你愿意吗？”
章泽仁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脸红得比关公还关公，大脑一片空白。
接着，他热得仿佛在燃烧的侧脸就贴住了某种冰凉的东西。
佟羽的吻比他本人还要柔软。
吻完那嘴唇也并没有离开，而是转到了他的耳朵边上，喷吐出的气流自下而上，缓缓顺着耳根直至后颈最终挠着他的头皮，使他泛起一阵生理性的战栗。
那嘴唇的主人又问了一遍：“——你愿意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