氤氲的雾气弥散在屋子里，湿漉漉的水蒸气将发丝打成一缕缕，唐林舒服的沉浸在温热的水里。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草窝，到底是家里松快，洗澡方便，还有青竹在背后为唐林梳理着头发。
“我不在的这段日子，铺子和庄子上你看着如何。”
“粮铺那边照旧，只是布行那块主子清理了前头的蛀虫。
如今安排进去了主子看好的人手，倒是规矩的狠。
至于庄子上，恕奴才卖个关子，主子去亲眼瞧过才知分晓。”
哗啦啦的水声，原是唐林转过身面向青竹，他趣味一笑。
“几日不见，我们青竹倒是稳重了不少，会与我打哑谜了，看你这神色，毕定是个好消息。”
西庄，唐林倒是有些预见性，毕竟肥料下去，若是没有效果那才是大有问题了。
一个粮铺的人手，唐林没有去动，只有布行清理掉了吴浦生等人后，安排上了那会口技者，同样姓吴，叫吴耷拉，让他先学着上手。
唐林不怕手下纯新手不懂上道，谁不是一开始就会的，只要上进肯学。
学出来了，能用上就成，至于用不上，只能怪他废物一个。
左不过有一月的时间试手，反正前头都是一笔糊涂账了，唐林本就想着重新定位商铺。
无论是正副掌柜，还是账房，长工，唐林都打算用干干净净的新人。
而且只是与唐林签身契，而非唐府，是忠诚与唐林一人，哪怕是面对唐汪海的诘问都能闭口不谈，这里面就涉及到一些商业机密。
假期说是三天，除去要与唐汪海父子相处的一天，其实只有两天功夫，可以安排事宜的唐林必定很忙碌。
再得留出一天去西庄，那今日已过去一半，唐林可得抓紧采买接下来的课业书籍以及笔墨纸砚的补充。
“走着，去街上。”
青竹半蹲着身子，用一块玉佩压服唐林所穿的襟袍一角。
不过却好奇的打量另外一个竹叶香包，他不记得唐林有这配饰物件，再说这香包一般是姑娘家用着，或者送给情郎。
“主子，这香包是？”
唐林倒是不以为然，他哪里懂得这里头的含义，只觉着其中的薄荷艾草在逐渐炎热起来的气候里确实清爽提神，关键还驱虫。
“这香包闻着不错，醒神防虫，一并佩上吧。”
能像眼下闲庭散步在南京城的商业街上的机会属实不多，尤其是进学之后，被关在山上何时能体会南京城里的风华。
“公子看看吧，上好的胭脂水粉，送给佳人，必定抱得美人归。”
“小公子，我这里有上好的绸缎成衣，进来瞧瞧，合着您眼。”
有着门面铺子的掌柜眼睛亮，专找唐林这种一看有钱有权的公子哥。
至于铺子前临道的小摊贩们则相反，他们有自知之明，知道贵公子看不上自己的买卖。
南京城的书肆当然不会在这类嘈杂的街上，讲究一个静字，巷深书香，求学之士闻着笔墨书香自会找到。
“欢迎惠顾，客人，您要买些什么书？”
这家叫做文墨书肆的掌柜见着门外进来两人，领头的是位颜色极好的小公子，不扮粉妆簪花，也是唇红齿白，运动带来的好气色。
“掌柜的，你这里可有周礼、春秋五经整套？”
哟，还是笔大买卖，这一套上层品质就要几十两银子。
中下品，也就是一般没名没分的穷书生手抄而成，用得还是最差笔墨纸质材料。
字体模糊不说，可能还有不少错字，但也要个一两多银子，所以说啊穷苦人家哪里读得起书。
“公子若要，本店就有，来，小的给您带路。”
有钱挣，掌柜的，自然笑嘻嘻，态度和善，要把最好的卖给唐林。
“还不赶紧奉茶！
公子只管坐着喝茶，小的这就将五经一套取来。”
前半句当然是对着跑堂的，掌柜变脸极快，又换做一副笑脸迎向唐林。
书肆的环境确实清雅，有供贵客喝茶歇息的雅座，唐林坐下没多久，一盏清茶就被跑堂的端上来。
“贵客，请用茶。”
“多谢。”
唐林一句话就让对方愣了一下，这是跑堂第一次听到有人会道谢，应该说被人尊重的感觉真不错。
“去去去，杵着做什么，干活去，什么身份碍了贵人眼！”
跑堂像是惊慌的老鼠立即逃窜，最美的梦破灭了，他还是那个任人打骂的下人。
“贵客，您要的书籍，小的给您取来，留您过眼。”
掌柜立马又换了乐呵呵的嘴脸，拆开表层的书套，将其中五册书本捧出来，递给唐林过目。
“贵客您看，这用的都是上好的元书纸，笔墨都是上层货色，落字端庄，墨色香浓。”
“确实都不错，但要价也不低吧。”
唐林虽说有了两家铺子进项，还有唐汪海给他的零花钱，但也不是冤大头，这书一般能用就成，要这么好的做什么。
“嘿嘿，虽说要价五十两，那不是为了配公子您的身份吗！”
五十两！也就是十两一本。
“本公子的钱也不是大风划来的。
名家藏书顶天了也就翻个倍，掌柜的也别糊弄我，做生意贵在坦诚相见。”
“字迹清晰，无错处，普通纸张即好。”
迎着唐林看透的目光，掌柜心说，得，今天吃不了这条滑不溜手的大鱼。
不妙的心情不能对唐林发泄，正巧了有道人影进来就得了他骂声。
来人是位男子，虽穿着打补丁的衣袍，却洗的发白干净。
整体瘪瘦，双手抱着类似药包，因为能闻到中药味。
他明显想进来看书，至于买吗肯定是买不起的。
“穷酸才又来了，去去去我这里可不给你这种人白看！”
明显掌柜认识此人，从其话语里也能明白来了不止一次。
要是放着心情好，对方脸皮厚些，还真能蹭上店里的书籍翻看。
但这会儿不凑巧，掌柜心情不好，即使汪沦贴脸赔笑，打着哈哈想进来也不成了。
掌柜抄起栓门柱，就朝着汪沦腿脚砸过去。
嘭噔一声，好在汪沦避开了，没有被砸中，眼下他也收起了笑容，一脸肃然听着掌柜侮辱。
“听不懂人话，什么玩意，当我这里是乞丐窝，滚，一家子穷酸鬼，病痨鬼！”
汪沦自己被侮辱没关系，但家里患病的寡母被恶语相向，身为人子的他眼下也笑不出来了。
汪沦变得冷冽的眸子盯着掌柜不松，抱着药包的手指紧紧扣着，他可以发泄，但承担不起后果。
因为家里寡母只有他一个独子，若是他因冲动伤人，被抓进了衙门，那躺在病床上的老母亲怎么活。
汪沦压抑着心里的怒火，终是转身离去了。
其实那一眼冷意确实让掌柜有些犯怵，本以为这穷酸要暴起，却不想雷声大雨点小跑了。
掌柜当即气焰嚣张，追出去对着汪沦的背影呸了一声。
“瘪脚穷酸，滚，让我再看见你，照样打出去。”
不知道汪沦有没有听到，这头掌柜骂痛快了回店，就遇上唐林好奇的问话。
“这是何人？”
“叫贵客看戏，起了兴致。
这啊是个穷秀才，本来呢中了秀才，有了盼头。
可是有些人的命带衰，家里那老母亲得了痨病，花尽了薄薄的家财不说，还将这人给栓住了走不脱。
听说一副药就要三两银子，也不知这穷酸才哪里有的钱。
靠这药吊着命死又死不了，我说啊就是活受罪的拖累。
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还能松快些。”
这也不是掌柜一人的看法，就是比邻汪家的街坊邻里都这么觉着。
本来多好的前途，汪沦自个争气考中了秀才，再往后要考中举人，这汪家孤寡母子不就起来了。
谁成想天有不测风云，汪家母子没这富贵命。
汪母起先只是咳嗽，又不愿意花钱，日夜靠针绣手艺攒着钱支持汪沦的学业。
拖着越久成了肺痨，这下子汪沦哪里还有心思读书科举。
为了给老母亲治病，汪沦不得不外出兼职多份工作。
挣来的钱，包括本该用在他科考上的积蓄也投进去了，吃的不好自然很瘪瘦。
有人就劝他放弃吧，哪怕是汪母都想死了干脆，不能拖累了儿子。
一根绳子上吊，要不是汪沦回来的还算及时，汪母早就凉凉了。
“母亲若是执意要死，那儿子也不独活！”
汪沦跪在汪母床前，一脸肃然，出口坚定并非虚假。
“儿啊，母亲不该拖累你，你咳咳咳……糊涂啊！咳咳咳……”
“儿子没了母亲，要那前程做甚！”
这还是一个孝子，唐林这般想到，心里衍生了敬佩。
最后花费三两多银子，买好了书籍离去的唐林突然对于此人有了兴趣。
“主子不打算去铺子上？”
“青竹，你主子我今日想做一回大善人。”
唐林挑眉一笑，寻着汪沦离去的方向踱步，要打听汪家很容易。
不走近汪家，光是进了巷子，就能闻到一股飘远的药香味。
唐林确实不知道，原来这繁华的南京城内里还有这么一处陋巷。
巷里很杂乱无章，像临街商铺都是规整的青石砖房，但这条陋巷里更多的还是破败的黄泥房。
有泥浆参合草杆在中空的木结构中填塞起来的墙皮，房顶简单做平，没有飞檐入的棱角装饰。
而且大多数的家门口都搭着最简陋的火灶，几块石头搭起来的，糊上泥巴，再架上瓦罐就能简单凑合吃食。
像金贵的铁锅其实很少，盐铁是被官方严格管控的，油水炒菜只会在大富大贵的人家。
唐林的突然出现就是灰色背景中的另类亮点。
“去去去，都别围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