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医顺势挪过去,一看这死人脸的面色当即一紧,再探过脉息,扒拉眼皮子,终于叹气道。
“钱公子脉息全无,虽说瞳孔未散,但也是无力回天!”
此话击得钱大老爷一个踉跄,根本无法接受,自然将怒火盯上了宣判的府医。
要是真被踢中了,这老人家的身子骨吃不消啊,还好不知是谁将他拉拨了一把,朝后避开了冽冽风声的一脚。
“钱大贵!这里是唐府,不是你钱家,我唐府的人还轮不到你来撒野!”
唐汪海终于忍无可忍,生怒呵斥。
好好的认亲礼上突然出了条人命,多晦气!
唐汪海如何能忍,先不说这钱家二公子怎么掉进水榭之中!
就凭他一个商户子,死在了唐府喜宴之中,那便是触他眉头。
他唐汪海必然要让这钱家付出代价!
“其实,我曾在外谋生中,有幸见到过一游方之士救活了溺水之人,或可用此法子一试!”
却不想,唐林竟然口出惊世之言!
起死回生!
这可是被府医盖棺定论,脉息全无的死人,听他这意思,还能救活不成,那岂不是神仙手段。
在场众人眼神翼翼,或是惊异不信,或是好奇兴趣,就听着唐林继续说道。
“此法有二,一为心肺复苏术,二为人工呼吸,双管齐下效果显著!”
“是我钱某失礼于人,唐公子若能救活我儿,我钱某必当重谢!
此有一处山庄的地契首当添头!”
看来,这钱二公子确实是钱大老爷的爱子,一座万亩山庄,连着几处山头就这么送了出来。
唐林暗想,这笔买卖先不说明面上的回报价值。
就是这笔救命人情,在众目睽睽的见证下,他钱家要是恩家仇报,必要被世人指摘唾弃!
最主要的是唐林根本不怕这钱二胖子活过来,哪怕他醒来倒咬他一口,指着他告发落水之事有唐林的一脚勾搭。
因为谁能不会相信钱嘉富的这番言论,相反对于唐林这个救命恩人,这般恩将仇报必会被众人看不起,认为此乃小人,不可相交。
唐林害他?为什么!害他有什么好处,先不说方才见着钱嘉富落水,唐林真切想跳下救人的举动,就说眼下,他道出起死回生之术,救活钱嘉富为了什么!
真是凶手,还会救人!必定见死不救才是上佳。
唐林根本没理由,没动机害人,也没必要弄死了钱嘉富后又要救活他!
所以但凡钱嘉富醒来,对唐林第一个倒打一耙!
他必会被世人口水攻讦,这叫做社会性死亡,可比直接一刀了解来得折磨人。
“人体孺头两线之间的心口处为生窍!
一掌按压在上,另一掌十指相交相扣进行起伏规律的心口按摩,再以生人之气以口渡之,或有起死回生之效!”
先回过神来的当然是从医数十载的老府医,他越是仔细琢磨,越是激动的涨红了脸色,越是想实践一二。
“府医,此法可行否?”
“听小主子所言,有章有法,或可一试!”
至于谁来试,那肯定不能是唐林?
“施行者可在心中默念三十数,间隔按压百次左右,再以口气渡之,三次一旬。”
百次啊,哎呦,老府医直呼自己这老胳膊腿的吃不消这耐力。
最后还是派上来个粗使汉子,一看这双臂就是个力士,必能抗下。
只见他众目之下,将大掌按压在钱嘉富鼓胀之间,哼哧哼哧的下力气,百下之后又张着一口黄牙的大嘴巴子印上去猛吹气。
世风日下,在场宾客第一次目睹,虽说元宋朝龙阳之好者也不少,但行事必是遮掩一二,哪里这般大庭广众,不顾礼教!
其实从名声这方面,钱嘉富就算醒过来必定要被世人指指点点一番,污言秽语不会少了。
粗使汉子其实是个搬运恭桶的杂工,他一身臭气已经日久生根散不去,一般是不可能出现在此地,眼下却不知为何!
再是一口恶臭的猛吹,恶气吹得钱嘉富的嘴里鼓胀起来,看的人实在有点反胃。
突然,呕的一声,不知是恶心上头,还是,真是这人工呼吸心肺复苏术的功效。
钱嘉富口中呕吐出无数的污水,包括他宴席之中吃下的食物,参合在一起那酸爽气味令人作呕。
一口口的污水吐出,钱嘉富整个上半身溺在这滩污水里渐渐缓过来气,虚弱睁眼一看。
好家伙,一张恶臭的大嘴巴子正迎口而来,他突然惊叫一声,连滚带爬的翻过去。
“真给救活了!真乃神术!”
在场惊叹不已,看向唐林的眼光已然更不一样了。
就凭他这一手无私的道出,其心性至臻至善就值得世人赞美。
今日在场之人得此法者,都算是学会了一保命之法,无形之中承情了唐林。
所以直到钱嘉富突然一脸仇视丑态的指着唐林,说出此话。
“是他!是这贱种将我踢下了水榭,是他要害我性命!”
不光钱大老爷神色古怪,其他众人都是一副嫌弃姿态远离了钱嘉富。
“爹啊——您要给儿子做主啊,是他这贱种害儿子!”
一口一个贱种,先不说钱大老爷正要阻止亲儿子的胡言乱语,倒是唐汪海已是脸色如同黑云压城。
“白眼狼的狗东西!
枉我儿救你一命,真该继续扔下水榭一死了之!”
唐汪海也是想这么做的,钱大老爷吓得赶紧出来赔罪。
“唐大监,我儿定是被水鬼附体,才会胡言乱语!
唐公子的救命之恩,我钱家必会重报!”
什么情况?钱嘉富突然不懂了。
爹啊,你儿子是被这唐林害的,怎么会是他救了我!
钱嘉富还想说,就被钱大老爷一巴掌呼住了,相比小命不保,一个巴掌不算什么。
这是他爹头一次打他,还是在这么多人面前。
钱嘉富愣神的同时,一股羞辱爆发,好似所有人都在用鄙夷的眼神看他,对他此恩将仇报的行径痛斥不耻。
钱嘉富整个人都发麻的抖动起来,什么是千夫所指,他第一次体会到了。
他看向罪魁祸首者,唐林。
正用一种无辜,不解,哀伤又包容的眼神看向他,啊啊啊,这朵黑心莲!
噗——一股血水飙射!
钱嘉富竟然吐血,晕厥了过去。
这大吨位突然倒下,谁能扶住,且不说在场不耻其行径,根本也不想与之为伍,所以紧接着嘭的一声,狠狠的砸下。
钱嘉富一身污秽狼狈,抬着出了唐府,尽管钱大老爷砸了不少好东西赔罪,但唐汪海依然不解气。
这狗东西口口声声贱种,是在骂谁!
他唐汪海的儿子任由一个商户子任意辱骂而不作为,那他唐汪海这些年当皇帝跟前的狗就白当了。
唐汪海眼底浮现阴狠,他可不是普通老翁,在吃人宫墙里爬上去的人物能是什么善男信女。
钱家他竟敢欺辱我儿,当然要讨回来。
突然间,整个南京城里议论纷纷,大伙都在谈论那起死回生之术。
这可是活命之法,世人都想拥有保命,万一咱也落水里溺毙了呢。
“真的假的,脉息全无之人,经过那起死回生之术,便能活过来?
闻所未闻,匪夷所思,不会是托吧!”
喝茶吃酒的茶室酒楼,或是不信,或是知晓内情的一脸兴奋,非常有说书天赋的侃侃而谈。
“昨儿,那唐府办认亲礼,我出了一份礼金,赴了回宴。
诸位想必不晓得这宴会上发生了人命,那福隆行的钱大贵,大伙可有耳闻。”
“出事的正是他钱家二公子,溺水而亡!
唐府医官断言一句无力回天,却不知突然一道天音落下。
借由那唐公子之口道出起死回生术,你们猜猜那钱家二公子如何!”
在场茶客,酒客皆被此人一番唱作念打给吸引了心神,不自觉问道。
“如何?快说啊--”
“那钱二公子当即就吐出了圆鼓肚皮里的淌水,吐光了,人也就活了过来!”
“不过啊,说起这钱二公子也真是小人作为。
那唐公子能被天音附身,可见是个有福之人,于钱二公子也算有救命之恩吧。
却不想啊,这厮一活过来就上演一出中山狼,栽赃陷害唐公子。
此獠实乃忘恩负义之徒,我私下说啊这唐公子就不该心善救了这头白眼狼。”
跟着起死回生术被疯狂传播一起的还有钱嘉富恩将仇报之事。
唐林的口碑与其南辕北辙,一个是被世人赞美至善,一个则被世人唾弃讨骂。
尤其是,这中间还发生一起轰动全城的溺水之事。
三皇子府邸的小公子贪玩,为了捞心爱的蹴鞠失足落水。
照理说应该有奶麽,丫鬟和小厮在一旁看守,但好巧不巧。
奶麽麽见着风起,想给小主子去取件氅披,离开前她也是放心的,不是还有小厮丫鬟看着。
谁知取了大氅回来,原地哪还有什么人影,此时,她倒是想着小主子贪玩,必是走远了,心里还算平稳。
一路找过去,只见着匆匆逃窜的人影闪过,她刚想上去看个分明,就听着惊慌的呼救声。
“小主子落水了!”
雪白色的大氅落地,奶麽麽慌乱的踩上几脚,跌跌撞撞的循声跑去。
荷花池边,呼喊求救的正是小公子的丫鬟,而那小厮倒是跳下了水里。
落水发生其实悄无声息。
起先,小公子确实踢追着蹴鞠,不过到了荷花池边,球儿咕噜噜窜进了荷叶丛里找寻不见。
池边却还有一座假山石景依水而傍,小公子突然闹着要上假山登高望远,好能看清他心爱的蹴鞠在何处。
假山根本就没有向上小道,真要上去只能由人在下托举,攀登之人踩着臂膀,再踏上山体凹凸之处爬上去。
“小主子,这太危险了!”
“哼,我就要上去找蹴鞠,要是找不到,我叫母亲仗毙了你们!”
两下人战战兢兢,全副心神皆系于这位小祖宗。
登高看一看就算了,他还兴奋的奔来奔去,本来就那么点地方,每一次的举动吓得底下人一颗心砰砰跳。
“我看到了,就在那丛荷叶底下,长宁,快给我去取来!”
被喊话的长宁离了假山,只留下一个矮小的丫鬟根本看不清假山上的人影。
所以谁也不知道小主子是怎么失足落水的,因为没有声响啊,哪怕掉进去总得要有进水的噗通声吧。
倒是只有长宁下水的声响,难道是有人瞧准了时机,趁着这片刻下水的动静掩盖了另一边落水的声响?
等长宁取了蹴鞠游回来,视野也远了,假山上有没有人真能一眼发现,小主子呢?
“香荷!小主子人呢?”
香荷懵逼了,她一直呆在假山下,有没有人下来还会不晓得,小主子不是在假山上吗,还问我!
“假山上没人!”
长宁丢了蹴鞠,顺着山壁攀登。
可他脚板大,踩上凹处,只能卡进去虚虚的脚尖,完全使不上力气。
几经摔下,来回个几次,他也不得不放弃,只能大声呼喊。
“小主子,蹴鞠,奴才取到了,您要不下来吧--”
寂静无声,根本没有小公子的回音,这两人终于慌了,
人还能去哪里?总不会落水了吧!
两人眼神一对,想到了最可怕的结果,双腿都发软了。
要是这小祖宗出了事,三王妃绝对会打死他们,身后的家人也难以保全。
两人沿着荷花池找寻了一圈,终于发现了淤泥脚印的痕迹。
可这并不是小主子的脚印,两人心里发寒,难不成方才还另外有人藏匿着。
长宁顺着脚印的方位下水潜进去,才将那发白的小公子推拽了上来,紧接着便是香荷惊惧的喊声。
哎呦喂,奶麽麽头脑一昏,脚下虚晃,她那活蹦乱跳的小主子眼下气息全无的躺在那里,可怎么办啊!
“王妃!不好了,小主子他......他落水了--”
三王妃正翻看着月利,计算着下一月府里该出的名目,该有的进项。
别看她男人是堂堂皇子,但不会营生没钱,也得一两银子掰开了花。
这府上看着花团锦簇,实则是她挪用了自己的嫁妆贴补进去。
一府的主子平日里的吃喝,时节的衣裳等等,尤其三皇子在外的交际,包括几千下人的花用,哪里都是无底洞,她这个三王妃当的可真头疼。
她还得眼看着三皇子,抬进来了两房侧室,六七房妾侍,花的都是她的体己钱。
好在她肚子争气,一举得男,这嫡子的名分占上了,那便余生稳妥。
等着儿子长成,娶一门当户对,接替了他父亲的嗣王之位,便能清闲些了。
可突然而来的一句落水!骇得三王妃憧憬梦灭,长长的指甲划破账本。
她后半辈子的依靠,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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