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芙蓉绦(5)

又过一月,到了清明。

今年我也去祭奠了娘,从坟山上回来后就再没有出门,一方面是相信螺玉会照顾好阿兰;另一方面,从年后到清明这段时间里,基本上大姐头和武申每隔几天都会被安排出门,原本规划好的功课落下了很多。

所以一直到月底,两个人都有些病殃殃的,怕是要读书读傻。

这天,程堂主也难得留下来吃了个晚饭。

餐桌上,他们聊起了商会上的事情,我本想回避却被程堂主留下。

他挥去了一旁伺候的下人,显然要说的并不是什么家常闲话,我有些不安,担心会听到什么不该我听的商户机密。

随后我才知道,是因为他们聊起的地方涉及到了杨家。

程堂主没有先从杨家说起,转而去问大姐头和程武申:“这几天带你们出门,看出来什么没有?”

二人停下扒饭,对视一眼。

程武申尴尬地把眼珠子转去别处,撺掇着大姐头去应对,自己缩了缩身体,脸恨不得埋在饭碗里。

大姐头瞪了他一眼,思索一会儿试探着说:“洪叔家的新姨太挺漂亮的。”

饭桌上没人开口说话,气压不知不觉沉到低谷。

程堂主深吸一口气,把火气又咽回去憋着,“还有呢?”

“呃、还有……王公馆的大少爷留洋回来了,不过王老爷貌似不喜欢他,上次宴席都没准他参加,满嘴都说的是自己二儿子。王老爷听说是身体不太好了,更想让二儿子继承家产,还自作主张给他牵了个媒。”大概也猜到了自己爹想听的不是上一种,大姐头才道出了点正经的。

程堂主脸色稍微好了一些,点头道:“有这一点,继续。”

大姐头左思右想,几乎要把头都挠破,眼珠子在满桌的菜肴和坐着的几人中间来回扫视。

突然,她把目光停在我身上。

“还有!”她大喊一声,拍上桌面站起,厉声道:“那个犯浑的杨老四把前两年娶进门的洋姨太又送回司令部了,肯定是玩腻了又想拿人换东西去!”

她一边说着,把嘴里的黄瓜一口咬下拿在手里,像是要拿这半根黄瓜去抽平杨载昌的脸。

程堂主呵斥一声让她坐好,脸色和缓下来,点头夸了一句:“不错,最明显的就是这点。”

“但杨老四把那洋人又送出去,不是为了换人,而是要去讨好人。”他看我一眼,继续道:“半月前,江上的商队回来一趟,检查之后发现几个人合伙混了一批黑货进来,这种事儿以前也有不怕死的做过,要处理也容易,只是这次不好动手。”

“哪家的?”大姐头问。

“可不就是杨老四那奸贼,不过这次也不全是他。”程堂主感叹一句:“还有那狗司令,两个老夯货这回做了个大买卖。”

我不禁拧了下眉头,虽然不知道走私了什么货物,但杨载昌敢这么做绝对是受了司令的指示,否则肯定不会愿意和赤水堂闹掰。

杨载昌应该在三年前甚至更早就和司令部那边有来往了,只是一直在暗里偷腥。这次做了个两边都没哄好的买卖,估计也要开始走下坡路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么点打击不至于让他们倒台。

“那批货是司令让杨家做的?”大姐头虽然在问,但心里应该也明白了。

程堂主没回答,把问题抛给大姐头后自顾自往下说。

“这几天带你们去的地方很多都是跟杨家和司令部有关系的,那老泼皮自己拉不下面儿,总让别人来说好话。杨家最近没声音,估计在找法子讨好司令吧,不然也不会把他那宝贝洋姨太又送回去了。”

程堂主吃完擦了下手,站起身说:“这几天我就不出门了,省得再出去看他们谄媚。你们也给我老实点儿,好好练武念书。”然后抽走靠椅上的外套,手臂一挥稳稳搭在肩上,从旁人手中拿起烟杆走出了门。

大姐头和武申放下筷子目送程堂主离开,直到最后一片背影消失,大战才一触即发,二人火急火燎地抢起盘子里最后一个鸡腿。

“你是妹妹你让着点儿哥哥不行吗?我每天被师傅催得头发都掉了!”程武申一副有冤无处诉的表情。

“少来这一套,我又不是自己吃,你没看云娘这几天都累瘦了!”大姐头紧紧夹着筷子不松手。

“……我没有。”

二人还是争执不下。

最终在我的劝说下,最后一个鸡腿还是到了程武申碗里。看他吃的津津有味,大姐头一脸怒其不争。

之后的一段时间,程堂主确实都留在赤水堂里。

每隔几天都会有人来赤水堂送贴,邀请他和赤水堂内的其他人一起出席,不过每次都被程堂主一番客套话给哄走了。

渐渐的,那些人也发现不对,送贴的次数愈加频繁,有时一天能挤上门好几个。

程堂主不动如山,把这些来送帖的人背景都调查了个遍。刚开始的人里不少是和杨家有关系的,但是到后面就少了,几乎都是司令部的下支,个个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即使是这样,程堂主还是把他们都拒了,说得好听叫「下次一定」,话里话外都是「给老子滚」。

不出一月,那些人物就灰溜溜地回去复命了,这种不讨好的活儿确实不是谁都能坚持下来的。

六月酷暑,烈日当空,瓦蓝的天空高挂着一团赤火,把江城上下内外都炙烤了个底翻天。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热气,不论是早晨还是傍晚,都把人热得发狂。

堂主给程武申放了个假,毕竟他也担心把这小身板给热中暑了,便让师傅走人,叫他和大姐头一起来听课。

两个孩子自然是高兴,我却苦不堪言,再能出门的时间变得更少。

前几日里我抽空去了一趟取酒楼,阿兰还住在后面的小院儿里,螺玉告诉我说这孩子刚来那段时间有些不在状态,经常走神,也不知道是不习惯住下还是又犯了臆症。

偶尔我也会猜想她这病的源头是什么,擅自把她拉进我的计划是否太冲动。

好在之后阿兰没再出现头疼的症状,跟着螺玉和几个安分的姐儿一起学艺,她似是有些底子在身上的,记忆忘了可功夫还在。

我去见阿兰时,她正抱着琵芭孤心钻研着满是愁容,一见到我就放下琵琶跑来,我这次仔细看了下她的容貌,她和取酒楼的姐儿们一样饰上了妆,薄粉敷面,明目疏眉,唇上染着一点朱樱,比曼曼的模样要再明艳上几分。

不过样子是次要的,还是得有神态和气质,杨世安看中曼曼大概不是因为她的相貌,更多是她那种恬淡的气质,只可惜他的兴趣来地快去地更快,转身就投入了更为主动的怀抱。

容貌相似也是为了更保险,假如杨世安愿意再啃一把回头草,那我在阿兰身上压下的赌注赢面就更稳妥了些。

我和螺玉商量了一番,她同意买些书本给阿兰,只是教导上不太容易,毕竟那些教书的先生都不大愿来取酒楼这种地方。

正在为这事发愁时,阿兰给我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她能识得一些字,平常的书本结合下大意也能读懂,我这才放心,又把那个钱袋子交给了螺玉,这次说什么都没让她推回来,毕竟是我要求买书给阿兰的,也算是让我出了一把力。

大姐头和武申的课没上多久,到了月中开始我给他们放了假。

程堂主也在放假的这天出了门。

在他不断推辞后不久,司令终于是按捺不住,派人上门递函。程堂主在这段时间也是耐心十足,眼见鱼儿上钩了还要装模作样犹豫着,看着是实在受不住热情才接受的。

只是这次前去参宴他没带着这对活娃儿,一个闷热的暑假,刚开头他们就忍不住想要跑出去玩,即使是这样的温度。

“云娘,我带你去租界里逛一圈吧,那里卖的东西比南街多好多。”大姐头提议。

看着外面的天气,我实在没精力跟她去晒太阳,但是受不住她这样整天缠着,也只好答应。

租界确实比南街这里要繁华不少,即使是炎夏也有不少行人,高层的大楼对立在两旁,汽车和黄包车不断从我身边滑过。一条街区仿佛望不到尽头,小贩的吆喝声能从一端传到另一端,汽车喇叭声拖长,惹得路人几声叫骂。

夜晚不知道又去了什么地方,眼前的街景又换上一副新装。某个高楼门口彩灯轻挑,玻璃窗上映照出几位身着长裙的少女,纤瘦的腰肢随着缓缓乐声摇晃。路灯明亮,发出淡黄色的灯光,照得路人地影细长。

再一转身就看到了码头,江面倒映着高楼的灯光,几座大型的船舫载着宾客飘荡,似乎都能在岸边听见他们的欢乐。

我借口走得累了在这里停下,一边坐下和大姐头搭话,一边观察着着船舫的停靠时间。

几座船舫大小不同、路线不同,但他们停靠的时间基本上是一致的,每隔十五分钟就会靠岸一次,上一批再下一批。

心里有一个大概的估算后我起身,准备带着大姐头回赤水堂,但她还一副流连忘返的样子,又带着我在租界里跑东跑西,买了好一堆东西才打道回府。

还好她这股新鲜劲儿一过就能安安分分在赤水堂里歇息几天。

只盼这期间一切顺遂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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