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又远去些许,我迈步跟上,随着它绕过几处拐角。
路过一座院落时,我停了动作,但只犹豫一会儿又继续跟上,最后一点残阳也随着我的步子渐渐隐去。
只是没想到,这声动静消失在了庭园。
冬日的庭院里破败荒凉。杨府豪阔,却从未在这里举办过宴席,连来访的宾客都很少路过,多是些下人偷懒的地方,但他们也都不敢久留。
月色下的庭院仿佛被蓝银的绸缎覆盖完全,幽寂荒凉,寂静无声,四周不见一人。
只再往前走了几步我就停下了,这里实在不是什么值得回忆的地方,既然那不知名的声音已经消失,我也不愿意再多停留,转身便往回走。
瞬时,一个黑影突的从身侧袭来,一把将我推在景观石上,我张口要喊人——一团麻布顺势塞进了我的嘴里,双手被那人摁在粗糙不平的石面上,搁着生疼。
漆黑夜色下,我辨认不出他的模样,但他身上那股浓烈酒气扑面而来,几乎令我窒息。耳边粗重的呼吸絮乱无章,必定是个喝醉了的酒鬼。
我挣扎着别过头,用腿踹着他,可那醉汉力气更大,一只手扣住我的双腕,另一只手摸索向了我的腰间。
心下一惊,挣扎得更猛。
失措时,抬腿猛踢到一处,他顿时痛呼一声,捂着下身弯腰抽气。
手腕被放开,我赶紧抽出嘴里的麻布丢开,撒开腿往外跑去,可才踏出一步便被他从背后袭倒,沉重的身躯压的我喘不过气,双手又被扣住举过头顶,犹如困兽。
刺啦一声,后背的衣衫被撕裂开来,声音在黑夜中尖锐刺耳,如同蛇信子一般让我惊悚不已。
“滚开!”我呵斥一声,弓起身反抗着,强烈的恐惧如同寒流一般席卷了全身。
背后的人稳坐如山,我挣扎着不让他得逞。那人似乎酒劲席上,一只手撑在旁边粗喘着,刚刚那一击他应该还没有缓过来,咧着嘴吸气,禁锢着我的手也渐渐乏力。
趁这时,我使劲抽出右手掐住他的胳膊,指甲死死扣进肉里。他痛呼一声,像是又清醒了些,恼羞成怒似的把身子伏得更低。
我仰着脖子,远离那人的气息。
突然,月洞门旁出现一团暖黄温柔的微亮,伴随着一阵不紧不慢的步履声。
有人过来。
我看着那灯光往这边走来,心中希望燃起,冲着高喊:“有人吗!救——”
我顿时停住呼喊。
灯光停在我面前,一盏别致小巧的手提灯横在我和那人之间,从那束微亮中,我看清了眼前人——杨义姗。
寒意侵袭,如坠冰窟。
她嘴角带着浅笑,昂着头垂着眼看我。
我瞪大了眼,张着嘴却喊不出声,心底生出一丝令人战栗的猜想。
会不会——
身后的人没再撒酒疯,我忍着疼痛,扭过头借着灯光看向他。
是大哥,杨世安。
原来是陷阱。
怕是从我白日里没有理会她们的骚扰开始就已经在计谋怎么折腾我,好出一出恶气。那阵哭声就是为了引我到庭院里来的,也正是因为这里荒凉,根本不会有人会路过施救。
白天里杨家的寿星,仗着成人礼畅快地饮下不少酒,趁着醉意来到庭院散步,酒劲儿上头时‘不小心’非礼了一个半夜不睡觉同样来庭院闲逛的家伙。
我连借口都替他们打好了。
不过,我还不至于沦落到任他们两个胡说的境地。
杨义姗拎着灯往前走了几步,脚尖勾起我的下巴道:“怎么不喊了?”她嗤笑一声,又踢开我的脸。
“小妹,过来把她踩严实了,嘶——居然还敢踹我!”杨世安用腿压住我的背,全身的重量几乎都压了下来,滚烫炽热的气息吐在我的耳畔,散开一股恶臭的酒气。
杨义姗把灯丢在一旁,在大哥松手的一瞬,脚尖狠踏住我的左手。
“嘶!”我想喊出声,又拼命咽下。
背后,撕裂声又响起,本就少而单薄的衣服才三两下就被开了道大口,凄凉阴冷的夜风顺着背脊吹过我的后颈,仿佛刺进心口,心脏突突猛烈地跳着,但难以驱散这股寒意。
我合上双眼,犹如心死。
杨义姗冷笑几声,尖锐细长的指甲划过我的唇角牵出几滴血。
她看着我的模样痛快骂上几句,果真是看不顺眼我白日里的无视,倒是完全没有注意到我的右手摸上了她脚边的一块石头。
一边锋利、尖锐的碎石。
又是一声撕裂,杨世安双手挑开我后背的破布,纵然再怎么平静如死水,喉头还是不禁发出一声慌乱。
他们二人嘲笑几句,笑声阴险如厉鬼,若我不是待宰的羔羊,彳亍独行在这阴森的庭院里确实感觉瘆人。
杨世安一只手轻点着我的背后,沿着我的脊骨向下缓缓滑去——那一刹,我攥紧了石块,抬起手臂划向踩住我的那条腿。
“啊!”刺耳的惨叫在头顶响起。
我不敢停下,又扭过身子,使足了劲儿支起腰,抡起胳膊在空中划出一道锋利,拖出了一条血红。
又是一声痛呼,杨世安的额前流下一道血痕,捂着额头翻滚到了一边的草地上。
他打滚乱动时,突然又起伏几下身子,狠狠弯下腰,脸色苍白,嘴里发出‘呕——’的一声,随后就喷涌出一滩液体,又像是被呛到,咳嗽了好一阵。
我看向手里的石块,露出的部分染上了大片的暗血,连袖口都沾上了几滴红印。
杨义姗捂着腿,那身看起来就昂贵的衣裳裂开了一道口子,还往外渗出些红色来,她疼的蹲坐在地上,恶狠狠地瞪着这边,沾血的手伸向了一旁的灯笼。
“你——”她举起提手的一端,狠狠扎向我。
“谁在那!”
一声怒喝传来,有人在不远处往这边走来。
杨义姗的动作突然止住,颤了下身子,显然被这一声给吓到了,怕是没想到居然还会有人来这庭院里。
我趁着空档推开了她,手背又是一阵疼痛,但远比不上背后的冷意。我坐在地上,想起身时才发现两腿酸麻,只能坐着往后退去,背靠在那座石景上捂紧衣裳。
杨义姗连骂人的话都忘了,慌忙从地上起身,紧攥着灯笼站直。
大哥还在一边咳嗽,发现有人后才匆忙整理衣裳,两手捂着额头,晃晃悠悠地走到杨义姗身旁。
他们两人拘谨地挨在一起,就像两只抱团的鸵鸟,一块儿畏缩着脖子。
我抱臂,看向漆黑深处。
那人喊了一声后就再没说话,缓步走来,手里拿着一盏蜡灯,微弱的光照在她的身前,却依然无法看清面容。
来人身着一件藏青色的长袍马褂,脚步沉稳有力,背着手站定在灯笼的明亮中。
我这才看清了她的样子。
“先、先生……”杨义姗低头小声地喊了句。
“先生!我们只是、只是——”杨世安被吓得酒醒大半,急忙开口想找理由辩解,却不敢直视先生的眼睛。
先生沉脸审视着狼狈的二人,但没把目光放在另一边同样狼狈的我身上。
姜先生,杨家的教书先生。
女先生。
原先只在大姐的抱怨声中了解过她:心狠手辣,课业刁钻,蛮不讲理,打人忒疼……总之,没一个是好词。
我曾在书院外偷听过她的讲课,也偷偷瞄过她上课时的样子。
光凭她一个女子能在一大片读书人的竞争中脱颖而出,还当上了杨家的教书先生,我就对她敬佩不已。
只听杨世安口吐不清,结巴了半天也没能组出一句好话,姜先生面色阴沉,不悦之情溢于言表,低声呵斥:
“大半夜的不睡觉在这儿干龌龊事,我看你们是没读书的心思了。”她甩了下袖子,“如此,年后也不必再来上课,等着你们的爹来管教你们吧!”
「你们的爹」说的是谁毋庸置疑。
姜先生说完就背过身准备回去。
杨义姗顿时慌了神,拖着另一条腿追上去,摆手解释:“不是的先生!我们就是路过,这、这不知道哪屋的下人……跟外头的人厮混,我们碰巧撞上了罢了!”
“是、是啊!我们碰巧的,碰巧路过而已!”杨世安大舌头地接话。
姜先生停下了步子,对他们蹩脚的理由似乎犹豫着是否该信。过了好一会,她侧过身,紧皱着眉头,粗略扫视了我一眼,低声责骂:“赶紧滚回去!”
虽然是看着我,但这话明显是说给站着的两人听的。
杨义姗忙应诺,推搡着没完全酒醒的大哥往外头走。路过我时,她低着头,恶狠狠地对我说:“你给我等着。”
……
直到他们二人的身影完全消失,我才从紧绷的状态中松懈下来。
久坐在地上,双腿因寒冷被冻得没了知觉,甚至分不清究竟是酸麻还是冻僵了。
我艰难起身,偷偷瞥了一眼仍站在庭院中的姜先生。
她手持那盏微弱的蜡灯,直挺着背,侧头看向这边。尽管灯光昏暗,照不见她的眼睛,但我还是能感觉得到她的视线。
像是在一座监狱里,被禁锢时狱警审视的目光。
我锤了几下麻木的双腿,忍着寒意,颠簸着一步步往外走去。虽然没有让他们的计谋得逞,但我也算不上什么胜利,只带着身伤回去。
靠在庭院的月洞门上喘气时,我又不禁回头看了一眼,那个身影已经融入黑暗之中,消失无踪。
夜晚冷清萧条,一路过来,如戏剧落幕的静谧。
月光安抚我般投下一簇簇树影打在我的身上,咚咚的林鸮啼鸣又像是在嘲笑我这一番遭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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