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赤水堂的路上，左手臂渐渐失了知觉，直到路人的一声惊呼中我反应过来，再一看脚边滴下的血迹，才发现胳膊上的血又渗了些汇集在指尖滴落。

我刚想抽出帕子，想起上面斑驳的血污又放弃，蹲下身子用手抹去。

身旁的路人貌似要围上来，我拢了拢袖子没有久留，从人群的缝隙中穿插而过。

这样狼狈回去已经够显眼了，再被不明真相的群众围观我怕是还没走到赤水堂就要被抓捕起来。

刚刚发生的一切还在我的脑海中缓慢回放。

杨义姗没有被我杀死。

我在房间里计划好了时间，规划好了路线，如何不让「安」收到牵连，但……真正得手后我才意识到没有想过该如何脱身。

上次在画舫上我暂且考虑阿兰的安危迫使自己头脑清醒，但这次的计划从头到尾都只有我一个人参与。

我没有考虑后果，我只想知道如果我把过程告诉给了翟鸣，他是否还会和我交换信息，是否会选择与我联手除掉杨家所有。

直到我真的完成了计划才发现没有给自己留下处理的时间。

宴会上的那些人什么时候才能发现杨义姗、发现之后什么时候会带她去医院、去到医院又什么时候才能发现她身上被注射的过量的药剂……

我在脑海里畅想着，一直到见到赤水堂的屋顶，刹时脑子突然清醒，赶紧往后退回到街角，寻了一家医馆包扎手臂上的伤。

医馆里的大夫没什么技术，包扎的实在难看，但我现在只要求能止住血就好，免得拖着滴血的手臂走进赤水堂里又要被小翠尖叫一声。

大夫咋舌，叮嘱伤口，我点头付了钱仔细打量一圈手臂，确认没有遗漏的地方才正式回到赤水堂。

万幸的是小翠并不在门口，大姐头和武申也没有在大堂里乱晃。

我站定一会儿，转身去往后院。

到了凉亭，我环顾一圈没有发现别人，这才把袖子撸起来检查渗出血迹的地方。

手背被砸上的坑洼已经恢复，擦伤也在医馆处理过，但膏药久久不融，微微一动还是能感觉到些红肿的小裂口。

我抬手凑到嘴边轻呼几缕气，企图让膏药挥发快些。

不知多久，耳边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我没做理会，慢慢挑开刮蹭出的手皮。

脚步声停下，我无力抬眼。翟鸣靠在门洞上，抱臂面无表情看过来。

我稳下心情，从凉亭里离开走向他面前，开口：

“我已经——”

“我知道。”

他打断我，只三个字就让我再没有可说的机会。

我垂下头，已经不想思考他究竟知道了多少，只想要一个明确的答复。

漠然的声音响起：“虽然没见证杨义姗的死，不过能让她落下个半残不残的身子也算不错。”

“……半残不残？”我有些疑惑。

虽然不至于死，但能让她对药物成瘾还是不成问题的，可半残不残——我寻不到缘由。

如今我还有另外一件难以忽略的担忧。

翟鸣像是看出了我的疑虑，抬起下巴说到：“善后你不用管，已经有人去处理了。”

我微微睁大眼睛。

“你是打算在监狱里面和我交换消息吗？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也不用合作了。”他说完这话却没有转身离开，只是翻了个白眼。

我想，这应该就是答应和我联手的意思了。

本以为他最多只会和我互通信息，不知道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使他改变了主意，愿意与我联手。

“你接下来准备如何？”我问道。

周围沉默片刻，只能听到一阵窸窣的虫鸣，我皱眉看向眼前的人，翟鸣目光不知道投去了哪里，貌似是在沉思。

我没出声，抚上左手腕一点点柔开酸疼。

好一会儿后他才开口：“目前杨家人也只有杨载昌和杨乔了，他们暂时没留下什么把柄，先不动手。不过我倒是可以透露一点儿其他的消息给你。”

突然听到这个并不熟悉的名字，我愣神片刻。

杨乔，是我在杨家大院儿里很少见到的二哥，就连他的名字都不怎么听人提起过。他并不参与世安与杨义姗的欺凌，反倒安静如鸡，在杨家没有一丝的存在感。

他好像一直都是深居简出，连杨载昌举办家宴时都不会露面。

我和他唯一一次的交集也只有刚进杨家大院儿的那次，杨乔身板瘦弱，静静候在屏风一侧，默默听着杨载昌潦草的介绍，一直到我离开都没有投来一个眼神。

之后杨家的几年里，我再没和他碰上过，无论怎样的动静都无法惊扰到他半分。

和他算是「萍水相逢」，所以我在计划报仇时也并没有注意到这样一号人物，如今突然从翟鸣口中听到还有些晃神。

翟鸣没有理会我的出神，自顾自说下去。

“杨家和司令正在准备从外地运来什么东西，貌似是要在江城某地开始贩卖，但不是毒和药品。”

“杨载昌早早就有和司令部合作的想法，他们还联合了些外来的势力，具体什么时候行动无可奉告。”他又提醒一句：“有人对赤水堂可是虎视眈眈。”

说完后他就再没出声，我估计他是不会再透露太多了。

“这些事情只能我知道吗？”我问道。

翟鸣嗤笑一声：“如果你能接受我把你的行踪告诉程素水，那我也不介意你去告诉程堂主。”

“……”

思考一番后我泄了气，应声：“知道了。”

等我回了房间才发觉翟鸣的话对我来说根本不能算得上有用。

杨家和司令的打算其实能够猜出一些，但他们双方在做的某样生意却不是我能都插手的范围。

其次，如果得到了消息却没办法告诉程堂主和其他人，那即使知道赤水堂可能陷入危机我也没有办法去做出相应的准备。

翟鸣也没有说到关于杨载昌和杨乔的消息。

感觉上了当。

我无力躺在床上，手背垂在额头，不知不觉中带着一丝怨气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我一睁眼便看见双晦暗不明的眼睛。

我吓了一颤，想要起身却发现动弹不得，再撇眼看去才发现是大姐头，她正压着我半身，两条手臂撑在腰侧，紧抿嘴瞪着我。

本想抬胳膊将她推开，见她这样的脸色又放了下来，平复喘气缓声问道：“怎么了？”

大姐头没吭声，在我又深呼吸几口后才从身上起来。

她不住往我脸上瞧着什么，表情不自然：“云娘，你为什么又去见翟鸣了？”

我眨眨眼，才反应过来她是在问我刚刚凉亭里的事情，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发现的，把我们的对话听去了多少。

“我不是去见他，只是刚好碰……”

“骗人！”

她厉声打断。

大姐头垂下脑袋，胸前和肩头大起大伏，两手将身下的被褥攥得死紧，声音微微颤抖：“我都看到了……在楼上看到了！”

我松下一口气，还好她不是在院子附近，否则肯定要听到我和翟鸣之间的对话。

不过现在还是先让大姐头冷静一下比较好。

我抬手，捧起她的脸颊使她抬头看向我，温声解释：“我和他就是随便聊聊，你看我不是很快就回来了吗？”暗自庆幸这次和翟鸣没有聊上多久。

又想到得了些不能告诉别人只能自己干等的消息，表情不自觉又冷了一些。

大姐头应该是把话听了进去，眼神没再那样阴戾，可眉头还是皱巴巴的，抬起胳膊准备握过来。

突然我想到那一块擦伤，在她覆盖上手背的一瞬间猛地抽了回来。

这一动作在大姐头看来肯定莫名其妙，果然，她满眼错愕。我故作冷静下床，走到桌子前开始拿笔备课，一边找着借口：“对了，我还得准备明天的课。”

“今天去帮程堂主送礼回来居然睡着了，你来了也不提醒我一下，晚上吃完饭还得再多忙活一阵子，说到晚饭要不要从明天开始再出去散散步……”

我嘴里不停找着话题，企图掀过刚刚的不愉快。

大姐头还坐在床上，两条胳膊僵硬举在身前，愣神好久。

不知道我是说道什么，她出声又打断我：“云娘，你去参加订婚宴了吗？”

“嗯……啊、是啊。”

大姐头沉默片刻，问道：“你会……喜欢什么人，然后也像那个珊什么一样订婚吗？”

她问完这句后像是很迫切的看着我，但又不愿意表现的太过明显。

我想，她会不会是觉得我的二姐都订婚了，再过几年我也和她一般大，也要和什么人订个婚。

如果我真的订婚了，那应该也不会再留在赤水堂里了，可能会和那个陌生的伴侣一起住进一个陌生的院子里。

见大姐头这样着急着我回答，估计是不希望我那么早离开。

不过也如她所愿，我的确没有离开的心思，也没有和什么人订婚的打算。不止是因为暂时没有喜欢的人，更是觉得我并不能为一份感情负起责任。

一对情人走向婚姻，中间也许坎坷曲折、历经万难，也许就如杨义姗那样听凭父命，早早的被交付给一个来路不明的陌生人。

我对以后的伴侣并没有什么期待，如今我最需要解决的问题还没有消息，又怎么有空把心思花在其他人身上。

只这思考的一会儿大姐头就有些不耐，抓住我的胳膊晃荡两下，表情很是焦急。

她大声唤我：“云娘！”

胳膊被这样晃动，手里的细毛笔甩出了一滴墨，正好晕在才批注的段落里。我止住她的手，回答：“不会的。”

下次还是换钢笔比较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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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忍相忘（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