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没想到这么短暂的时间里,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等护工回到病房的时候,就看到邱淑君手里握着满是鲜血的刀,她的面前是胸口出洇开血渍的郁哉,那些血像一朵绽放的残忍的莲花,把瘦小的郁哉困在花瓣里边。
护工愣了好几秒,等邱淑君惊恐地回过头来的时候,护工才捂着嘴发出剧烈的尖叫。
尖叫声招来了杨湛生和保安,邱淑君很快就被控制住,她手上的刀被抢走,“啪嗒”一声被甩扔到地上。
杨湛生手忙脚乱推出仪器抢救郁哉,心脏起搏器在郁哉的胸口摁了又摁,郁哉的胸口像浪一样浮起又落下,可是郁哉没有任何反应,他躺在血泊里,唇角却挂着很淡很淡的笑。
杨湛生大汗淋漓,几乎是扯着嗓子喊郁哉的名字。
向来乖巧回应的郁哉这回并没有理他,只是垂着头歪在血红的枕头上,脆弱又可怜。
等郁哉被手忙脚乱推进手术室,杨湛生才抖着沾满郁哉血的手,给万旻打电话。
他不敢给张远惟打电话,他怕张远惟听到后会崩溃。
可是张远惟还是知道了,等张远惟赶到医院的时候,手术室门口顶上的灯已经亮了半个小时。
手术室门口寂静得可怕,张远惟只觉得耳朵在发鸣。
张远惟一下跪倒在手术室门口,身体慢慢地往下弯,最终额头重重地磕在地上,久久没有抬起来。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张远惟跪在门口没有再起来过,在漫长等待的期间,张远惟签了两次病危通知书。
第一次,张远惟握着笔的手不稳,艰难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第二次,张远惟拽着护士的手,哭着求他们救救郁哉。
他说,我不要孩子,我只要我的郁哉,求求你们,救救郁哉。
张远惟曾经陪着母亲去等舅舅的手术,那时他看见舅妈跪在手术室门口,捂着心脏哭得撕心裂肺,无助地求医生们救救舅舅。
他那时看着有些嫌弃,心想有必要这么狼狈吗,能救的就会救,不能救的,哭着求着都救不了。
人的死生要是求一求就能得来,那岂不是在开弥天玩笑?
但是当手术室里躺着郁哉的时候,张远惟终于明白了,舅母之所以哭得撕心裂肺,并不是狼狈,也并不是在把生死当成弥天玩笑。
她只是太爱舅舅,所以才跪在地上无助地祈求和祷告。如果可以,她甚至希望能够用自己的命,去换来爱人的平安。
张远惟现在才明白,所谓的求真的是最没用却是最有用的东西。
所以他始终将头重重地磕在地上,祈求能够让神明听到自己的心声,让郁哉平安地活下来。
康继英听说了这件事情,连夜从南方赶过来,打算逼儿子回去。
在医院弄成那样,实在是太丢张家的脸,
可是她怎么也想不到,当她赶到医院的时候,她看到,在她面前向来沉稳得体的儿子,现在蓬头垢面,卑怜又虔诚地跪在手术室门口,一动也不动。
她突然就开不了口了。
她沉默地在张远惟身后站了许久,怎么也无法对张远惟说出,抛弃郁哉,重新建立家庭这件事情。
最终,康继英什么也没有说出口,她只是抬头朝手术室看了看,很快转身走了。
张远惟并不知道母亲曾出现在自己的身后,他的眼前只有手术室门顶上亮着的那一盏灯,他的心里只有生死未定的郁哉。
医生说,尖刀插进了郁哉的心脏,切断了心脏周围的筋络,导致了大出血。
医生说,孩子早产了,现在就需要动手术,让孩子出来,但是大人的情况很不稳定,身体状况很不好,或许……
张远惟流着泪抓住医生的衣服说:“求你救救郁哉吧,我只要郁哉。”
医生摇摇头,艰难地说了一声“我们尽力”,就重新走了进去。
张远惟无力地垂着手,茫然无措地张望着四周,无助的样子像个迷路被抛弃的孩子,找不着家的方向,只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徘徊犹豫在路上,紧张地张望却不敢动。
杨湛生担心张远惟出事,一直陪在他的身边。看到张远惟的样子后,他也心疼。
但是他没有过去安慰张远惟,他知道现在说再多的话都没用。只
能等手术结束,等郁哉坚强地熬过去。可是他压根就不敢去想,郁哉能不能,愿不愿意熬过去。
郁哉昏昏沉沉被推进手术室前的表情太释然了,好像没有一点留念。
杨湛生不敢去想,也不敢告诉张远惟,他担心张远惟会彻底扛不住,会没办法熬过这一段漫长的等待的时间。
所幸,张远惟等来了手术的成功,也等来了一个皱巴巴的哇哇大哭的儿子。
但是他没有等到郁哉醒过来。
医生说,病人的身体太虚弱,求生的意志也不强,所以可能短期之内都醒不过来,家属要做好心理准备。
张远惟抱着刚来到人世间的儿子,茫然无措地听着医生的话。
他低头看着闭着眼睛睡觉的儿子,心想,这小子怎么这么丑啊,没有郁哉半点漂亮。
他嫌弃完,又低下头用脸贴贴儿子皱巴巴的脸蛋,突然就哭了:“你爸爸不是说要抱抱你看看你的吗,他怎么说话不算数呀。”
第二年春天,沉静的病房里突然亮起一阵号啕大哭,趴在床沿想短暂歇会儿的张远惟立刻弹起来,脑子还没完全清醒,身体就已经开始走到小床边抱起张小郁,手臂晃了两下安慰张小郁后去摸索着找奶瓶。
张远惟看着张小郁哭得皱巴巴的脸,非常不满地嘟囔:“下次饿的时候能不能哭得小声点,你爹爹的心脏都快被你吓得四分五裂了。”
饿肚子的张小郁可一点也不想理他,豆大的眼泪挤出来,顺着白嫩的脸蛋滑下去。
张远惟熟练地冲奶粉,把冲好的奶挤点到自己的手上试了试水温,才把奶嘴塞到自己儿子嘴巴里,哭声立刻戛然而止,病房里才又清静不少。
张远惟无奈地拿了口水巾给儿子擦擦眼泪,无奈地说:“你看看你,哭得这么难看,待会你爸爸醒了,都要嫌弃你了。”
张小郁饿急了,着急忙慌地闭着眼睛喝奶,才懒得听他爹爹的话。
白嫩的小脸蛋随着嘴巴的耸动而一股一股的,特别可爱。喝完了,才睁着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他爹爹笑。
张小郁并不丑,相反,他很可爱。
张小郁的眼睛很像郁哉,又大又漂亮,眨巴着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时候,眼睛里就像藏着一汪水,看得人直心软,忍不住连连夸可爱。
张远惟可自豪了,抱着儿子不停地向来医院探望的人显摆说:“看,我们儿子长得多像郁哉小时候,多可爱。”
这会又说可爱了,好像张小郁哭的时候,说丑的人并不是张远惟。
张远惟把儿子放回到郁哉的身边,张小郁感觉到爸爸在自己身边,胖乎乎的小手乱摆,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
张远惟借着儿子发挥,托着下巴委屈地看着郁哉:“郁哉,你好冷漠哦,张小郁都说想你抱抱他了,可是你都不醒来抱他。”
然而郁哉仍然紧闭着双眼,没有回应张远惟。
张远惟说:“已经三个月啦,你怎么还是不愿意醒来看看我们呢?”
那场手术后,郁哉一直没有醒过来,从暴雪纷飞到春暖花开,郁哉始终沉睡着。
一开始,郁哉躺在床上,紧闭着双眼,用呼吸机艰难地呼吸着。
后来,郁哉的情况平稳了,呼吸机摘掉了,可郁哉还是没有睁开眼睛。
医生说,要等,等郁哉愿意醒过来。可能是今年春天,也可能是来年春天。
也可能,是几年后的春天。
张远惟就把儿子的小床搬到病房,带着儿子一块等郁哉醒过来。
郁哉不想看见他,总会想看见儿子吧。
门打开了,杨湛生拧着两保温盒进来,脚还没完全踏进去,声音就已经先风尘仆仆:“万旻今天包了肉包子,快过来吃!”
张远惟不想理他,额头抵在郁哉的手臂上,一动也不动。过了好一会儿,才闷闷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了。
杨湛生把保温盒放桌上,走过来逗张小郁玩儿,张小郁就笑得咯吱咯吱响,两胖乎乎的手臂更加用力地往空中摆,想要杨湛生抱。
杨湛生没抱张小郁,说:“杨叔可不能抱你,刚坐诊完呢,身上脏。你先自个儿玩会儿,我喊你爹爹去吃饭,别给他饿坏了,不然你爸爸还没醒,你爹爹就先躺下了。”
杨湛生把张远惟拽起来,拉到桌子面前坐好,又任劳任怨地把包子摆出来,给张远惟递过去筷子:“赶紧吃吧,待会我收拾收拾还有手术呢。对了,简叙刚才让我转告你,工作室谈了新的项目,到时候他把合同拿给你看,你愿意接你就签。”
张远惟“嗯”了一声,看着包子没再说什么。
前不久,简叙入股了张远惟的工作室,代理了张远惟的工作,平时的小事都是简叙在处理。
但是有什么大事比如项目的接手,他还是会给张远惟看一遍,让张远惟先决定。
入股是简叙主动提出来的,他说:“郁哉不会想看见你放着工作室不管,他当时为了你有足够的资金把工作室办下去,没日没夜地写书,想把赚来的稿费给你拿来投资。我入股,我来管,但你还是老板。你在医院照顾郁哉,工作室有什么事我会和你说。”
杨湛生忙了一上午连早餐都没吃,这回是真饿了,两口就囫囵吃掉了一个包子,他见张远惟还是这种沉闷的样子,说:“你高兴点,别待会郁哉醒了见你这种样子,他就又该难过了。”
不过杨湛生也没有多唠叨什么,张远惟能这么安静地坐在这儿,还能有胃口吃几个包子,已经算是很好的情况了。
两个月前张远惟无意识地往自己肚子里捅刀子的样子,他到现在都忘不了。
手术结束后,张远惟一直很平静,安静地照顾着郁哉,陪在郁哉身边。
所有人都以为张远惟已经处理好了自己的情绪,已经接受了郁哉一时半会没办法醒过来的事实。
但杨湛生一直觉得不对劲,郁哉做手术的时候,张远惟还跪在手术室门口苦苦祈求,怎么会一下就接受了呢?
可是张远惟太平静了,平静到杨湛生也差点以为张远惟已经没有问题了。
直到有一天深夜,杨湛生给郁哉检查完离开病房,走到半路突然想起自己的外套还落在郁哉的病房里,就转身回去拿,他走回去,推开郁哉病房的门,抬头刚要问张远惟自己的外套放在哪,可话还没说出口,杨湛生先愣在了原地。
他看见张远惟站在落地窗前,茫然地转过身看向门口。
杨湛生看到,月光像流水一样撒在张远惟的身上,漂亮又宁静。
月光下的张远惟,手上正拿着一把刀,而那把刀缓缓举起,当着杨湛生的面,被张远惟狠狠插进了自己的腹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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