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杨湛生出现得及时,在张远惟摁住刀柄想要用力把刀刃往肚子里推的时候,杨湛生大喊着跑过来抓住张远惟的手。
阻止得及时,没有伤到内脏,但是刀子还是往肉里扎了,刀口处缝了二十来针,是杨湛生亲手给张远惟缝的。
杨湛生也是和张远惟从小一起长大的,没想到张远惟能这么疯,一边缝针一边忍不住骂骂咧咧,缝得汗都布满了额头。
缝好最后一针,他逮住张远惟就骂:“你是不是脑子有毛病,拿刀子往自己肚子里捅,这好玩?”
张远惟失血过多,嘴唇像纸一样白,他也没回答杨湛生的话,捂着腹部下了床,扶着墙壁踉踉跄跄就要出去。
杨湛生一把把他拉住,怒火真被激起来了:“你上哪去?”
张远惟小声地念:“我要去看郁哉,他一个人在病房里,一定很害怕,他很怕黑的。”
杨湛生骂骂咧咧着把张远惟摁回床上,说:“你消停会儿吧,我刚把你的针缝好,别走几步给我又裂开了。郁哉那边有人照顾,你甭担心这个,你要真担心,也不会疯到往自己肚子里捅刀。你要是真死了,那才叫对不起郁哉。”
“我没有真想死。”张远惟说,他看着杨湛生,眼神很固执,“我想知道,郁哉有多疼。”
很疼吧,那把利刃由自己的母亲亲手插在胸口,血流不止,一定很疼吧。
张远惟轻声地说:“郁哉很怕疼的,大学的时候我生气打碎了杯子,他蹲下去捡,碎片划开了他的手指,他都疼得掉眼泪。”
他停了一下,又轻轻笑着说:“可是他也不说自己疼,就捂着手指抬起头冲我笑。”
郁哉总是这样的,很怕很怕,脸上却又总是讨好地笑着的。
张远惟如愿考上了重本大学,而郁哉也理所当然地高中毕业后就结束了学业,没有再上大学。
但是他们仍然住在一起,确切地说,是郁哉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来找张远惟,而张远惟看不惯郁哉睡天桥,大发善心让了房间里的一个沙发给郁哉睡。
张远惟觉得,自己所接受过的教育,不允许他看着自己曾经的同窗在大冬天睡在天桥洞下。
哪怕他并不喜欢郁哉,哪怕他觉得郁哉真的很烦人。
而在此期间,两个人似乎是形成了一种默契,张远惟给郁哉沙发睡以及承担生活上的费用,郁哉就承担起了打扫整个屋子的责任,包括洗衣做饭,扫地拖地。
自从郁哉搬进来过后,张远惟就没看见郁哉有休息过。
每次他一回来,就能看到郁哉围着围裙在打扫。
张远惟以为郁哉是做样子给他看,于是刻意选了一个自己平时不会回来的时间,匆匆跑回来想要揭穿郁哉的虚假。
但是等他跑回来打开门一看,就看见郁哉勤勤恳恳地趴在地上,努力地用抹布擦干净地板。
张远惟并不觉得这是心安理得的事情,有时候也会觉得过意不去,让郁哉歇一会,看看电视也行。
可是郁哉却摇摇头,认真地说:“不可以的,你留下我已经特别特别好了,我不可以偷懒的。你最喜欢干净了,我很脏的,所以要把地板擦干净,不然你就不愿意回来啦。”
张远惟听不懂郁哉的逻辑,地板脏和郁哉有什么关系,但他一向捋不清郁哉的头脑里在想什么,所以也就没有再劝。
郁哉在租房的周围找了一个超市的短期工作,早中晚的时间搬搬货物,虽然工资少,但是有大量的时间可以自己利用。
郁哉就利用这一段不工作的时间,打扫张远惟的房子,写写简叙要求他写的小说,或者是绕去大学的附近,悄悄地看一眼张远惟。
他从来都不敢进学校,只敢徘徊在校门口,踮着脚尖悄悄地往里边瞧一眼。
有一次,保安见他只往学校里边探头又不进去,看面相人似乎也不坏,就好心提醒了一句:“你可以进去找你朋友,没有门禁的。”
郁哉眨眨眼睛,笑着说:“谢谢大哥,但我不进去啦,我进去的话,张远惟看到了是要生气的。”
上一次他没有经过张远惟的允许直接跑过来,就惹张远惟生气了呢。
他不想看到张远惟生气,因为如果生气的话,是对身体不好的。
保安不知道谁是张远惟,但是很奇怪:“那是你的朋友吗,见到你怎么会生气呢,高兴都来不及呢。”
保安有一个刚上幼儿园的女儿,每次他去学校看女儿,女儿都会高兴地跳起来搂住他的脖子。
所以如果是家人或者朋友,又怎么会因为来学校看自己而生气呢?
正好是下课的时间,要换教室上课的张远惟正好路过校门,远远地就看见郁哉局促地在和保安说话,他愣了一下,皱着眉头快步走过去想找郁哉,但是郁哉远远地看见他后,踉跄着后退一两步,还没等他走近,转身就匆匆跑了。
张远惟彻底愣住了,看着郁哉落荒而逃的背影,心脏被攥得紧紧的。
保安看见了他,纳闷地问:“你就是张远惟?”
张远惟“嗯”了一声,保安就说:“那是你弟弟?还是你朋友?他来看你,你会生气?年轻人啊,不要对家人朋友这样,以后会后悔的。再怎么说,都是自己的家人啊!”
张远惟还在想郁哉为什么一见他就跑,没有听进去保安的念念叨叨。
等他放学了回去后,刚要开口问清楚,郁哉就小心翼翼地捧出一盆蓝莓,讨好地说:“张远惟,对不起呀,以后我不会再去学校找你啦,你快吃点蓝莓消消气吧,老板说今天的蓝莓很好,送给我的,我全都带回来给你啦。”
张远惟还想说什么,可是看到郁哉快要哭出来的表情时,他什么也说不出口。
这里的冬天很湿冷,冷风钻进衣服里,穿再多的衣服也挡不住,每年冬天,张远惟都有一个月是生病的。
今年也不例外,快要到期末考的时候,张远惟发烧了。
但是课不能不去上,专业课的老师很严厉,只要缺勤,学分就没了,张远惟吃了退烧药,硬撑着去上了学。
因为发烧,张远惟更怕冷,脑袋也昏昏沉沉的,整节课没听进去多少,但好在上午只有一节课,结束了可以回去休息。
上完课,张远惟走出校门的时候,保安看见他,喊住他,转身拿了一个暖手袋给他,说:“这是上回你那个朋友留给你的,让你暖暖手,回去别冷着你。”
张远惟看着暖手袋,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保安说的是郁哉,猛地抬起头问:“他人呢?”
保安一直不太喜欢张远惟轻视家人朋友的样子,说话的语气也很不好但还是应了:“你朋友,你不知道他在哪里?他说他今天超市要加班,回去上班了。”
张远惟说了声“谢谢”,转身往郁哉打工的超市走。
他其实并没有想那么多,只是因为生病思维有些迟钝,一切的行为都会跟着潜意识走。
今天他想去找郁哉,就去了,没有任何理由。
超市离大学并不远,张远惟很快就看到了郁哉说过的超市。
他从来没有来过这里,只听郁哉说过。他曾经想跟着郁哉一块过来看看,但被郁哉拒绝了。
郁哉说:“张远惟,你不能去的。超市里有鱼铺子呢,很腥很脏的,你不会喜欢的。如果你想买什么,我买回来呀,你不用过去的!”
张远惟没好意思说自己是担心郁哉受骗,既然郁哉这么说了,那他也就不去了,后来看郁哉打工得还算开心,也就彻底打消了过去看看的念头。
张远惟心想,等郁哉问他为什么会突然来这里,那就随便找一个理由吧。
可是他还没想出到底要找什么理由,经过巷子口的时候,就用余光看到,郁哉似乎在里面。
张远惟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脸也已经转了过去,紧跟着他就看到郁哉被一个穿着超市员工服的男人抵在墙上,身上的外套已经被脱下去了一半,背后软软地靠着墙,完全站不稳。
郁哉挣扎的时候也看到了张远惟,他惊恐地瞪大了眼睛,看着张远惟的眼神里藏着被发现秘密的惊慌,局促又紧张。
张远惟愣了两三秒,才转过身离开了这里。
回到出租房不久,郁哉就回来了,手里还拎着满满当当的菜,包括郁哉之前说过的鱼。
张远惟躺在沙发上,用手臂扶着滚烫的额头,听见开门声后,平静地说:“你走吧。”
郁哉拎着菜僵在原地,眼泪在眼眶里拼命打转,他用衣服擦掉了眼泪,强颜欢笑:“张远惟,今天我买了很多菜呢。我记得你发烧的时候,总是胃口不错呢。我做一些清淡的菜给你呀……”
“我说,”张远惟打断他,“你走吧。”
郁哉的眼泪立刻掉了下来,央求地说:“对不起,张远惟,我错了,你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郁哉手忙脚乱把菜都放在地上,走过去跪坐在沙发旁边,脸上全是眼泪,他笑着讨好地说:“我以后不会这样了,你不要生气好不好,我以后,以后不去学校给你送东西啦,我一定听话。”
张远惟听到他的声音就头疼,他把头转向沙发里面,不想去看郁哉。
他很想问,你以后不会怎样呢,是不会再在超市老板面前做出讨好的笑容,还是不会再在超市老板面前脱掉自己的衣服?
张远惟说:“你太脏了。”
郁哉的眼泪掉更凶了:“对不起张远惟,我以后不会这样了,我真的不会了。”
张远惟问他:“你不会再怎么样呢?”
张远惟是知道的,那不是郁哉的错,郁哉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知道,怎么会去招惹别人呢。
可是也是郁哉的错吧,因为不论对谁都露出那种讨好的笑容,所以才总是会有肮脏的人凑过来,想对郁哉做什么。
郁哉没有回答,只是一个劲地说对不起。
可是张远惟并不要郁哉说什么对不起,他也不知道这个时候,希望郁哉说什么。
张远惟拿起桌面上的水杯,狠狠地摔了过去。水杯擦过郁哉的肩膀,摔碎在了地上。
郁哉被吓到了,哭声哽在了喉咙里,他慌乱地回头望向那个水杯,露出了脖子后面的掐痕。
张远惟看到了那个痕迹,紫色的,还带着血痕。
他知道,那是郁哉挣扎的痕迹。
郁哉手忙脚乱爬过去,捡起地上的碎片,捧在地上掉着眼泪低声喃喃地说:“水杯坏掉啦,这是张远惟你最喜欢的水杯呢。”
捡起碎片的时候,锋利的碎片划伤了郁哉的掌心,殷红的血珠顺着郁哉的手背,慢慢地滴落在地上。
张远惟站起来,沉默地看着郁哉。
房间里没有开灯,暗暗的,只有从窗外照进来的一点夕阳,红色的橙色的,铺了满满的一房间。
张远惟看向郁哉的时候,在郁哉的脸上看到了一点晶莹的反光。
他看到,郁哉在夕阳下朝他仰起头,虔诚地捧着那一块块水杯碎片,虔诚地冲他笑。
张远惟心想,郁哉到底要他怎么样啊,明明脏掉的是他啊,明明头也不回的是他的,为什么还要和他说对不起呢。
张远惟第一次面对郁哉时这么无助,不知道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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