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远惟没有在医院找到郁哉,最后还是回家后才看到的郁哉。
张远惟走近一看,看到郁哉蜷缩在沙发底下,郁哉的脸色仍然和刚才一样苍白,身体也在抖,看上去很冷的样子。
明明已经是初春了,天气慢慢转暖,屋子里也被太阳照得很暖和,可郁哉还是在发抖。
“起来,别坐地下。”张远惟蹲下来推了推郁哉,他有点生气,因为郁哉在医院的时候,让他送端玉回去。他不明白郁哉脑子里到底在装些什么,难道他会扔下自己的丈夫,去陪其他人去看病吗?
他确实不喜欢郁哉咋咋唬唬自言自语的样子,但该照顾的还是会照顾,比如郁哉以那种随时快晕倒的样子出现在医院里,他就会第一时间走过去,问郁哉是不是身体哪里不舒服。
可郁哉慌里慌张把他推到端玉身边的样子实在是特别让人恼火。
他就想问问郁哉,既然这么想把他推给别人,为什么当时还要缠着他,说要和他结婚。
张远惟满肚子的火,想把郁哉喊醒好好教训教训他,可郁哉这个时候也还没醒,捂着心脏紧皱着眉头,一副很难受的样子。
平时郁哉醒睡,有人靠近都会吓得醒过来,但这回张远惟推他,他也只是无意识用头拱了拱张远惟的掌心,软乎乎的头发全贴他手臂上,特别乖特别软的样子。
张远惟有些心软了。
没有了平时的念念叨叨,郁哉就显得格外听话又安静。这个时候的郁哉,特别像跟着他去念大学时候的郁哉。
郁哉没有上大学,以他的成绩,能念上高中都是走了运的,那会正好遇上学校扩充学位,郁哉直升当地的高中,才能继续念下去。可大学就没这么走运了,没分就上不了,郁哉理所当然地高中毕业就在家附近找了个工作,一边照顾哥哥,一边打工。
郁哉的妈妈是初中老师,经常得忙到晚上九点才能回来。爸爸是公交车司机,也是晚上十一点才能回。照顾哥哥这件事情就理所当然地落在了郁哉的身上。
其实郁哉生出来就是为了照顾哥哥的,没有郁阳,郁哉就不可能留在这个世界上。
郁哉不知道这么多绕七绕八的事情,他就知道,哥哥很好的,是全世界最好的哥哥,因为哥哥总是会在他饿到很难受的时候,从衣服兜里摸出一个馒头,往他怀里一塞,笑着拍手说:“弟弟,你吃!”
郁阳是全世界最好的哥哥,所以他照顾哥哥是理所当然的,念不念大学无所谓,反正他也不认识那些字,要不是张远惟,他都不想去念书的。
高中毕业了,他就想在家里陪哥哥,想牵着哥哥去河边散步。
哥哥可喜欢河边了,每次走到水库旁边的时候,哥哥都会拍手大笑着喊:“弟弟,水!水!”
有一次郁哉捧粥,碗烫手,他不小心摔坏了碗,爸爸抡起旁边的凳子就往他背上敲,哥哥特别着急,站在旁边攥着衣角拼命跺脚,嘴里喊着:“爸爸,坏!不可以打弟弟!弟弟!”
虽然爸爸压根没停,但是郁哉真的好心疼哥哥,哥哥总是会为了他着急,着急得脸都憋红了,会很难受的。
郁哉最喜欢哥哥了,可他也喜欢张远惟,所以在知道张远惟去了别的城市上大学后,郁哉第一时间就找到了哥哥。
郁哉还没问呢,郁阳就背对着晚霞朝郁哉笑:“弟弟,去!”
去哪儿,郁阳没说,只是顶着一张晒得红润的脸,大声笑:“弟弟,去!要去!”
后来,姥姥姥爷过来把哥哥接走了,郁哉就扛着自己的大包,坐五十块钱的大巴去到了张远惟念大学的城市了。车是超载的,为了躲避检查,走的是老路。
一路上大巴车颠簸不停,闷热的空气里混杂着呕吐的酸味,郁哉被挤在车里的小角落,憋得喘不过气。可是他抱着自己的黑色“书包”,心里都是憧憬。
郁哉坐了五个小时的大巴车,终于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了张远惟。
张远惟对他真的很好的,看见他没地方住,愿意把他留在家里,还善良地分他一床被褥。
而且,张远惟还愿意把房间里的沙发分给他呢!沙发软软的柔柔的特别舒服,他在家里一直都是裹床被子随便找个角落睡的,都从来没有睡过这么软的沙发呢!
所以张远惟真的很好很好,简直是除了爸爸妈妈哥哥之外,世界上最最最最好的人!
郁哉上不了大学,他就在张远惟大学附近的超市里找了一份工作,这个工作可方便了,只要张远惟喊他,他都能立刻赶到张远惟面前,就和高中时候一样。
张远惟和他这种人不一样,张远惟可努力了,每天晚上都要在学生工作室忙到晚上十一点,没时间吃饭也没时间睡觉,所以总是会胃疼,回到家就摔在床上没法动。
郁哉看见了,心疼得心脏直抽,给张远惟洗毛巾擦身体,扶他起来喝药,又搓搓自己的手捂在他的胃上,给他暖和暖和。
“张远惟,以后我养你吧,啊叙说我写的东西能出书呢,到时候我就有很多很多的钱,你就不用这么辛苦啦。”郁哉说。
张远惟疼得意识都模糊,听不太清郁哉说的话,就听见一句“我养你”。
他冷哼一声:“你连住的地方都没有,要和我挤在这间小公寓里,上班得在超市里两班倒,赚来的工资还不够吃的,拿什么来养我?”
郁哉就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笑:“你等等我嘛张远惟,我会努力赚钱养你的。”
在张远惟的眼中,郁哉就是一个喜欢讨好别人的人,身上只有五十块钱了,宁愿自己走十公里的路,都要买一袋子水果拎回来给他吃,眼睛里还亮亮的,一个劲地笑着说:“张远惟你吃,店员说葡萄可甜了,你天天熬夜,身体可难受,得吃点水果呀!”
张远惟心想,到底谁身体难受,他熬得再晚,十二点都会去睡觉,可郁哉不一样,每天六点起床给他准备早餐,晚上他睡了郁哉还对着那台破二手电脑在那敲敲打打。
张远惟就很少见郁哉睡过。
张远惟也没想到,郁哉后来真出了书,赚了钱,可钱在卡上还没热乎呢,郁哉就把一半的钱转给了爸爸妈妈和哥哥,一半的钱转给了张远惟,只给自己留了一百块钱。
这一百块钱得明天给张远惟买骨头熬骨头汤呢,最近肉价可贵,不过贵也没关系,张远惟得吃好点,可不能熬坏了身体。
张远惟大学的时候就已经和学长在筹备工作室,经常得出去拉投资,得聚会商量。聚会可以带家属,学长们都渐渐开始带自己的女朋友,只有张远惟一直都是一个人。
有一次学长调侃张远惟:“你的小跟班呢,天天见他给你送饭送伞,陪你上下课的,怎么不见他来过一次?他喜欢你呢吧,你怎么不表示表示!”
张远惟随口应了句:“表示什么,带着他碍事。”
那天晚上拉投资很顺利,一伙人都破例喝到了十二点,结束的时候个个头大,走路都脚绊着脚,但也都有家属来接,除了张远惟。等人走光了,张远惟才晃晃悠悠从店里走出来,扶到墙差点没出溜出去。
张远惟抬头看着缺了半块的月亮,不知怎的就念出了“郁哉”两个字。
“张远惟!”郁哉突然从地面上窜出来,眼睛眨呀眨的,“你喊我呀!”
张远惟不知道郁哉从哪儿冒出来的,睁着俩眼睛上下看郁哉,真以为自己喝醉了做梦呢。
郁哉就咧开嘴,露出一个特别天真又真诚的笑容:“我一直在门口等你呢!我怕你找不着方向回去,就来接你啦!”
张远惟看着郁哉湿了一半的头发,脑袋慢慢地转,一会儿想起现在是初冬气温很冷,一会儿想起自己喝了四五个小时,难道郁哉就在门口等了四五个小时。
张远惟问他:“你为什么不进去等,想在外边冻死吗?”
郁哉就笑,黑黢黢的脸上眦出一口白牙,又憨又傻:“我担心打扰你嘛,在哪里等都一样的!”
哪儿一样了?
郁哉身上最厚的衣服是从高中开始穿的棉衣,上边破了洞不暖和,冷风呼呼地往脖子里灌,凉得慌。郁哉冻得缩着脑袋,跟小鹌鹑似的。
不过就算冻着了,他看见张远惟了也咧着嘴笑,黑葡萄似的眼睛锃亮。
乖乖的,软软的。
现在的郁哉也很乖,哪儿也不去,就在家挨着沙发蜷在地上,乖乖地等着张远惟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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