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松吟回程府的时候,夜色已经很深了,但程府的大厅里,程母一直在等着她。
夜里蚊虫多,屋子里透着若有若无的熏香味。
“怎么还不去休息?”
唐松吟拉开椅子,坐在了程母身边。
“母亲听你姐姐说,你今日见到了之寻?”
“之寻是个好孩子,”
程母将唐松吟的手握在手心,轻轻拍着,
“听到你被人抓走的时候啊,之寻去找你了,他去了整整两日,回来的时候整个眼睛都是红的。”
“他直接就跪在了我们府前,说对不起我们,没把你带回来……”
唐松吟听着有些感动。
可是她的感动,更像是看了某个话本子,看到男主对女主那些好时的感动,而非像程母般亲身经历的感动。
“鸢儿啊,你和你姐姐都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之寻是我和你父亲看着长大的,错不了!”
唐松吟抬眸,瞧见程母眼底的疲惫,她张了张嘴,到嘴边的拒绝怎么也说不出,只得暂时点了点头,想着以后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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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江南后,日子好像过得更安稳些,唐松吟每日待在程府哪也不去,除非谢之寻来找她,她又推脱不过,那才会出去逛上一逛,不过也是很早便会回来。
她和谢之寻之间相处的的确不错,不过唐松吟心里很清楚,这种不错,无关情爱。
谢之寻为人幽默风趣,有礼有节,唐松吟更多的把他当成好友,而非自己的未婚夫。
江南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
听这的说书先生说,每每入夏,江南都会下点小雨,这雨会一连下十几日,不过也只是淅淅沥沥的下便是了。
照程父的意思便是:兴不起什么风浪!
唐松吟坐在屋子里,对着窗外的雨发呆,想着等过几日雨停了,可以去荷花淀里赏花。
可这日夜里,斜风细雨像是着了魔,忽的成了狂风暴雨,来的毫无预兆。
风混着雨,呼啸着打在窗户上,噼噼啪啪的,格外令人心惊。
晓晓蹲在唐松吟床侧,给她扯了扯被子:“二小姐别担心,这雨下不久的,估摸着明日就停了。”
唐松吟眨了眨眼,示意自己没事。
“夜里若是有事,二小姐便喊我。”
唐松吟又眨了眨眼睛,代表自己知道了。
油灯被晓晓吹灭,屋里一下子陷入黑暗,一暗下来,外头一道接一道的白光就显得如此清晰。
唐松吟没当回事,闭上了眼睛。
这日夜里,几乎所有江南百姓都看到了这场暴雨,也几乎所有人都不以为意,可第二日,这雨不仅没有变小的趋势,反而下的愈发欢快了。
城中已起了积水。
今日府里的小厮出去采买,回来时的裤子湿了半截,那双鞋里,更是浸满了雨水。
“这雨若是再这样下一日,怕是情况不好。”
程父在饭桌上如是说。
“江南地势低,这雨下的又大,再这样下去,发洪水是迟早的事。”
“待会回去,你们帮大小姐和二小姐收拾些东西,”
这话是对程泠和唐松吟的丫鬟说的。
“金银细软都放在家里,带着累赘。你们各自带些必需品,带些粮食,万一这雨真停不下来了,还能尽快走。”
唐松吟第一次面临这样的情况,边心不在焉的吃着饭,边轻轻点头。
程母瞧见唐松吟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忍不住宽慰:
“你父亲就爱瞎想,指不定这雨待会就停了呢!鸢儿别怕,母亲在呢。”
程泠也跟着笑了笑,轻轻拍了拍唐松吟的手。
令人没想到的是,程父一语成谶,这雨不仅没有停,反而越下越大了。
天空像被泼了墨,漆黑一片,雨下的又急又密,打在手上,竟还会有一丝疼痛。
水位已经越来越高,到了唐松吟的膝盖上方。
江南知府连夜通知百姓疏散,尽量的跑到地势高的地方去。
可江南本就地势偏低,能躲雨又不会被淹没的地方一共就那么几处,于是几乎所有人都想到了——瓦罐寺。
瓦罐寺建于半山腰,地势高,又因着是寺庙,所以有建筑可以躲雨,几乎是避洪的不二之选。
唐松吟带着斗笠,将粮食护在怀里,小心翼翼的踏着积水往前赶。
瓦罐寺离程府不算远,走的快些,半个时辰便能到。
雨水灌进绣花鞋里,身上的衣裳又被雨水浸湿,平添了几分重量,唐松吟咬着牙,走的异常艰难。
“晓晓,你去前头,帮忙扶着点父亲母亲。”
“那二小姐您怎么办?”
雨下的很大,几乎盖过了人们的说话声。
“我没事,你快去!母亲身体不好,你多照顾着她些!”
晓晓看了眼前头几乎摇摇欲坠的程母,咬牙往前,边走边喊:
“二小姐有什么事记得喊奴婢!”
唐松吟没了力气,只得点点头。
雨势不减,路上的百姓越来越多,大家互相挤着,推搡着,场面异常混乱。
一直走在唐松吟旁边的一位老人忽的倒了下来,唐松吟单手抱着粮食,蹲下去扶老人。
“您还好吗?”
老人颤颤巍巍的借着唐松吟的力起来。
“多谢姑娘,多谢。”
唐松吟摇摇头,搀扶着老人往前走。
老人虚弱至极,全部重量都压在唐松吟身上。
路已过大半,她们已经能看到瓦罐寺的建筑了。
唐松吟下唇泛白,走的摇摇欲坠。眼前忽的一模糊,她没站稳,摔在地上。
尾椎骨是钻心的疼,老人朝她伸手想拉她起来,可身边忽然出现一人,猛地将老人推到一边,接着蹲下来扶她。
原本就站不稳的老人此刻彻底摔倒在地上。
唐松吟偏头,看到了一脸怒气的谢之寻。
“你做什么!”
唐松吟一把推开谢之寻要来扶她的手,自己撑着石头起来。
“跟我走。”
谢之寻面色紧绷,一点都看不见往常嬉笑温和的模样。
他攥着唐松吟的手腕,不由分说的要拉她上山。
“你做什么啊,那个奶奶自己走不了,你让我扶她上去!谢之寻你放开我!”
谢之寻一言不发,发着狠的攥着她的胳膊往上拉。
唐松吟本就没什么力气,此刻只能被动的跟着他走。
身后的人越来越多,她几乎要看不到那个奶奶的身影了。
唐松吟修剪的平整的指甲深深陷进肉里,她呼吸急促,使尽力气挣脱开了谢之寻抓着她的手。
谢之寻转身看她。
“你要回去?”
他的声音平静至极,不知道是不是混进了雨水,甚至还有丝寒冷。
唐松吟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眼底是毫不掩饰的失望。
“你先走,不用管我。”
她说完,转身就要逆着人潮走。
“整个瓦罐寺就那么点地方,她活了有可能你就活不了!逃不上山死在水里的人何其多,难道你都要去救?”
唐松吟第一次知道,原来灾难面前,有人会是这样想的。
她转身,嘴角忽的勾了勾:
“谢之寻,我们的婚约作废吧。”
说罢,她刚想回头,忽觉耳边一阵风声,原先走在她身边的戴面具的男人,拿着把刀毫不犹豫的朝她袭来。
唐松吟一愣,明明脑海中一直在说快跑快跑,可脚步就像是生了根,竟是连动都困难。
完了,看来今天杀死她的不是洪水,而是个戴着面具的男人。
这男人直冲她心口而来,似乎势必要取她性命,唐松吟心跳的飞快,刹那间,眼前忽的出现了一个人。
唐松吟只来得及看清他一闪而过的背影,下一秒,男人侧身,帮她挡住了刀。
面具男似乎一愣,还想刺过来,唐松吟总算是回过神来,拉着面前的男人就开始跑。
她不知往何处去,只知道漫无目的的跑,耳边风声夹着雨声打在脸上,打的她小脸通红。
筋疲力尽之时,唐松吟往后看了一眼,发现那面具男正猛追不舍,她一个哆嗦,下一秒便被石子绊倒,直冲冲的往山下倒去。
完了,看来她今天真正的死因是滚落山崖……
视线模糊前的最后一秒,她瞧见原本站着好好的那个救她的男人,也跟着她跳了山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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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松吟模模糊糊睁开眼的时候,觉得自己全身都快散架了。
她被疼得龇牙咧嘴,借着升起的火,小心观察着自己的手。
原本嫩白如藕的手臂上多了许多伤痕,有些已经停止渗血,有些还在隐隐冒着血珠。
她轻轻给自己吹了吹,偏头看四周的环境。
这儿是一个简陋的小屋,地上放着各样的动物皮毛,墙上挂着猎枪,似乎是猎人打猎时的临时住所。
唐松吟挣扎着起身,想起了闭上眼睛前的那一幕,踉踉跄跄的往外走。
恰逢有人进来。
唐松吟抬头,瞧见他被扎的很紧但仍在渗血的手臂,和他一身黑衣,戴着面具的样子。
两人乍一碰面,男人从他怀里掏出一个青果子,递给她。
唐松吟有些不好意思的接过,道了声谢。
两人就各自缩回角落。
火焰灼灼的燃,唐松吟轻轻的咬着果子,时不时的瞟他一眼。
照理说,她首先应该道谢。
可是,唐松吟瞥了眼这男人一身黑加黑色面具的样子,觉得他肯定很凶。
这种人一般都很不好惹,万一待会她一道谢,他嫌她话多把她杀了怎么办?
不过也不至于吧,
唐松吟自己反驳自己,
至少是帮她挡了一刀救了她的人,怎么着都不会把她杀了吧……
再说了,就算凶了点,骂了她几句,可是人家至少是救了她,骂她几句又怎么了呢?
于是,纠结许久的唐松吟,挂上自认为最甜最可爱的笑容,朝着男人伸出了手:
“大侠!你好呀!我叫唐松吟,今日多谢大侠救命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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