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骆敏攥着一个帆布袋,一瘸一拐地走向老屋左侧的偏房。她似乎有些不舒服,原本抻直的腰背,在行走间,慢慢弯成了一个问号。

等走到门口,她脱力似的斜靠在门框一侧,深吸了几口气,才抖着声问:“儿、儿子,桃……桃带了吗?”

屋子里,她问话的对象——官喜,正戴着耳机,蹲在地上,收拾行李。

听到她的声音,官喜边摘耳机,边扭过脸来。一张因忙碌而泛红的脸庞,恰好被擦着骆敏透进来的光斑晒着。

夕阳橙黄色的光,将他白皙的肌肤衬得愈发润泽,唇珠圆润的嘴唇宛若含丹,显得整个人气血十足。

和骆敏灰白的脸色,形成了强烈对比。

“妈!”官喜“噌”地站起身来,边扶着骆敏往屋里走,边担心道,“你怎么过来了?我不是叫你在屋里等我吗?外面这么冷,可别把你给冻感冒了。”

他蹙着眉,眼含埋怨地盯着骆敏。

可他那双眉眼,就算是气急了,也不会让人觉得事情有多严重。

官喜生了一副天生多情的眉眼——两弯黛色柳眉下,是长得能当蒲扇的睫毛,和一双就算盛满怒气,也仿佛含着春水的杏眼。

看着这双和自己如出一辙的眉眼,骆敏忍不住笑了起来。她解释说:“太阳挺好的,我正好出来晒晒。”接着,她又问,“桃呢?”

官喜扶着她坐下,俯身提过行李箱旁的保温袋。

袋口有些坏掉的国潮外卖保温袋里,装了二十多个桃。

骆敏伸手把表面光鲜亮丽的三四个拿开,露出了下面满是裂口和瘢痕的果子。她不禁皱眉道:“你怎么净挑坏的摘?”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她抬头瞪着官喜,“是你去摘的,还是你堂哥给你的?”

官喜低头整理保温袋,笑着说:“妈,这种的才甜。网上都说了,这是糖太多,果子没兜住,才会裂开。”

骆敏险些听愣了。她啧啧道:“我种了几十年的桃,还是第一次听见这种话。”她将手里的帆布袋递出,示意官喜,“你重新去摘。”

官喜不说话,只看着她。

骆敏:“怎么?你信网上的谣言,也不信你妈?”

官喜叹了口气,将袋子放到一旁后,走到她跟前蹲下,轻轻地握住了她冰凉的手。

“妈,我回去就直接去片场拍戏了。带再多、再好的果子,我也吃不完。”

“那你拿到片场去。”

官喜笑着摇头:“那不行。我一个跑龙套,哪有资格请别人吃桃?等哪天,你儿子我能混上主演了,不,哪怕是男五、男六,我一定亲自摘桃,给片场的每个人发十斤!”

骆敏看他这副乐观天真的样子,心里不是滋味地道:“凭什么呀?明明那些都是你爸种的。”

官喜轻轻“嗯”了一声,安慰道:“所以树还在,我们也还在,才是最好的。”

这话一出,骆敏顿住了。她面露迟疑地打量着官喜的眼睛。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除了喜悦,似乎没藏着其他情绪。

难道他只是随口一说吗?

还是他真的猜到了什么?

骆敏抿着唇沉默半晌,还是没问出心里埋了许久的话。她只抬手轻拍了拍官喜的手背,“算了,你快收拾吧。收拾完了,记得去给你爸上柱香。”话落,她抖开自己带来的帆布袋,将那些桃子从劣质的外卖保温袋里,逐一转移到更结实的袋子里。

·

一个小时后,官喜走进老屋专门用来摆牌位的房间,给已经去世十多年的爹,上了三柱香。

在他爹名字都开始掉色的牌位旁边,是一块个头更大、字迹也崭新的牌位。

是他爷爷的。

官喜这次回家,就是为了奔这位老人的丧。据说,本就身体不好的老人在家里摔了一跤,因没被人及时发现,就这么去了。

不少人开始感叹老官家是被瘟神缠上了。要不然怎么大儿子、小儿子和老子,挨个在十几年里意外去世呢?

说的人多了,官喜自然也听到过类似的话。他倒不认为是这样的情况。

要说瘟神……不如说是——因果报应。

官喜定定地看着这块崭新的牌位。

在新牌位前方的香炉里,也插着三柱香,可不知是因为香的质量太差,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香还没烧完,留了一半。

官喜无悲无喜地看了一眼,转身离开了这个房间。

·

等官喜赶到高铁站时,马上就要到0点了。他所乘坐的列车班次已经开始检票。对应的检票口前方,排了两支长长的队伍。

官喜拖着行李箱,走到左侧队伍的最后方。他的前面是三个年轻人,其中一个脸红勃涨,似乎是被气得不轻,另一个正在劝他。

“算了算了,你不要计较了。”

“而且你刚才也看到了,小孩儿没家教就是被他父母给惯的。你看他妈刚才多不讲道理。你就骂了她家小孩儿一句,她指着你鼻子骂了一大串。所以你也别说了。万一他们耍无赖,讹上你了,你怎么办?快过年了,忍一忍吧。”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听到这番话后,官喜下意识地寻找队伍里带孩子的人。他没有找到,估计是已经过了检票口,进到车站里了吧。

“反正车厢这么多,我们也不一定跟他们在同一个。”

官喜面色一紧,约莫猜到是什么事了,估计又是小孩儿顽皮吵闹之类的。

其实,这不算什么大事。

只是现在要发车的,是午夜至清晨七点的班次。这个时段正是大家犯困的时候,如果小孩儿太吵闹,那确实会让人觉得头疼。

不过凡事无绝对,万一上车后,孩子就安静了呢?

队伍快速地过着安检。

已经有些困倦的官喜,将下巴缩进了黑色呢大衣的领口里,深深地打了个哈欠。

忽然,前面那位一直没说话,低头玩手机的年轻人,一过检票口,便举高双手,高喊了一声:“来!”

喊声在安静的车站里,显得突兀又奇怪,惹得官喜忍不住看向那人,不明白对方这是怎么了。

其他两位年轻人也是一脸懵,两秒后,又是丢脸,又是疑惑地拉着他往扶梯走去。

“你刚才喊什么啊?”

“作法。”

“啊?你作什么法?你是法师吗?”

“不是!我刚在小X书上看到的玄学教程,说午夜时待在火车站,一口气、无停顿、无错误地默念完一段咒语,再大喊一声‘来’,就可以召唤出特别安静的列车。”

“哈哈哈!你居然信这个……”

再后来的话,官喜没有听到。三个年轻人因为尴尬,跑得飞快。他拖着箱子,压根儿跟不上他们。

但他的好奇心已经被勾起来了——到底是怎样的家长和小孩儿,才会逼得人忍不住搞玄学?

他是真想看看。

·

走上月台后,官喜终于看到了一个小孩儿。

那是一个约莫六七岁的男孩儿,特别胖,穿着不合身的羽绒服,宛若一根被束缚的火山石烤肠。他此刻正站在黄线处,做出向前跳跃的预备姿势。

在他的身后,是两位一看就是他父母的成年人。他们统一长着口罩都遮不住的双下巴,还有向前挺出的肚腩。

男的应该是啤酒肚,女的……

官喜低头看了眼女方的脚,穿着绑得很紧的高跟鞋。

那她应该也是胖的。

忽然,官喜看到了他们前方的车厢号。当看清号数时,他心里直呼不妙。

太不幸了!

这家人居然和他一个车厢。

此时,车站的工作人员注意到了小孩儿的动作。他快步走到这家人面前,让他们把孩子看好,不要越过黄线,但两位成年人只顾着低头玩手机,压根儿不管调皮的男孩儿在受到阻止后,居然开始对着工作人员拳打脚踢。

官喜拖着箱子,皱眉走到队伍后方。作为一个讲规矩的人,他不喜欢这种小孩儿,更不喜欢这样的家长。

可通过方才那三个年轻人的对话,他已经知道这家人是不讲理的了。他这个时候给工作人员出头,那简直是自找麻烦。

再说,车应该马上就要进站了吧。

·

飕飕冷风从四面八方刮来,吹得官喜忍不住掏出围巾,把自己的脸都给围起来了。

他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三分钟了,列车还没有进站。

怎么回事?

是车出问题了吗?

而在这短短的三分钟里,工作人员至少提醒了七八次——乘客不要越过黄线。

或许是深夜的等待,让大家都变得有些烦躁。

终于,隔壁队伍里的老奶奶看不过眼了。她操着方言喊道:“喊你个龟儿子不要越过黄线,你硬是聋了迈?!”

然而,那对夫妇依旧没有反应。

反倒是小孩儿听到她的喊声,扭头用某些不堪入耳的器官回骂。

这下,官喜可真忍不住了。

他不仅讲规矩,他还讲礼貌。

他受不了一个小孩儿如此不尊老!

官喜三步并做两步地走到工作人员身前,高声说道:“你直接报警吧!”

他的音色很好,普通话发音也很标准,几乎是话音刚落,便把附近人的视线都吸引了过来。

官喜不待工作人员回应,继续说道:“你说了好几次,都没人出来管。估计他就是一个人来的。按照规定,儿童不能独自乘坐高铁。你直接报警,让警察通知家长把他领回去吧。”

工作人员愣住了。他的眼神不自觉地向那对夫妇移去。

官喜假装没看到点开手机屏幕,问:“是直接拨打110,还是你这边报给站警?”

终于,那对夫妇有动静了。

女人瞪了眼官喜,骂了一串脏话后,接了句“多管闲事”。话落,她一把扯过男孩儿,抬手就是一巴掌。

而另一位则是连话都没说,直接一脚踢上了孩子的屁股,把孩子踢到了黄线上趴着。

工作人员吓了一跳,赶忙把孩子扶起来。

好了,现在孩子不骂人、不乱跑了。他开始“嗷嗷”大哭,把本就不算安静的车站,搞得更加吵闹。

还好,列车终于进站了。

顶上的广播开始播报:“列车即将进站,请各位旅客……滋滋……旅客做好……滋滋……”

原本应该清晰的播报,像是受了干扰般,变得断断续续,最后更是没了声。

工作人员疑惑地看了眼广播响起的位置后,提高音量,招呼乘客排好队,抓紧时间上车。

“呼——”一辆崭新的列车,驶进了车站。

随着车门缓缓打开,众人在寒风中,陆续上了车。

官喜走在队伍的最后方。他上车时,听到工作人员略显疑惑的声音:“无声号?我们什么时候研发的这个名字的车?”

无声?

官喜一脚踏进了车门。他下意识觉得不对劲,然而,他想退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周围的景象随着他一脚踏进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现代风格的高铁站“唰”地变成了荒芜的老式月台;富有设计感的新车厢,也变成了老式绿皮火车的模样;刚才站在车门处的,穿着酒红色工作制服的漂亮女乘务员,更是发生令人感到惊悚的变化——她依旧穿着酒红色的制服,双眼也是笑着的,可她原本嘴巴的位置,现在一片平滑。

她……没有嘴巴了。

官喜顿住脚步,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心跳的速度瞬间加快。

乘务员也直勾勾地盯着他,将手往车厢里伸了伸,像是在示意他赶紧上车。

官喜很不想上车,可他更不敢下车。

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不是在做梦吧?

等等……

无声号?

迟疑几秒后,官喜将后面那只脚,也迈上来了。至于拖在后面的行李箱,他用力提起,轻轻的,将其放在了铺在厚厚地毯的地面上。

“呼……”

宛若有人在耳边呼气,身后的车门轻轻关闭。

官喜又抬头看向乘务员。

对方的眼睛依旧弯着,似乎还在笑着。她的手又向着车厢的方向伸了伸,官喜看出,这是示意他赶紧进去。

官喜想到了刚才在检票口听到的话——可以召唤出特别安静的列车。

这就是那辆车吗?

他谨慎地提起行李箱,走过转角,面向了她手指的车厢。待看清车厢内部情况后,他的心悬到了嗓子眼。

该死的,那个小孩儿还在哭!

但和方才不同的是,胖男人没再装哑巴,而是骂骂咧咧地喊道:“喂!服务员,你们怎么搞的?都不标座位号,你让我们坐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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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托拜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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