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声音很嘶哑，还带着奇怪的口音。

听他说话的同时，官喜下意识去看他身旁的女人。

女人正低头掏纸巾，给哇哇大哭的男孩儿擦鼻涕。她一边擦，一边骂，满口都是不堪入耳的话。

男孩儿的哭声又尖又利，还时不时发出一声嚎叫，重重地跺两下脚。

很吵。

甚至能称得上噪音污染了。

官喜定定地看着这几人，很想开口让他们别吵了，先看看周围的情况吧。

但他不敢出声。

展现在他眼前的，实在不像是正常车厢该有的样子。

·

官喜从近到远，仔细打量着车厢内的情况。

铺满棕褐色地毯的车厢里，分列着两排被黑色丝绒包裹着的座椅。座椅的摆放方式和绿皮火车一样，每两排面对面地放着。

座椅中间摆着一个胡桃木色的桌子。桌子只有椅子的一半长，半米宽，下方用三角状的木条固定在厢壁上。

位于桌子上方的，是可以打开的窗。它的上半部分是固定的彩绘玻璃，每扇窗户都画着不同的画；下半部分则是透明玻璃。

透过玻璃，官喜看到了外面的情况，是亮着昏黄路灯的老式月台。月台上明明没有人，灯的光影却像是活了般，缓缓浮动着。

官喜有些害怕地移开视线，不想下一秒看到的东西，让他险些惊叫出声。

在车厢中段位置，坐着一个长着犀牛脑袋的东西。祂脸上那双跟成年人拳头一样大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这方，眼中满是暴戾。

官喜再次转开视线，不想又一个脏东西入眼，吓得他心跳都停了一拍。

那是一个用零件拼凑起来的东西。祂是人的形状，却不是人的模样，毕竟没有人的脸上只长了眼睛，还密密麻麻长满了一张脸。

祂的每一只眼睛都兴奋地盯着这方，像个随时会暴起将人撕碎的怪物。

官喜伸手捂住了自己的上腹部。

他似乎胃痉挛了，怕是再多看两眼，就要被面前的景象吓到呕吐。

官喜慌忙将视线放在对面门上。

那里挂着一个老式的钟。钟表顶部有两扇可以开合的木门，似乎是一到整点，就会有东西从里面出来报时的款式。

可是……这不是无声的列车吗？

·

“这是怎么回事？”

“是cosplay吗？”

前几个上车的人也发现了不对劲，但他们的胆子可比官喜的大多了，不仅不怕，还有人掏出手机来拍照。

这标准的似乎下一幕就会出现暴毙场面的情况，刺激着官喜的神经。他忍不住转头去看身后的乘务员。

虽然乘务员没有嘴巴，但跟其他乘客比起来，她还算有个人样。

乘务员仍在微笑。她双手交叠地放在小腹上，维持着标准的丁字步站姿。见官喜看来，她歪了下头，像是在表达疑惑。

官喜见她没有多余动作，略作思考后，将手中的行李箱往她的方向提了提。

她会怎么做？

会跟正常列车的乘务员一样，帮忙搬动一下行礼吗？

女乘务员转动眼珠，将视线放在了官喜的行李箱上。接着，她走过来，接过了行李箱，再单手举着它，将它放在了座椅上方的行李架上。

镂空的金属行李架似乎不大稳当，乘务员将行李箱推进去时，行李架发出了“吱嘎吱嘎”的声响。

这声音像是为本就吵闹的车厢，添进了一首和弦，让这份嘈杂更具有层次性了。

官喜在这恼人的声响中，稍微松了口气。

还好，祂们没有攻击人。

随即，他又忍不住疑惑：难道不是之前那三个年轻人召唤出来的绝对安静的列车吗？

官喜的疑惑很快得到了解答。

“呼——”

又是一声耳语似的呼气声传来。紧接着，脚下传来了震动感。

官喜扭头看向车窗外，路灯从窗户上消失，外面只剩下无尽的黑暗。

是列车启动了。

“欢迎乘坐无声号列车。”如同耳语般的轻柔女声从车厢顶部传来，“为营造列车的安静氛围，请各位旅客自觉遵守以下规则：

一、在列车行驶时，请不要发出除呼吸以外的声响；

二、若你不小心发出其他声响，可进入卫生间，直至列车进站后走出；

三、卫生间属于限制区域，每间只能容纳一名正在呼吸的人；

四、列车行驶时，乘客如需离开车厢，请举手告知乘务员，并在乘务员的陪同下前往您想去的地方；

五、本次列车仅配备三类工作人员：监管员、乘务员和清洁工，监管员负责维护列车安静的秩序，乘务员负责解答疑惑，提供必要的帮助，清洁工负责维护列车各区域的物品放置，如遇其他类别的工作人员，请不要相信他对你说的任何话；

六、在列车到站时，务必将自己的东西摆在相应区域，否则清洁工会将其清扫出车窗外；

七、本次列车不提供餐食，请乘客自行准备；

八、如遇乘务员推销餐食，不要购买，并前往卫生间直至列车进站；

九、本次列车为直达班次，乘客请勿在终点站前下车。

最后，祝各位乘客出行愉快！”

播报结束。

官喜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他录下了刚才的声音，但从刚才听到的内容来看，他就算录了，也不敢听。

他只能闭上眼睛，用回想来加深记忆。

当他回忆到第七条规则时，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官喜猛地睁开眼，去看列车中段的犀牛头。当他看清楚对方的眼神时，不禁朝后退了好几步。

……他竟然在犀牛头的眼中，看到了“馋”。

难道那个自行解决餐食，是可以捕食其他乘客吗？

“啊！”

突然响起的尖叫声，打断了官喜的思路。他抬头看去，是那个男孩儿。他还在哭闹和跺脚，吵闹得让人愈发烦躁。

倏地，“啪！”

是离他较近的一名女乘客，狠狠地甩了他一巴掌。

“别哭了！再哭你就死了！”

女乘客骂完之后，立刻转身朝着车厢连接处跑去。她一边跑，一边念叨着：“卫生间……赶紧找卫生间……”

在车厢连接处，她找到了卫生间，并进入其中，关上了门。

除她之外，这个车厢里还有几人反应过来了。他们面露惊恐地闭紧了嘴巴，面面相觑。还有两人后退到官喜旁边，尽量远离了那家吵闹的人。

然而，如此情况下，那个带孩子的女人竟然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你、你个臭婊子…”女人一边骂，一边走到卫生间门前，狠狠拍门，让那个女人滚出来。

反倒是那个胖男人，整个儿安静下来了。他转头打量四周，脸色随着看到的事物增加，而愈发苍白。他扭头去看女人，女人还在骂。他又低头去看孩子，孩子哭得更用力了。

他在思考一番后，猛地抬手，给了孩子一拳，将其打晕在了地上。

女人看到了这一幕，惊得又冲过来，对着男人拳打脚踢道：“你打孩子干什么？！你是不是有病？”

胖男人抬头盯着她，眼中布满了惊恐和怨恨。

女人被他的眼神蜇到了，后退一步，吵闹不仅没停，反而更大。

站在一旁的一位阿姨实在看不下去了，冲上去捂住了女人的嘴巴，对着她比出了“安静”的姿势。

女人正是歇斯底里的时候，哪里能听劝？

她一把将阿姨攘开，又要抬手去打男人。

这时，从另外的车厢传来了尖叫声。

随即，惊恐的叫声如同浪潮，此起彼伏地响起。不大一会儿，还有“咚咚”的拍门声响起。

“开门！求求你了！让我进去！”

而官喜所在的车厢，吵闹的女人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她扭头，朝着左右看了看。越看，她的嘴张得越大。

最终，刺耳的尖叫声从她嘴巴里发出。

为这首恐惧与愤怒组成的噪音交响，添上了最后一节高音。

忽然，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整个世界再次归于宁静。

官喜紧靠在车厢壁上，攥着衣服的手指因过度用力，关节处苍白得近乎透明。

他瞳孔颤抖地瞪着身旁忽然出现的“人”。那是一个穿黑色制服的男人。从侧方看去，能看到他挺直的鼻梁下方，也是一片平滑。随着他的出现，尖叫的女人闭上了嘴巴，原本在地上趴着的孩子也站直了身体。

男人抬起手来，手心朝下，手指勾了勾。

瞪着眼的女人和闭着眼的孩子便如同被操控般，转头向着他走去，又跟着他走进了前一节车厢。

他们身后，胖男人双手紧捂着自己的嘴巴，浑身抖若筛糠。

随着他们消失的瞬间，有新黑衣男人出现在对面的门，带着一队陌生的人，经过这节车厢，走进了刚才那个黑衣人消失的地方。

官喜不敢眨眼地看着、数着，一共有三十七人，被黑衣服带走。这些人里没有那三个年轻人。

他记得那三个年轻人，在他以后的车厢，那看来他们暂时没事。

·

靠着厢壁的官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开始捋清现在的状况。

首先，他不能发出声音，其次……他应该确认一下，这节车厢，是否是他该在的车厢。

因为第四条规则上写着——列车行驶时，乘客如需离开车厢，请举手告知乘务员，并在乘务员的陪同下前往您想去的地方。

但他该怎么跟乘务员表述呢？

官喜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机。从方才开始，他的手机便失去了信号。安全起见，他快速地将手机设置成了静音模式，并关闭了震动功能，甚至还点开闹钟，把所有闹钟都关闭。

现在，他打开了备忘录，在里面输入：请问，我可以在这个车厢吗？

输入完毕后，他站起身来，面向女乘务员，将手机屏幕展示在了她的面前。

乘务员看了眼屏幕，点了点头。

太好了！

居然真的可以用文字交流。

这真是糟糕状况中，为数不多的喜讯。

官喜赶忙又打了一行字后，深吸一口气，将屏幕再次展示到乘务员眼前。

会得到我想要的答案吗？

官喜在心内祈祷着，不错眼珠地盯着乘务员。

乘务员往前探头，阅读屏幕上的文字，再回正身体，直视着官喜的眼睛，摇了摇头。

官喜：“！！！”

太好了！

他得到了，他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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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