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梁廿四年,昭明太子于招隐山设立读书台。那年的春天,招隐山脚的溪流里,漂来了一个木盆。
盆中有一个襁褓,裹着一个几个月大的女婴。
襁褓是织锦缎子的,但里面居然一件衣服也没有,只有一封书信和一枚压书信的铜板。
招隐山地处南山山脉中,山脚下的招南村世代耕种为生。这个孩子就被某一户人家抱回去,成了养女。
农家生活不算好,贫贱夫妻百事哀,有争吵无非绕不开衣食冷暖。
就在某天,这户的男主人突发奇想,准备卖掉自己已经八岁的养女。
当时这片大陆上诸国林立,后梁不过是其中之一。偏安一隅的农户是不会知道风起云涌的战争形势,但他们能从流民和匪盗的踪迹里判断出年份的好坏。
男主人正是对接下来的时日产生了危机感,更何况养女越长越像个美人胚子,镇子上的人牙子开价十两。
人的歧途,不过贪嗔痴三种。
女主人不同意,可她打不过种地半辈子的丈夫,眼睁睁看自己视若亲生的女儿被关进了柴房,等着明天买主上门“验货”。
晚上她偷偷去给女儿送饭的时候,被丈夫发现了,原本又是少不了一顿打的罪过,却因为养女的一句话,终止了场面。
“她说了什么?”温斐抱着膝盖,将下巴放在膝盖上,歪头问道。
“你觉得会说什么?”叶秋霜转头看她。
“唔……”温斐紧皱眉头,“我爹是太子?”
“怎么可能?”叶秋霜失笑,“几个月大的孩子,怎会记得生父?”
“暂时吓住就可以了啊,”温斐撇嘴,“是我我就这么干,然后我非得把他绑在床上,像敲谷子一样头从敲到脚。”
叶秋霜摇摇头,伸手接住一片从自己面前飘过的落叶。
“你知道吗?每一片叶子,从出生时,就有了注定的落点。”
“啊?这句话没有什么杀伤力吧?”温斐挠头。
叶秋霜将叶子放到它“注定的落点”上,然后才接着讲述这个故事。
当时女孩站在柴房窗子透进来的唯一一束月光中,直视男主人的双眼,只说了短短几个字:
“你明天就会死。”
她的声音很轻,也很柔弱,还带着属于孩童的稚嫩。但男主人却仿佛失了魂一般,转身离开了。
只剩下吓瘫在地的女主人,女孩转头看了她一眼,用一样的语气说:
“你也该如此。”
“后来呢?”温斐似是没想到故事竟然会这样发展,她追问道。
“后来天就亮了啊。”叶秋霜说。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天有没有亮!”
“后来啊……”
第二天,一队马贼造访了这座村子,先是抢夺粮食,然后是一场屠戮,最后是大火。
男主人的预感果然很准确,只可惜他去镇上找生意的时候,同样带回来了死神的镰刀。
在血上放的火,带起滚滚浓烟,葬送了几乎一整个村子。
“几乎?”温斐提取到了关键词。
“对……几乎。”叶秋霜点头。
故事中一语成谶的女孩,踩着燃烧中的木头走出柴房,迎面撞上了马贼的队伍。
“等等!”温斐突然打断了叶秋霜的讲述。
“怎么了?”叶秋霜问。
“那个女主人呢?”温斐问,“她‘该’死,但是她没有死对不对?”
叶秋霜看着身旁少女的眼睛,不得不承认,温斐身上有一种,她从来没见过的东西。
可能是这个时代人少有的自由,混杂着她本身的生命力,糅杂出一种独特的光芒。
她缓缓点头,“对,她躲在地窖里,本该因为大火死于浓烟。”
“可是?”温斐双手做捧心状,几乎露出了狗狗同款期待表情。
“结果,马贼死了,火熄灭了。她就活下来了。”叶秋霜却突然不想讲了,简短地结束了这个故事。
“诶,”温斐察觉了这个故事的虎头蛇尾,抗议道:“是你要讲故事的,怎么又不好好讲了。”
叶秋霜垂下眼皮,盯着自己白皙的手指,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她有点后悔讲这么多了,她并不是不想让温斐知道这些事情,只是任何人都无法轻而易举地去诉说自己第一次杀人的经历。
她只是想告诉温斐,她非天生地养的精怪,也并不是生而知之的神明。
“今天是养母捡到我的日子,也就是你们说的生辰。”叶秋霜突然说。
“啊……”温斐愣在了当场,她以为叶秋霜之所以用讲故事的方式和她诉说,就是不想承认自己是故事中人。
没想到她突然承认了。
“那……那枚铜板。”温斐想到了故事中只出现过一次的铜板。
“就是信物。”叶秋霜点头,“它并非是后梁的制式,没人认识自然没人敢收。”
怕被安上私制钱币罪名,故事中的男主人才没有把它花掉。
叶秋霜在和养母告别的时候,善良软弱了半辈子女主人,突然强硬地扒开了丈夫的残骸,找出了带着血迹的铜板,交到叶秋霜的手中。
并且许下了,这世界第一个愿望。
“好好活下去,孩子。”
很多年后,叶秋霜也习惯用孩子去称呼每一个人,除了眼前的这一个。
“所以,你的父母?”温斐问道,如果国师大人不是天地之间生出的神明,那她应该有亲人才对。
“我不知道。”叶秋霜看着面前的河水。
琼河反射着月光,今天是满月,河面称得上是波光粼粼,不需要火把就能视物。
“那封信呢!”温斐急得双手比划。
“信上只有三个字。”叶秋霜平静地说。
“啊,这样啊。”温斐不说话了,她们都知道是哪三个字。
叶秋霜。国师的名字,原来是这么来的。
“这名字,怪不吉利的。”温斐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段记忆。
迟迟不来的记忆,它终于触发了。只是这个内容……
温斐看到自己坐在一个显示屏面前,似乎在浏览某个网页,她听见自己说:“叶、秋、霜?难怪是反派,叶子沾了霜不是死到临头的意思吗,我看看,立绘还不错啊。”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不是的!”温斐猛地站了起来,抱着脑袋不停地重复:“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还坐在地上的叶秋霜也被吓了一跳,她伸出手想去扶温斐,伸到一半又放下,只是问道:“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没想到温斐突然跪下,一把抓住叶秋霜的手。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她抬起头,叶秋霜才发现她已经是满脸泪水,只是口中还在坚持说着这句话。
“你……”叶秋霜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严格来说,她的法术对温斐作用有限,她无法探知温斐的身体内部到底发生了什么。
难道要再打晕她吗?叶秋霜举起了手,又犹豫了,今天的气氛很好,好到她有些下不了手。
就在此刻,温斐突然冷静了下来,她双手捧着叶秋霜的手,低声问道:“我刚刚许的愿望,还在生效期吗?国师大人。”
对她带着颤音又小心翼翼的祈求,叶秋霜实在不知道怎么拒绝,干脆点点头。
“那,我可以抱抱您吗?”
叶秋霜从来没听过这样的要求,也没见过这样的人。
她明明还红着眼睛,她看起来像水中月一样朦胧,可她嘴里说着放低姿态祈求的话语,行动上的姿态却一点也不低。
叶秋霜恍神的功夫,温斐已经调整好了姿势,膝行两步就来到了一个可以算的上是冒犯的距离。接着她倾身,叶秋霜感觉到一个湿润微凉的东西落在自己的脸颊上。
她一时之间忘了反应,她分不清,分不清那是温斐的吻还是温斐的泪。
与此同时,她听见温斐低声呢喃道:“你不是,你不是秋天的霜叶,你也没有注定的命运,你要好好活下去,好吗?”
直到她说完,叶秋霜才明白发生了什么,她猛地推开温斐。
受惊的国师大人显然忘记了她和普通人之间的区别,虽然温斐这具身体已经不是普通意义上毫无自保能力的民众。
但她还是被叶秋霜一掌推飞出去七八丈,撞断了不远处的一棵树,才停止。
看到温斐又一次因为自己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爬起来,叶秋霜挡在袖中的手,攥紧了拳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做。
“我累了,今天就到这里吧。”她盯着自己前面的一块地,也没忘了再添一句:
“愿望的时限,到了。你还得在天亮之前回宫,我就不送你了。”
说完,叶秋霜没有听到温斐的回答,抬头去看,发现她捂着胸口站在原地,脸色煞白。
“你受伤了?”叶秋霜问。
温斐轻轻摇摇头,“我没事,今天就到这里吧。”
“是我冒犯了。”
伴着温斐道歉的话语,叶秋霜的身影直接在原地消失了。
温斐望着叶秋霜消失的方向,憋了很久的一口鲜血喷出。
“感谢国师大人不杀之恩……”她还有心情龇牙咧嘴地笑自己,“这句话还真没白说。”
没想到吧我又更新了,其实我捏着一万多的存稿在下一个剧情点揪头发。
打算日更了,如果做不到的话,就当我没说过吧。
年过完了,再给大伙拜个晚年,祝大家晚年幸福!(吉祥地爬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第十二章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