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后来的两天,温斐梦中一直有一个身穿月白色长裙的人,从容站在她的身前,单手轻轻托住温斐的脸颊。

而后她俯下身,轻轻在温斐耳边说了一句话。每每到这个地方,温斐就醒了。

一连几次这样从梦中惊醒,温斐有些摸不着头脑。这是有什么预兆吗?

礼部演礼和二皇子回宫的事宜进行得差不多了,温斐想到明天就要离开这个小院,干脆披上外衣推门出了自己睡觉的屋子。

一个翻身就上了屋顶,温斐望向平静的夜空,双手交叠在脑后躺下。枕着瓦片睡是有点不舒服,但这片星空难得一见。

墨色天空中,群星熠熠生辉,如沉寂深海中点缀遗落的明珠。温斐的心也跟着平静下来,重新进入梦乡。

月光洒在她的身上,迷雾散尽,温斐又看见了站在自己身前的人。

似有白透明的缎带缠绕住她的四肢,但她还是将手伸向温斐。

两人慢慢靠近,直到呼吸可闻。温斐看不清她的面目,只觉得十分熟悉。

“杀了我,”温斐终于听见了那句话,“这是你我的宿命。”

温斐猛地睁开眼睛,黎明已过,天光从远处建筑的缝隙间泄出。她一摸,才发觉自己脑门上都是冷汗。

“做梦也不知道做吉利一点的。”温斐嘟囔着埋怨自己,轻巧从房顶上跳下来。时间也不早了,她干脆洗漱换衣,不再睡了。

今天就是二皇子回宫的日子,温斐也在随行人员的名单中。一大早就有人来通知温斐出发,他们要赶在规定时间之前去宫门口等着。

二皇子坐在他其貌不扬的马车里,温斐和其他随行的侍卫一起跟在后面。温斐骑在马上,一连两天没好好睡觉,还有点半梦半醒。

一行人来到目的地,正巧碰上另一队人。温斐定睛一看,嗨呀,还是熟人。

是三皇子和他的侍卫们,温斐没看见三皇子行珏,但她认出了当初给自己带路的随从。

算算时间差不多了,三皇子的确该回京了,只是没想到这么巧同一天。

先前二皇子暗中提醒过温斐,三皇子行珏此人看似洒脱大方,实际上身为皇亲怎么可能没有脾气。

温斐现在转投二皇子,就像是众目睽睽打他的脸。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但三皇子心里难免有想法。

二皇子口中的弟弟,是一个备受宠爱所以行事直来直去,刚愎自用的少年人,算不上什么很有礼貌的人。

温斐很同意最后一点,她考虑过这个问题,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碰上了。

“希望三殿下千金之躯,别想着来认识自己哥哥的侍卫。”温斐腹诽道。

两队人马都停在宫门口,等着通禀的侍卫回报。

温斐下马找了个墙角,抱臂靠在墙上,认真打量起了三皇子的队伍。

她发现多了一个人。

温斐醒来之后,只在三皇子的车队里待了半个晚上,没办法记住每一个人的脸。但这个人一看,就和周围的随从侍卫格格不入。

是一个穿着粗布衣服,留着三绺胡子的中年男人。他们都在此处修整等待,不到片刻,温斐就下了结论,这是个“外来人”,是她这样的江湖人。

而且看手上的茧子和眼神,像是个擅使大刀的。温斐摩挲着自己的下巴,觉得有点蹊跷。

距离她在三皇子的营地不告而别,已经过去了十几天。原本国师预计他们一行人回到京城需要二十多天,据说原主理应帮他解决不少的麻烦。

三皇子不可能在受人阻挠甚至是刺杀的情况下,回京的速度提升,而且还多了个门客。

又不是什么走在路上都能收到小弟的龙傲天小说。

难道说“麻烦”不是跟着三皇子,而是跟着自己的?

还没想通这之间的关联,二皇子的队伍动了。温斐跟着同行的人一起进去,擦身而过的时候,温斐又转头看一眼那个中年人。

她总觉得那人,面目有些熟悉,好像在哪儿见过。

很快,三皇子的队伍就看不见了。车马都交给一边等待的宫人,温斐仗着自己个子不高,躲在侍卫人堆里张望两边的高墙。

前两天的演礼,说白了就是找个人给你上课。主讲在皇宫这片区域一坐一立的规矩,还有她这样的侍卫可以去的区域。

以及一些标识,哪些看到了要行礼,什么东西见了要靠边。

温斐听得晕晕欲睡,最后强打精神背下大部分才算过关。

几个同事温斐也认了个脸熟,只是还叫不上名字。好在她一样有个单独的小屋子,带一个迷你小院,不和同事们混住。

温斐把自己的小包袱放在床上,掸了掸床单。虽然床单不是新的,但很干净,可能是有人提前打扫过,不像屋里带着淡淡霉味的粗瓷茶具一般。

刚收拾好家当,二皇子身边的亲信吉福就来了。这个世界居然没有太监,吉福更像是二皇子的书童,时不时端个茶倒个水。

还有现在这样,跑腿带个话。

“二殿下让我告诉您,温少侠最近不用当值,您要的东西回头我会送来给您。”吉福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少年,不知道是习惯还是什么,他和温斐说话的时候总是低头不看她。

“好,我知道了,替我谢谢二殿下。”温斐说。

温斐想要的东西就是之前提到的,和国师有关的书籍。涉及皇家辛密的史料档案无法借阅,但温斐觉得并无大碍,事情总要做了才能知道下一步的方向。

有吃有住还不用上班,二皇子这种上司,在温斐心里已经荣升天下第一大好人。答应的书籍也很快送到了,温斐近日的日常生活除了吃饭睡觉练功,就是在院子里晒太阳看书。

这些书籍除了纪传体的史料、历史评论,剩下大部分是诗集散文。

甚至里面有一本《国师传》,温斐拿着作者的名字去编年史里找了半天,发现作者居然是五百多年前的人。

温斐花了三天的时间,先看那些诗集散文。二皇子估计是让人是按照年代从近到远的顺序,把所有提及叶秋霜的书都找来了。里面有一半是重复,或者是用典时提到的。

这一部分浏览起来很快,看完的书温斐也根据年代的顺序分做几堆。渐渐地,她发现了一个问题。

关于国师叶秋霜的诗词散文,数量上在那个写《国师传》的文人所在时代,达到了顶峰。在此前的两百年里,数量都差不多。

越过这个时代的书山,接下来的时间里,关于国师的描写就呈逐年降低的趋势。甚至在先皇时代,出现了断层,直到今日,这些文人似乎开始对国师这个存在视而不见。

温斐记下了这一特征,至于内容,还真没什么实质性的。就连那本《国师传》,温斐翻看两眼,发现全是对国师能力的歌颂。

温斐接着去看史料。

本朝国号为夏,至今有八百多年历史。温斐再往前看,发现史料只提了一句诸侯混战民不聊生。

从有具体记载的时候开始,国师叶秋霜就存在了。一开始她是接济太.祖皇帝的贵人,后来她是太.祖的门客,再后来她就成了为太.祖批命的国师。

从一介白身到帝王之位,每每遇到有神秘色彩的事迹,都会出现国师的影子。见识过叶秋霜与众不同法力的温斐,并没有质疑纪传的真实性。

她在寻找其中的规律。

地上放着史料,膝上摊开那本《国师传》,又花了几天的时间,温斐确定了一件事。

叶秋霜和国民之间,好像存在某种联系。

温斐知道封建时代的帝王,总是奉行君权神授,一旦出现自然灾害,必定减膳撤乐,再写点罪己诏给上天。

仔细看《国师传》,叶秋霜在开国后的三百年间,也总是活跃在弥补天灾的第一线。

不论是地震、雪灾、洪水还是干旱,国师总是会及时出现并降下神迹。连史料里也有相同的记载,但随着叶秋霜的名字在文人墨客间出现得越来越少,她救灾的频率也渐渐降低。

直到近一百年,她深居简出,甚至缺席了很多年的皇家宴会和新年祭典。

“她本身出了什么问题吗?”温斐看着面前高高低低的书山,想到在国师府瞧见她毫无知觉的样子,只能想到这个答案。

除了救灾,温斐还有一个证据。

开国以来,每一任皇帝居然都是古稀之年无疾而终。连在位的时间都差不多相等,人的寿命这么随机的东西,规整到这个程度,如何不能称之为神迹?

也不是必定每一任,温斐没有找到先皇的记载,但是她掐着指头算了算。

“老皇帝活到今天应该快一百二十岁了,不可能还活着吧。”她哗啦哗啦地翻着手中的史料,“难道是漏了?不可能吧,漏了的话,现在这皇帝是怎么继位的?”

当她找到如今这个皇帝的记录时,发现关于他继位的描述只有一句话:

“庚子年冬,国师扶旭王登基,太子不知所踪。”

出了趟门,仿佛把一半灵魂一半身体丢在了外面。(感觉自己累到半身不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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