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高空悬挂的月很亮,将花雨城的巷陌照得清晰,又因邪祟作乱,各家各户都早早歇下,门窗紧闭,是以安静得落针可闻。
桑锦思从屋瓦上轻巧掠过,而未发出半点声响,逐渐拉近与红影的距离,盯着猎物的方向,她心情渐渐凝重,这邪物,似乎在向城主府前进。
最终停在了武独月家的后院中,她微微皱起了眉,抱着孩子的骊珠晚了她一步,同样不解:“他到底要干嘛?”
红影回头看了她们一眼,撞开一扇门冲了进去,屋内传来男人的尖叫声,桑锦思当即跟着他进了屋,入目只有一具尸体,身首异处,墙上破开一个大洞,她倒吸一口凉气,凝神快速穿过大洞,紧追不舍。
城主府的灯一盏一盏亮起来,下人们哭喊着逃窜,伴随着刘福的嚎叫,震得耳膜发疼,桑锦思一时分辨不出邪祟的动作,又是一声男人的尖叫响起又戛然而止,她神色一凛,调转方向跑去,在红影前方提剑拦住了他。
食指一敲剑柄,无名剑尖喷出大量的丝线,将红影裹成一个蛹。
武独月静静地走过来,看了一眼红影的脸,垂眸扫了一圈大气不敢出的下人,最终从骊珠手里接过哭闹的刘福,温温柔柔地哄她,刘福渐渐安静下来,她把她交给武耀的奶娘,众人看着奶娘带着婴儿远去,才将注意力放回邪祟身上。
下人们识趣地离开了,院中一片死寂,武独月慢慢道:“云蕊,果然是你。”
桑锦思在心底“哎呀”一声,半是惊讶,半是意料之中。
云蕊盯着她,恶狠狠的,眼泪却豆似的滴下来,目光隐隐透出缱绻:“阿月……”
武独月却嫌弃地皱起眉,冷冷道:“别这么叫我。”
云蕊一怔,挣扎起来,叫道:“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你为什么,为什么……”
武独月冷笑:“因为你对我有用啊,你自己难道不清楚吗?我怎么会爱上一个叛徒,我根本……从未爱过你。”她越说越轻,最后一句近乎耳语。
“如果不是我,你怎么打败南晴城,如果不是我,你如何坐上如今的位子?事到如今,你却连一点喜欢……都不愿意给我。”
“别把自己想得那么重要,云蕊,帮助我的不是你,是你娘家的权势,你的南晴,你的母亲,都因你而亡,若你有廉耻和骨气,就应该去向她们谢罪,满脑情爱,如何配上城主正夫的身份,作为南晴余孽,我没有将你关入大牢,就已是仁慈。”
武独月一步步走近他,伸手掐住他的脖子,并未用力,反而轻柔地抚摸他的喉结:“若你安分守己也就罢了,可你偏要去陷害阿晨。”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阿月,你信我,是他先在我面前耀武扬威,明明我才是最开始陪在你身边的人,但我绝对没有害他的心思,我不是畏罪自戕,是他强行给我灌下毒药。”
“我清楚阿晨的为人,他一向贤惠单纯,直到这种时候,你还要反咬一口,真是令我失望。”武独月一挥手,将云蕊扔到地上,“死了还要残杀我的子民,你果然是个蛇蝎心肠的男人,从头到尾都没变。”
云蕊死死瞪着他,面露疯态地笑起来:“她们不无辜,我要杀尽世间薄情寡义之人,看看她们一颗花心,有什么不一样?”
武独月没有再看他一眼,走到桑锦思身边,平静道:“仙君,动手吧。”
桑锦思沉默,片刻才一抛无名剑,无名飘浮在半空中,接着向云蕊刺去。
云蕊自始至终都看着武独月,长剑扎入心脏,他闷哼一声,面容扭曲地咬牙道:“武独月,我诅咒你,爱而不得,孤独一生……”
武独月一直冷眼看着他,云蕊身为鬼物,此番消失,便是魂飞魄散,再无来世,桑锦思收回无名,转身正要向她告别,却看见武独月捂住心口,闭了闭眼,吐出一大口鲜血,骊珠慌忙上前接住她,喂了一颗宁心丸。
桑锦思欲言又止,有些不忍地看着武独月。武独月回过神,收拾好自己,对二人道:“多谢仙君帮我花雨城铲除邪祟,夜已深,仙君在此休息一晚再启程吧。”
“……多谢。”骊珠回礼,向桑锦思招招手,两人一起离开,身后武独月唤下人打扫院落,喧嚣声随着脚步后退,渐渐隐下来。
桑锦思躺在床上,只觉浑身疲乏,不久就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天日上三竿,她们才悠悠醒过来,不过一夜时间,城主府便收拾得仿佛什么也未发生,奶娘抱着武耀,另一位奶娘将刘福递给骊珠,武独月道:“多谢仙君,这是一点薄礼,还望笑纳。”
两人并未推辞,桑锦思一抬头,忽然瞥见武独月身后一个极面熟的男人,一惊:“这是……”
武独月回头,笑了笑:“此乃新进门的小郎。”她口中的人上前几步,低头行礼。
桑锦思一笑:“城主真是有福气,此人颇有故人之姿啊。”
几人就此别过,桑锦思召出无名,跳上剑,扫了一眼整个花雨城,向织云门飞去。骊珠忽跃上她的剑,桑锦思一时不稳,两人在空中摇晃几下,桑锦思佯嗔回头,骊珠怀里的刘福咯咯笑起来,桑锦思看着小孩,也露出一丝微笑,猛地疑惑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骊珠把刘福放进她怀里:“无母无父的,难不成要留这小婴儿一个人?”
桑锦思和怀里的刘福大眼瞪小眼:“要养你养啊。”
“嘿,带回去给你师娘,她有办法。”
“啊?”桑锦思话还没说完,骊珠又跳回了自己的剑。
回了后春峰,桑锦思有些忐忑地敲开凌半颜的殿门,凌半颜正提笔在一张纸上勾勾画画,看到刘福,搁下笔,上前接过孩子,桑锦思道:“师娘,这小孩是我们此行时护下,母父双亡。”
凌半颜抬手逗了逗刘福,道:“随我去一个地方。”
凌半颜带她去了织云门管辖的柳烟城,在街上停下,陪桑锦思逛了逛,才慢慢踱进一个大院子。
正扫地的女孩看到她们,欣喜地叫道:“仙君,仙君来了。”随着这一声唤,院中突然热闹起来,欢声笑语瞬间填满整个院子,一群孩子围上来,有长有幼,有女有男,有位壮壮的女孩抱过刘福,朗声道:“我们有新妹妹了。”其余孩子都争先恐后涌去看刘福。
凌半颜淡笑看着热情洋溢的孩子们,神色温柔,没有过多打扰他们,带着桑锦思去了学堂,正在上课的孩子自然听到了外面的动静,有些轻微的骚动,但还是耐着性子听着师娘上课,有几位偷偷偏头向窗外看,瞥见凌半颜,慌慌张张地坐正了。
而站在前头讲课的师娘,却也是个不大的女孩,抑扬顿挫,竟颇有风范,看了一眼凌半颜,没有被她影响,回头继续讲书。
凌半颜看了一圈,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引着桑锦思去了厨房,嘴角有一抹微不可察的笑:“难得来一次,给孩子们做一顿饭吧。”
桑锦思心情复杂,嗫嚅道:“师娘……”
凌半颜正在洗菜,闻言偏了偏头,轻轻“嗯”了一声,桑锦思看到她从来一丝不苟的头发有些乱,鬼使神差地抬手替她拢了拢,凌半颜的动作一顿,有些不自在地缩了缩脖子。
凌半颜等她梳好了自己的头发,解释道:“这些孩子,有些是被家人遗弃,有些是因妖魔而失去亲人,有些则是孤身一人出来闯荡,我给了他们一个活下去的机会,帮助他们安身,教授他们知识,长大的孩子会出去工作,有了钱,再报还给院子,资助下一个孩子,有教书能力的会留下来教导更小的孩子。”
桑锦思帮她打下手,热气蒸腾里,凌半颜仿佛身披华光,她却莫名心中有些难受,一点点的酸涩像丝线缠住她的心脏,半晌才艰涩开口:“师娘,好多孩子啊……对每一个人都很好……”
凌半颜并未听出她语中的醋味,柔声道:“给一个人希望,或许她能为更多人撑伞。”她将饭菜摆到桌上,施了一个保温咒,回头对桑锦思微微一笑,“走吧。”
桑锦思垂眸凝视着凌半颜伸向她的手,默默深吸一口气,紧紧握住。
她不明白自己怎么了,不想让师娘对别人好,不想让师娘对别人笑,想要她的温柔只给自己一个人,想要永远握着这只手,或者,想要她的世界里只有自己,只能看着自己,做自己一个人的母亲。
回了织云门,桑锦思一言不发,只说自己要闭关,进了自己屋后的洞穴,下了一道禁制。
如此便是三年光阴。
三年对修士来说,不算久,桑锦思已从罗织巅峰踏入着相后期,进步可谓惊人。
着相,即把用灵丝织好的灵布重新拆开,这一步,考验修士对灵力的熟练运用程度,再将灵丝一点一点染上修士的气息,使灵丝彻底成为修士自身的一部分。
可这将灵丝凝结又拆散的步骤实在不合常理,桑锦思对此暗含疑虑,不过,这对现在的她而言,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事了。
这三年里,她躲避人群,借着修炼的时间,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她喜欢她的师娘,桑锦思喜欢凌半颜。
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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