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恍惚惚的庄铮没拿多少菜,坐到桌前也只是机械地扒饭,味同嚼蜡,并且忍不住数次扭头去看那对男女。
“怎么了?”同样盛了饭菜的阮和生关心地问,“胃口不好?”
“……不是。”庄铮回神,赶忙摇头,“那两个人……好像一、直在看着你们?太奇怪了,你们最好别搭理。”他叮嘱道。
他无法否定那个温苑是幻觉——以此为前提,按照传统观念,鬼魂通常会出现在与自己死亡有关的地点或人物身边,那两个人……特别是那个油腻俊男,搞不好是危险分子。
而且真的是在看着这边!
他看过去好几次,那男的表情都渐渐轻蔑了!似乎以为他看中了女伴……
最好别这么以为!
“油头粉面,眼神恶心。”针对庄铮的建议,伊戚用如同鞋底踩到口香糖的口吻说道,“竟敢用那种目光看我……还有阮和生,令人不快。”
说着“令人不快”,但他的神情却没多大变化,蛋糕吃完又开始吃中式糕点;而垂下的眼睫所遮挡的眼珠,冰冷而无机质。
“这世上的人多种多样啊。”阮和生发出奇妙的感慨,倒是应下了庄铮的话,“那种人我没事肯定不会搭理的。”
紧接着,他似乎特意把自己盘子里的一块咕咾肉拣进了伊戚的碗里,并肉痛地分了一块软嫩无刺也无皮的鱼肉。
庄铮被他突然的举动噎住了,又看到伊戚高高兴兴地笑着拿起筷子,一时间忘了自己还要说什么。
……说实话,阮和生也挺能吃的,他和伊戚在那天之后做饭搭子而成为朋友,或许是意气相投?
“你们注意点就可以了。”他没有多说,不再去看那边,开始赶吃饭进度,“有事记得联系我。”
“好——”阮和生笑眯眯地扒饭。
而伊戚忽然抬头,似乎无意间瞥了那个方向一眼,无人看见的黑雾在男人身后晃了一圈,又裹挟着什么去往屋外。
*
那两人虽然表现不对劲,但在三人未吃完前就离开了。
庄铮对此松了口气,他目送阮和生与伊戚回房,自己则穿过走廊,想找前台的女生打听一下那个男人。
“他姓杨,名字不知道,其他人叫他杨总,是公馆主人。
住的房间……是特意空出来的,系统上没有记录,但就在后面那进的二楼。”
蒋前台这么说,并表示自己不知道更多了。沙发上坐着一个男生,似乎并没有关注他们的交谈。
庄铮失望地告辞,看到被走廊下仿古灯笼照亮的天井,乔木枝叶扶疏,皎洁的月亮被云层遮住,让这方天地忽显逼仄。
“呜呜呜……”
在他盯着阴影处愣愣出神时,耳边忽然有若有若无的女子哭泣声环绕开来,在黑夜中极为诡异。
不是温苑在哭。
这是庄铮的第一反应,随后他才感到惊恐,鸡皮疙瘩掉一地,眼前的天井在此刻像极了民国背景的灵异片,而他则是主动送上门的倒霉蛋。
但他仍然注意到,声音似乎来自于那棵高大的乔木,不是树冠上,而是树下……那口井?
嘶——
井中埋藏着惨白枯骨的事情和画面从他脑海中闪过,而同样浮现出的,则是先前阮和生扒着井边的那一幕。
那真的是想爬上去吗?
哭泣声渐渐地弱了,浑身僵硬的庄铮吞了吞唾沫,目光在房间和那口井之间来回。
最终他决定回房间,并思考如果这地方真的闹鬼,自己该如何劝说阮和生与伊戚离开公馆。
在他转身的瞬间,走廊上的灯笼无风自动,暖黄的光亮漫上血纹,如同一只只残酷的眼睛盯视着猎物!
被石板压住的井中,有细碎的抓挠声响起,好比节肢攀过坚硬的岩石,却无人听见。
*
而他左边的房间里。
“那个男人的名字是杨旭文,是一个憎恨女性、男女不忌、心理变态的罪犯,这个公馆是他妻子的遗产。”
被庄铮记挂的温苑,正在黑雾下方,木然地叙述着自己知道的、并且能说出来的事。
一身血衣、发丝凌乱的女生深深地低着头,她意识不算清晰,只是出于对强者的恐惧而听从命令,回答了前方姿势随意坐在椅子上的青年的问题。
桌边的仿古灯盏散发着暖黄的光亮,为一身黑衣的青年蒙上一层柔软的薄纱,使他看上去温和又无害;却冲不散映在墙上不成人形的影子带来的惊悚感。
——披着人类皮囊的怪物!
即使已经死去,前一段时间才忽然以死前的形象苏醒在这个世界,温苑迟钝的意识反倒在此刻缓慢地运作起来。
“男女不忌的意思……”黑衣青年似乎有点理解上的困难,他歪了下头,“对同类的食欲,人类原来没变吗?”
……什么食欲???我好像不是这个意思吧!
温苑彻底清醒了。
然后她想起一切,表情渐渐扭曲。
庄铮那个傻缺,为什么会来啊!
……不不不对,现在最重要的是,为什么面前的非人类会和庄铮来这里?怎么认识的?
“你在想什么?”青年好奇地问她,“在我面前发呆,醒来就不怕我了?”
“……”温苑果断滑跪,满身血污也遮不住她的紧张,“这个呢,不好意思,因为有各种各样的原因,希望先生您能理解一下并听我为您介绍基本情况……”
一边说一边抬头,在看见对方模样之前,她蓦地闭嘴。
糟糕,习惯性地拿出来应付难缠甲方的套词了!
“原来如此,死掉也深入灵魂的社畜本能吗。”
黑衣青年“学到了”的话让她害怕之余,既悲伤又无语。
温苑:听上去好悲惨啊我……还有,单纯的感叹,更像嘲讽了!
“对不起!”她低头道歉,“我在想……您,为什么会来这里?”
“香薰。”伊戚指了指书桌上与灯盏并排的木质小杯,语调微扬,“全部都是怨气的东西,这个时代,人类的别出心裁看来不只体现在科技上。”
“我觉得这可能不算别出心裁……是丧尽天良。”看见香薰的温苑干涩道,“香薰的原料来自于后花园,而泥土之下,是尸骨。”
“我想请求您,先生。”她下定决心,“能让庄铮离开这里吗?还有您的那名同伴,接触那些事对他们太危险了。”
“庄铮不是你引过来的吗?”伊戚说,“他身上有你的气息。”
“怎么可能!”温苑争辩道,却又在听到他的第二句话后愣住,“我的气息……什么意思?我引过来的?可我之前一直都不清醒——”
脱口而出的瞬间,她的脑袋猛地炸开,血液与脑花飞溅,在墙壁、地面溅出狰狞的痕迹,空荡荡的躯体不再清晰,而是如雾般波动。
如同一个开关,在第三视角下,天井中漫出血色藤蔓,红潮从泥土爬上走廊,遍布建筑物的外壁,藤上有密密麻麻的花苞欲绽未绽,月亮被云层遮住,走廊上的灯笼仍留有空隙,轻轻地晃动着,全数转向一楼的某个房间。
整个公馆瞬息间天翻地覆,成为被血藤包裹的餐盘。
哭泣自井中、自后花园的土地下传出,幽幽地回荡在公馆中,当有人察觉到那一瞬间的变化时,它就会钻入任何具有听觉的生物耳中。
公馆入口的前台后,女员工和沙发上的男生一脸惊悚地互相对视,然后跳起,明显是熟识的样子。
“为什么诡域突然激活了?!”
“诡域激活?”有人从走廊边探出头,好奇地盯着他们两人,“你们知道这地方是闹的什么鬼吗?”
受到突惊的两人嘎了几下,咳嗽着喘气。
“——你现在才是闹的什么鬼啊!”蒋姓女员工怒吼,顾不上礼貌,喊出对方的名字,“阮和生!”
黑发灰眼的年轻人笑得没心没肺,道:“别生气,蒋姐姐,我只是敏锐细心地发现了这个公馆的不对劲而已!”
*
黑雾形成的屏障挡在伊戚面前,他面色不变,笑着歪了下脑袋。
失去脑袋的温苑呆立在原地,从她的裤脚往下,一只蚜虫爬了出来。
它有指甲盖大小,与普通的蚜虫截然不同,微绿的身体表面在昏暗的房间中毫不起眼。
它录下伊戚的面容,随后它向着门缝的方向前行。
乌黑的细绳如同毒蛇在它身后探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咬住它,毒液注入其中,强势而嚣张地顺着它与某个存在的联系,快准狠地夺取了一部分力量。
与蚜虫相连的另一个意识惊怒无比,反应快速地斩断了联系。
能量的对冲让小小的一个蚜虫尸骨无存,凝结其形体的力量被黑雾收集又过滤,嫌弃地塞给了呆立的无头灵体。
头颅缓缓在空腔上凝聚,温苑睁开眼,茫然地看着从椅子上站起的青年,又被地面与墙壁的惨状吓了一跳。
黑雾在咀嚼夺取的那部分力量,伊戚快乐地眯起眼:“哎呀呀……来这里果然是对的。”
受规则限制,现实中诞生诡异的条件十分苛刻,除此之外,像温苑这样心有怨念却仍保持生前思维的非实体,通常称之为“灵体”,与诡异完全搭不上边。
弱小到伊戚甚至不愿纳入食谱。
而作为灵体,温苑本能地对伊戚感到畏惧,她不敢深思对方欣喜的话语,战战兢兢地退到门边,小声道:“请问……发生了什么?”
“你刚才脑袋炸了。”伊戚轻描淡写地说,就像说今天天气真好。
温苑:“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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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九号公馆(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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