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烟柳画桥

灵堂白幡无风自动,庄严肃穆的诵经声里,棺椁突然传出抓挠声。女子却按住棺盖轻笑:“爹爹别急,等仙长来……等仙长出现,我就钉最后一根镇魂钉,再等等。”

阴风阵阵,白幡浮动,棺材板震动许久,终于弱下,直至灵堂重归寂静,女子期待的仙人,依旧没有出现。

“仙人失约了……仙人失约……也会受到惩罚……”

说完,她扬起一抹毛骨悚然的笑。咯咯咯的,回荡在荒无人烟的城郊树林中。

我呆滞地盯着身旁讲述得津津有味的姑娘,心里七上八下。

昨日傍晚,这位叫苌偲的姑娘不知从何知道了我,跑到江府门口求我帮忙救爹。

此生我不是神仙,无法做到对脆弱易逝的生命视而不见。于是,一口答应了她。

今日又是大清早,我人还没醒,就被江府侍女告知一位姓苌的姑娘已在门外等候。

“大早上讲鬼故事,苌偲姑娘好兴致啊。”

听出我的揶揄,她突然轻笑出声,说道:“我喜欢编故事,昨晚做的梦,我怕忘了,醒了就立刻来找你,讲述与你听。”

“那真是……多谢姑娘挂念。”

苌偲家住京都城外一个偏僻的小村,房屋挨着房屋,农田都在山边。

“我爹先不管,姑娘先随我进屋。”

“啊?”

趁我还没反应过来,苌偲推着我进了眼前的偏房。

逼仄的屋中堆满杂物,谷子稻子木箱子乱七八糟地堆在房内。更渗人是一口明晃晃的棺材,就这么摆在靠墙的位置,红纸黑字写着“奠”……我忽地打了个冷颤,头皮发麻。

棺材都准备好了,又叫我来救她爹……莫非是什么不治之症,拉我下水,最后把罪名扣在我头上,说是我失手将她爹治死了……

我后怕地咽了口气,故作镇静地继续打量眼下身处的环境。

堪比江府杂物间的屋子,好在留了处空地摆了张睡觉的床和一张感觉手一碰便会散架的桌子。

可怕的屋子,感觉晚上陪自己睡的不是老鼠就是鬼。

桌上竟然摆了本书?我好奇地走上去拿起书册,喃喃念出封面的字:“遇仙记?话本吗?”

密密麻麻歪歪扭扭的文字似乎描述了个什么故事,奈何我根本不认识写的什么字,看不懂故事内容。

我将书册往后翻过几页,目光停留在一副特别的画上。满是文字的书突然出现一幅画,而且……我竟词穷到找不到形容的字句。

“这画的什么?”

“樵夫的爱情。”

“……啊?”

哪里有樵夫?哪里有爱情?这不只有

苌偲睨了我一眼,一把抢走我手里的书,随即嘴角勾起一抹骄矜的笑。

“樵夫每日清晨都见白衣女子立于云端,后来才知是渡劫失败的散仙。一个再不敢上山,一个再不肯离去,百年间不过遥遥相望。”

苌偲说话时眸光忽明忽暗,却心驰神往。她重新将目光落回书册时,似深情的女子轻柔地抚摸过画上的女子。

我用手撑住下颌,问道:“此故事,是姑娘自己编的,还是本就存在的?”

有了早上的经历,加上苌偲说自己喜欢编故事,方才的事十有**也是她编的。

“当然是——我编的。”她瘪瘪嘴,“不过这故事有原型的,是我参考认识的人的编的。”

我挑眉笑道:“白衣女子说的是你自己吧?那这樵夫是?”

“错。我是这樵夫,白衣女子才是我跟你提起的白衣仙人。”

“白衣仙人???”

像是担心我不信她的话,苌偲激动地起身,一脚踩在凳子上。

“曾来村子义诊的仙人。为人和善,气质出尘。身姿挺拔,眉如远山含黛……我从未见过神仙,以为天上住的不是老头就是老妪,没想到,竟有这般美男……”

苌偲的寥寥几字宛若水滴,溅起了我心中的涟漪。为何她所述之人,与我日思夜想之人如此相似?

我再次把目光投向手中的话本,思绪飘远。

苌偲拉着我在床沿坐下,说道:“难得偶遇知己,见你想听,我便讲给你听罢。我和仙人的故事。”

苌偲与仙人相遇到一场梦中。

仙人负手立于崖边,看脚下云蒸霞蔚,如泼天锦绣。听见身后轻响,四目相对,仙人似是知晓苌偲会来并未惊讶,望着景色说道:“世间绚烂终有尽,不若瓦檐下听雨一生。”

苌偲不解,问道:“仙人说的,可是自己的心上人?”

仙人颔首。却又看到苌偲似乎生起落寞,转过身靠近,对她扬起了笑容。

“你便是我的心上人。”仙人轻叹了口气,“可惜,仙凡有别,我们无法在一起。且当这份念想,从未有过……”

苌偲忽地抓住仙人的手。

“不!不可!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以什么方式我都愿意!”

苌偲能清晰地望见仙人的瞳孔剧烈收缩了下,忍不住环腰将仙人抱得更近一分。修长的手指落在苌偲的后背,轻柔地安抚。

“待你相思成疾,便来神山寻我罢。”

说完,一团云雾在仙人脚边升腾。

苌偲久久地凝望着离去的仙人,直到梦醒,奋不顾身冲出屋外,四下寻找着仙人的背影。

山巅云雾缭绕处,传说有仙人弈棋,世人皆唤“神山”。苌偲日日望着远处峰顶出神,心驰神往,总想着若能求得一粒金丹,或可解世间疾苦。无论是爹爹的恶疾,还是自己的相思疾。

我似懂非懂地点头问道:“所以你就丢下家中一切事务,不管不顾,只身去了医鹿山?”

苌偲点头,还沉浸在方才的故事中。

“对啊。再说,那老头又不喜欢我,眼里只有考取功名的大哥,我和他是生是死,都不关对方的事。”

老头……应该指的她生命垂危的爹吧?想不到她也有哥哥。

“那你现在回来做什么?”

“给他收尸啊。他那靠不住的儿子是不会抽空给他挖个坑埋了的,到来头,还不是只有靠我。”

“……”

苌偲垂眸摆弄药材,把她爹素日头疼脑热的日子、用药分量如数家珍道来。我暗自感叹这位姑娘的口是心非,问道:“医鹿山的求医之旅如何?”

苌偲叹了口气答道:“一败涂地。仙人没见着,还被人半路截了道,干粮钱财一洗而空。”

我帮着她整理,顺道辨认了下这些药材治什么病。结果便是毫无结果。各种药材都有,丝毫看不出她爹到底得了什么病。

“所以你就回来了?”

“嗯。”她自嘲似的冷笑了声,“西蜀都没还到呢,白跑几百里地。”

我深陷沉思:要帮她吗?可若答应此事,不就意味着要再见柳砚清吗?他会答应我吗?我会若无其事地求他帮忙吗?

显然都不会。

“我能先看看大伯的病情吗?”

“算了吧,阴气过重,我怕熏着姑娘。”

“……”

说的什么话?不是她要我帮忙的?又不要我了?

苌偲勾起唇角,似笑非笑道:“找你就是冲着你从医鹿山来,定有办法找来仙人。”

“骗我,还想我帮你?苌偲姑娘当我是什么好使唤的笨蛋吗?”

苌偲一惊,宛若偷吃膳房的猫被摁住,讪讪地抬起头来,语气都变得和顺。

“抱歉嘛~我这不是怕你不答应,想了个阴招嘛~姑娘别生气啊~”

我不管不顾她又夹着嗓子说些什么,快步朝院外走去,到了门口又被她抓住。

“我错了我错了!姑娘别走!去看,现在就看,我带你去看!”

只推开门在门口望了眼,合上的门便再一次遮住了我的视线。鼻腔倒还残留着屋内的气味,胃里一阵翻滚,险些吐出来。

像是死人的味道,又比那股恶臭淡了些。床踏上的大伯还有呼吸,只是微弱到若不是看得认真,还真看不出来。

我悬着的心并未放下,只能小心地询问苌偲。

“大伯这样子多久了?”

“好几个月了,寻遍京都的大夫,没一个能接手的。”

柳砚清的面容在我脑海里愈发清晰起来。

难道真的只有求助于他了吗?

救人一命和自尊心作祟,二选一……好难抉择。

“我帮你找仙人,但是!作为交换,那本《遇仙记》,给我。”

“啊?姑娘若是喜欢,我可以为你量身定制一本新的故事。”

“不,我就要那本。”

“行。”

“你要是敢再骗我——”

“放心吧!我苌偲向来言而有信。”

向来?从认识到现在不足一天,有哪句话是真的?!

我走出屋外,确认苌偲没跟出来或者趴窗户偷看后,掏出怀中的玉笛。

“我……我该怎么找到他?”

玉笛的声音注入识海:“心有灵犀。”

“玉石吗?”

我低头看了眼空空如也的手腕,那块玉石早不知被我丢哪儿去了。如今想来,当时气头上,竟连最后一点念想都没留住。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叹息着,我将玉笛贴近心口,在心中默念:“如果你能听到的话……你一定听得见,对吧?砚清。”

这念头刚起,胸口便泛起一阵细密的刺痛。

垂下手,望着空无一人的院落,我不禁冷笑。清风舒朗,眼眶却酸胀得厉害。我背过身去揉了揉眼睛,再回头时——

蓦地,一道模糊的玉白闯入视野。远处,洒落的暖阳中出现一道颀长的身影。

我一抬头,刚好和与那人四目相对。清风起,卷起他的墨发。落在彼此身上的光,连同他被光晕勾勒出的棱角都变得柔软。

柳砚清皱了皱眉头,快步向我走来。看着他越靠越近,我心中燃起的不安和念想愈发热烈。

“你……”

我正要躲闪他伸过来的手,却被他倏地钳住手臂。那力道不轻不重,却让我动弹不得。他指尖的温度透过衣袖传来,冰凉却烫得我耳根发麻。

“不动,羽毛。”

我撇了撇嘴,垂下眼,失望之余尽是恼怒。

许久不见,就这般捉弄我?难道他就一点不想我吗?!

好吧,也就几日。

我气着抢过他手里的羽毛摔向地面。没有重量的轻羽因过于用力,竟反向浮得更高。

更生气了。

头顶响起柳砚清闷闷的笑声,我瞪回去,却见他眼尾笑纹舒展,眸中映着天光云影,更映着气鼓鼓的我。见他更不加掩饰的真挚笑意,我牙痒痒的,直接一拳锤在他胸膛上。

一声闷响,柳砚清纹丝不动。他忽然握住我的手,手指合拢,将我的拳头包裹在不存在的温暖中。

“你——”

“柳仙人!”

我猛地推开柳砚清,退后到几步之外。

身后冲出屋子的苌偲心花怒放,如风一般越我冲上前,直接拦腰将柳砚清环抱住,娇嗔地说道:“柳仙人,你终于来见我了!”

内心:????

我:“你们……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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