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红色的雨水淋湿发丝,滴落进眼眶,又在脚边的泥潭里汇聚成涓涓细流。
模糊的视线中,拿着长刀的红衣少年正劈开挡住前路的敌人。上空的电光划破沉寂的夜色,闪过的光芒映照在他被鲜血玷污的脸庞。
檐廊亮起的烛火摇曳,灯笼上的喜字和眼下的杀戮格格不入。不喜庆,反而阴森。
“祈源……放弃吧……再厮杀下去,你会没命的……”
无意识喊出的名字,陌生又熟悉,却百思不得他到底是谁。
我穿着一身喜红色,头上的凤冠和发髻略微凌乱,手里死死抓着的……好像是盖头。
与他之间似有一道透明墙壁一样的障碍,脚下隐形的荆棘爬满我的小腿,不许我再往前半步。
眼睁睁看着他被层层包围,直至彻底被黑压压的人群吞没。
“啊——!!!!!”
少年痛苦与不甘的呻吟随着利刃穿透身体而发出。
困住他的人群逐渐散去,拿着长刀的少年跪地不起,意志却撑着他紧握手中的长刀。踉跄着站起,又跪地不起。
风停了,雨却还肆意浇打在他身上。黑夜下,红衣和鲜血融在一起。他后背刀口涌出的鲜血顺着雨水流失,流到我的脚边。
白光再次闪过,我看着他吃力地回过头,与我四目相对。哪怕已经千疮百孔,他看向我时,脸上依然挂着笑容。尽管这个笑容看上去是那么扭曲。
“对不起……”
“风……”
“等我……”
我读懂了他的唇语,他说等我,他知道我的名字。
残败的身躯终于支撑不住倒在湿滑的地面,流到我脚边的血也越来越多。
他死了吗?
下一刻,空气凝滞,裹挟着血腥味的风也停了,雨也停了。
身体终于恢复了自如,我终于能迈出一步,朝他奔去。
但在迈出步子的瞬间,电光再次闪过,光芒刺得我视野内一片煞白。待光芒消散,地上的人和脚边的血都不见了。
我定了定神,迅速环视四周,试图寻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祈源?”
“祈源!”
“贺祈源你在哪儿!”
无论我怎么呼唤,都无人回应。
头上的金丝翠玉摇晃着发出声响,身上的霞帔凌乱地挂在臂弯处。
怎么会消失呢?
刚才惊心动魄的一幕明明还历历在目,我丝毫不敢懈怠,无论如何,必须尽快找到他。否则,他真的会……
“他已经不在这里了。”
又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等我回头,却看见一张陌生的脸。
“你是?”
青衫竹纹的男人没有立刻回答我的问题,抬脚走到我面前。
清秀略微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柔和的笑。
他,认识我?
或许我的疑惑明摆在脸上,他笑着捋了捋我垂在脸侧的发丝至耳后。
头上的凤冠和身上的霞帔转瞬消失,喜红色的衣裳也眨眼间变成杏子色的交领襦裙。
“失忆了?”
轻柔地声音一下道出了我的秘密。我警觉地上下打量他,脚步不自觉地朝后退半步。
我深吸了一口气,尽量冷静下来。现在我不知道在哪里,也想不起眼前的人。而且刚才遇见他之前……我似乎在寻找谁。
谁?
好像,没有谁。
“你认识我?”
我刻意与他保持距离,他也懂得分寸没再靠近。
男人笑着,微微偏头看到了我插在发间的镶嵌着竹叶的发簪。
“你还是很喜欢竹。”
他的声音轻轻的,似在怀念过去。
因为靠得很近,我很一眼看到他青衫上印着的竹纹。
一种强烈的熟悉感猛然涌上心头,我急忙抬头撞进他始终看向我的眼眸。
“你的名字是……”
“闻笙。”他浅浅一笑,“是个云游四方的教书先生。”
我看向他沉稳的眼睛,他也默默半眯着笑眼,像是期待我能记起他。
但我没能做到。
我垂下头,脑袋胀痛得厉害,隐隐闪过一些片段,却什么也捕捉不到。
见了我的反应,闻笙并不惊讶,单手抚上我的脸颊。
“这里是神器给你制造的梦境。现在想起来也不重要,等你醒过来,一切又会忘记。”
“是梦?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笑着点了点我头上发簪镶嵌的竹叶,说:“大概是神器叫我来的吧。不过你放心,我也会忘记现在我们所说的一字一句。因为是梦,你也不必担心我会对你做什么。”
“神器为什么……”
一边说着,我一边放松下来,心里舒了一口气。取下头上的发簪捧在手里,挽好的头发瞬间散落,披散在后背,发尾垂至腰间。
“头发变短了?”他说着手探进我的发间,钳住一撮头发捋至发尾,“我来帮你栉束。”
“我以前头发很长?”
“嗯——比现在长一点吧。”
看着他真诚又柔情的样子,我放下戒备,把发簪递到他手心。
闻笙弯起唇角,绕到我身后,捞起我的头发,心细缓慢地替我栉束。
插上发簪,一个简单干练的发髻梳理完毕。闻笙心细地递来一面镜子,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缓慢眨了眨眼。
唉,想到是梦便觉可惜,要是醒来就是这发型该多好。
闻笙忍俊不禁地看着我,又替我整理了一下身前的衣襟。
“长梦将醒,我们,又要分开了。”
“又?”
我不明白为什么是又,明明在我的意识里,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而且,是在梦里。
“闻笙?”
“嗯。”
闻笙微微颔首。
“你知道我的名字吗?”
“当然。风。”
“什么风?”
神像告诉过我,风,只是我的名。只有找到知晓我真正姓名的人,记忆才会恢复。闻笙显然是认识我的,他能被神器邀请至我的梦里,一定是有其道理的。
闻笙勾唇笑了笑,不紧不慢地抓住我的手,在我的掌心一笔一划,写了很久,似乎写了一首很长的诗。
这些文人都喜欢用诗来卖关子吗……都不怕我是个文盲,全然不知所言吗……
“东方未明,颠倒衣裳。颠之倒之,自公召之。东方未晞,颠倒裳衣。倒之颠之,自公令之。折柳樊圃,狂夫瞿瞿。不能辰夜,不夙则莫。”
他又念一遍写在我掌心的诗,语气淡淡的,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清晰,像是要我牢牢记住。
可是梦,醒来,我不见得还记得。
我点点头,坚定地对上他的视线,我想告诉他,我会记得的,醒来以后得第一件事就是找出纸笔写下来。
如果我还记得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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