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

白知饮被李庭霄一吼,头脑顿时清明。

他夺门而出,摸到脏东西似的用力甩手,还往大腿侧面蹭了蹭。

“你怎么……”他羞愤欲死,后面的话说不出口,眼眶都红了。

李庭霄依旧把自己藏在黑暗的柴房里,嘴上却理直气壮:“这有什么?你不是男人?就没擦枪走火过?”

白知饮只觉得此人不可理喻,把柴房门摔得差点散架,转头便朝落脚的禅房去了。

隔了小半个时辰,李庭霄才悄悄从柴房出来,踌躇片刻,决定先不回禅房。

嘴硬罢了,看人两眼也能擦枪走火,怎么不算丢人呢?

雨彻底停了,屋檐的积水一滴滴落下,在地上敲出一个个小坑,李庭霄活动一下手臂,往刚刚两名僧人去的方向逛,想找出些秘密,顺便冷静冷静。

一边走,一边想要如何才能挽回自己的一世英名。

行至后山也没见人,忽地,他余光瞥见不远处的屋顶上有寒芒一闪,本来今夜无月无星,该是看不见的,但后山悬崖下是暴涨的金泥河,就那么巧,波光一晃,那一点点亮便被他捕捉到了。

李庭霄没想到这些家伙能跟到这里。

此刻他正心烦,眸光陡然一凛,转身便走向后山山门,还对山门外招呼了一声:“本王到了!”

他大步出门,果不其然,身后草叶发出细碎响动,在山下的湍湍流水声中极不起眼。

但他事先就有警惕,立刻分辨出来人位置。

后山黑灯瞎火,只依稀能见到一些黑洞洞的轮廓,他绕到一棵大树后,踹着树干上树,屏息凝神,不发出半点声响。

过了约么一刻钟,那人显然耐不住了,蹑手蹑脚摸过来查看。

没人?

他不信邪地绕树转了一圈,当转回原地时,忽地从树上倒吊下来个鬼影。

惊呼声还未传出多远,就被堵了回去。

李庭霄掐住他的脖子,从树上翻身而下,先自背后锁喉,再干净利落一扭,那人脖子就断了。

他甩甩手,觉得还是得多练,时间长没干活,手有点生。

又有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他当机立断转身扑上去,先发制人。

那人被扑倒,叫声熟悉,身上的温度也熟悉,却看不清脸。

“白知饮?”

“压着我胸口了!”

李庭霄松了口气,随即吃吃地笑:“白将军就这反应?”

白知饮不服:“殿下偷袭!”

“是是是,本王偷袭。”李庭霄揶揄。

他一翻身坐到他身侧,两人均是一身泥水,山风一吹冷透了。

“你怎么来了?”

“听到殿下叫喊,是要与人见面么?”

李庭霄朝大树方向一扬下巴:“诓他上当。”

白知饮亮了火折子,果然见到有个模糊人形倒在地上,惊讶极了:“什么人?”

李庭霄端的是阴阳怪气:“从天都城出来起便有人盯梢,白将军不知道?”

白知饮瞪圆了眼,火折子都给惊灭了。

“自然是将本王视为豺狼虎豹的皇兄了!”李庭霄浑不在意,“去,将尸首扔崖下河里!”

两人往回走,白知饮说:“殿下身手真好,那么快便将人解决了!”

李庭霄得意:“想学?”

白知饮点头:“想。”

李庭霄大方道:“回头教你!”

“多谢殿下!”白知饮欣喜,“殿下来后院做什么?”

“阿宴又出来做什么?”李庭霄反问。

黑暗中,白知饮脸又红了,心想还好这回别人看不见。

强迫自己忘掉方才的不愉快:“殿下许久未归,我不放心。”

“不放心?”李庭霄好笑,向来都是他不放心别人,今日竟也有人关心起他了。

微扬的语调令白知饮赧然,仍嘴硬道:“我是殿下的侍卫,若是让殿下出了差池,回去刁副将还不扒了我的皮!”

李庭霄不信:“你会怕他?”

太假。

“刁副将可是亲卫营将军!”白知饮埋怨,“殿下真是,单打独斗多险,就算殿下身手了得,可万一那人有其他帮手,殿下双拳难敌四手,出了事怎么办?为何要往后山来,应当回禅房去找我,那边人多,料那鼠辈也不敢嚣张,到时你我合力拿下他不好么?”

李庭霄一笑,闷葫芦话特别多时,总有此地无银三百两之嫌。

正回到后山山门处,他将人往牌楼上一推,双手丈量过他的腰,故作遗憾地摇头:“啧啧,合力?你还会打架?”

白知饮腰间又痒又热,恼羞成怒:“是没在北境吃过我的枪么!”

“枪啊……”李庭霄眨眼,缓缓低头盯住一点,又察觉自己不该,赶忙放开人,正色道,“倒忘了白将军武艺高超,失敬失敬!”

从前,有时蹲守任务目标太枯燥时,跟搭档肖宴偶尔也会互相说荤话解闷,但不知为何,对眼前这人,半句都说不出口。

白知饮在腰间搓了一把,把不属于自己的温度抹掉:“既然早知有人跟踪,殿下为何不早处置?”

李庭霄冷哼:“行军时,野外太空旷,不容易逮人,不确定有没有同伙,尸首也不便处置,今日竟敢追入皇寺,算他自投罗网了!”

白知饮恍然大悟,望向他的目光多出几分崇拜。

“殿下故意引他来后山?”

“不,本王只是想来看看那些和尚有何猫腻。”

白知饮从没跟和尚打过交道,不解:“和尚吃肉是重罪?”

“《大般涅槃经》中有云,食肉断慈悲种,吃肉跟佛理相悖。”看他一脸懵懂,李庭霄边观察周围边低声解释,“佛教十戒,第一戒便是戒杀生,大约是据此衍生的。”

白知饮仍一知半解,却还是点了点头。

顺着后山冗长的石阶回到寺中,前殿传来庄严且空灵的诵经声,是晚课时间。

李庭霄忽地停住脚步,问:“听到哭声了吗?”

山风呼啸,墙外无数叶片沙沙响,仔细听的话,还是能分辨出其中有孩童啼哭。

“难道是……”白知饮心中涌起不详,昨夜在旦县中的一幕幕呼之欲出。

李庭霄攥紧拳头,大步朝声音来的方向走去,走的近了,还能听见成年男子的低声喝斥。

“贼婆娘,怎的连个孩子也哄不住!”

“快别让他哭了!实在不行堵嘴吧?”

“是啊,女施主,快想想法子,这样下去要出大事的!”

可他们越说,那孩子便哭得越厉害。

声音来自几间简陋的房子,漏风的四壁里透出昏黄的烛光,被前方的殿宇衬得凄惨兮兮。

白知饮急了:“他们也要吃孩子么?这是什么世道!”

感受到身边人瞬间腾起的汹汹怒意,便替他一脚踹开那扇本就摇摇欲坠的门。

登时,里面一切声息戛然而止,连哭声都没了。

他们二人束着发,身上穿着僧袍,却均是一脸寒霜,尤其是李庭霄,目光像是要杀人。

不大的房子里至少塞了五十人有余,个个目瞪口呆看向门外,地上放着两个大空盆,有人嘴里还叼着肉,门边抱孩子的妇人正捂着孩子的嘴,而她对面的两名僧人脸都白了。

僧人战战兢兢:“殿下,小僧参见殿下!”

李庭霄上前,见眼前情形有偏差,缓了神色:“这都是什么人?”

“是,是……”

两名僧人担心说错话,不敢出声,一听“殿下”,让屋子里的人个个噤若寒蝉。

这时,然彻方丈领着几名僧人急匆匆从前殿跑来。

老方丈年岁大了,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胡子一翘一翘,见面顾不得行礼:“殿下,殿下,老衲有罪!”

李庭霄负手看他,等他解释,虽然一身狼藉,派头却丝毫不减。

然彻嗓音干涩:“这都是山脚下村民,十天前,村子被淹,老衲率弟子们帮忙去筑堤,可终究还是力不从心,村子没了,老衲便斗胆做主将他们带上山,一个村子就剩这么些人了,我佛慈悲,老衲实在是于心不忍……”

他双手合十:“殿下,老衲擅自主张招人进皇寺,实在愧对先帝信任,殿下若要责罚,请罚老衲一人,切勿迁怒这些无辜百姓!”

闻言,那些百姓跪了一地,纷纷替方丈求情,七嘴八舌说着然彻方丈和弟子们的好。

李庭霄听明白了八成,瞬间心平气和了,让他好好说话。

然彻把村民带进寺中,将禅房借给他们住,每日提供吃食,但寺中米粮原本就是户部按量拨来的,一下多了百十口根本不够吃几天,便有村民外出打猎烹来吃。

昨夜接到煜王要来祭拜的消息,然彻十分惶恐,跟村长一说,他们想着煜王既是来赈灾的,最多一两日便走了,于是干脆藏进靠近后山的偏僻院子,免得给方丈添麻烦。

就这点事。

之所以方丈担心责罚,只因先帝有旨在先,皇寺不纳民间香火。

香客不收,就更别说在寺中留客了,然彻一下弄了这么多百姓进寺,若是皇家真追究起来,怕是全体僧人都要受罚。

更何况,他们还迫不得已在皇寺中顿顿以肉为食。

“本王知道了。”李庭霄抬手,所有人立刻静了,他对然彻说,“禅师多虑,皇寺承着先帝对黎民苍生的爱护之情,如今百姓正是危难之际,禅师携诸僧勇救世人于水火,先帝有灵,必定万分欣慰,然彻方丈乃真正的得道高僧,胸中有大慈悲,此举乃大功德一件,陛下又怎会责罚?”

闻言,然彻方丈跪地泣不成声,随行的僧人也都跟着跪了,一时间,满庭哀戚。

李庭霄扶起然彻:“禅师,寺中粮食可是不够了?”

“是,山中取猎也是无奈之举!”然彻垂首,“罪过,皇寺僧人宰杀山中走兽,破了杀戒,事后老衲必带他们潜心忏悔!”

李庭霄不认为有什么可忏悔,但无伤大雅的事便由他去。

他迈进房子,多人密闭的房子里又闷又凉,还夹杂着一股潮湿腐朽的气息。

目光慢慢巡视过这些村民们,他们均是面有菜色,神情不安,一看就很久没过上安定日子,即便有皇寺收留,还是难以心安。

毕竟,家没了。

他问然彻:“刚听僧人说,肉也不够吃?”

然彻显然不知情,看向旁边的小沙弥,小沙弥忙点头:“是,方丈,因为殿下要来,孙大哥他们没进山打猎,施主们一整天没吃了,今晚烹的还是昨日剩下的一点。”

李庭霄说:“闹水患,山中鸟兽会避险外逃,约莫也维持不了太久,明日本王便下令让府衙送粮上来,至于这几日……”

他转身:“阿宴!”

白知饮正在帮方才那妇人哄孩子,下意识想应声,好在反应及时闭了嘴,站到李庭霄面前,抱拳听令。

“去帮他们弄些猎物,切记,莫要耽搁了明早行程。”

白知饮又一抱拳,去马上取弓箭了。

然彻方丈忧心道:“殿下,这五经半夜的,山中路不好走,猎物也难寻,还是明天白天让弟子们陪猎户去为好。”

望着轻灵远去的背影,李庭霄轻笑:“禅师未免也太瞧不起阿宴了,不过确实需要去些帮手,阿宴一个人可背不回那么多猎物。”

-

第二日清晨,李庭霄衣冠整齐地在大雄宝殿上了柱高香,便跟然彻方丈告辞,带白知饮下山去。

离别时,孙猎户对阿宴依依不舍,把清早才烤好的山鸡让他带着路上吃。

今日雨果然完全停了,半干的山路比昨日好走得多,再不用步行。

两人并马下山,有一搭无一搭地聊然彻方丈和皇庙,聊着聊着,白知饮没声了。

李庭霄拉住缰绳扭头一看,他已落后不少,在马上闭着眼,头一点一点地直打瞌睡,给个枕头就能睡着。

这才想起白知饮两日两夜没睡,还淋了雨、爬了山、打了猎,也亏得瓷虎是匹好马,没把他扔下去,不过,身子都斜了,栽下去是早晚的事。

他喊:“白知饮!”

白知饮一个机灵,醒了。

李庭霄又心疼又好笑:“骑马也能睡?”

白知饮揉眼睛:“嗯,没留神。”

李庭霄勒住马缰,问:“还撑得住吗?”

“能!”白知饮担心被他瞧扁了,赶忙说。

两人都明白,撑不住也没用,跟亲卫营约好了正午时分山下见,耽搁不得。

李庭霄拍拍自己的马鞍:“过来共乘一匹,省得你睡着了坠马。”

白知饮赶忙摇头:“我不睡。”

李庭霄觉得他可能是因为昨晚的事在同自己保持距离,不满道:“避讳什么?想当初在北境,一条大氅裹我们两个,不也过来了?”

白知饮脸一红,心说昨夜在柴房那么点工夫他都能浪荡起来,这要是肌肤相贴一路岂不是……

但他可不敢明说,毕竟煜王是要脸面的人。

李庭霄说:“接下来还不知要赶多久的路,你过来睡会儿,本王看着你!”

白知饮架不住他好心撺掇,只好磨磨蹭蹭换了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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