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 21 章

乌云散尽,日头攀高,蒸腾起雨后山中大量水汽,四下愈发闷热。

李庭霄的话应验了,白知饮果然没过一会儿便睡得东倒西歪,每次身子滑向一边就撩撩眼皮,正过来继续睡,慢慢地,眼皮都不睁了,任由身后的人把自己拨来弄去。

李庭霄一手拉着青圣的缰绳,一手牵着瓷虎,还要顾及添乱的白知饮,有点忙不过来,索性把人往后一按,让他靠着自己胸膛睡,又担心他不舒服,就搬起他的腿让他侧坐马上,把额角抵在自己肩窝。

严丝合缝,这会肯定跑不了了。

李庭霄垂眼,刚好能将挺直的山根和平整的印堂尽收眼底,就算从面相上看也是个福寿双全一生荣华的模子,怎会从小到大霉运缠身,还落了个早亡的下场?

不,这不是没早亡么?他遇到自己了!

说起面相,虽然他破了大相,李庭霄还是决定硬塞给他个福寿双全一生荣华的机会,便不知不觉将人搂的紧了些。

路途顺遂,二人在清脆马蹄声中一路到山下刚到巳时,亲卫营还没来,白知饮却醒了。

人被干净的檀香味包裹着,身体暖烘烘的,脑袋懒洋洋在温柔窝里拱了拱,意识到不对,一抬头,便见到煜王含笑的眸子。

“醒了?”

“嗯……”

白知饮直起身,假装看周围动静,实则别开脸掩饰局促。

好在,救星来得快。

大地震颤中,一片红缨黑甲穿梭过墨绿山野,朝这边奔袭而来,是亲卫营到了。

白知饮挺身跃上瓷虎的背,利落的身段引得李庭霄一挑眉。

恰好,白知饮回眸看他,两人视线一碰,同时笑着策马迎向奔来的刁疆,三人便一同汇入大队。

-

四月初十,煜王率领四千亲卫进入江南若阳府地界,若阳府尹董戈率治下七县县令及其他府衙官员在官道相迎,场面甚是隆重。

时至正午,道路尽头出现大队人马,为首之人头戴黑犀角金丝纹龙冠,身上的玄色缎面盘龙长袍外罩着黑金软甲,身姿英武挺拔,眸光沉稳冷冽,必是煜王无疑。

在李庭霄状似不经意的扫视中,董戈的身体又挺直了几分,身后七人从官道左侧排到右侧,隔着老远便躬身行礼。

待他到近前停了马,董戈恭恭敬敬行礼:“下官若阳府尹董戈,参见钦差大人!”

李庭霄面上不见半分笑意,董戈心里直打突,良久才听头顶传来声音:“免礼了,董府尹。”

早闻煜王性格乖张暴戾,又有人说他从北境归来后转了性,董戈还当真了,这会儿一见,转什么了转?

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得罪了这位远近闻名的活阎王,明明才头回见,他为何这般大的敌意?

他更加小心陪笑,给煜王介绍身后几位县令。

李庭霄冷漠地听,却把名字一一记在心里,每个人都对他表现得诚惶诚恐,直到最后一人。

那人行礼行的随意,并未正眼看煜王,甚至,脸上挂着隐隐的嘲弄。

太明显了,只要不瞎都看得出来他对煜王的不屑。

李庭霄皱了皱眉,脑袋里没这号人。

董戈尴尬介绍道:“殿下,这位是八帜县县令黄孝昀,乃是当朝左相长子。”

李庭霄恍然大悟:难怪,怕是跟他爹黄淼同仇敌忾呢!

他微微颔首,并未多说,而是回身吩咐:“刁疆在若阳城外扎营,阿宴带一队人跟本王进城。”

董戈赶忙侧身:“殿下请!”

李庭霄压根不看他,径直带手下从诸地方官中穿行而过,催马向城中行去。

作为一府之首,董戈颇为尴尬,转头看到黄孝昀也不打招呼就要走,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黄县令,怎好对殿下如此无礼?”

黄孝昀翻身上马,冷冷道:“下官礼数周全,何曾无礼过?”

“若非你冲撞殿下,殿下怎会突然不快?”其实董戈能感觉到,煜王嫌弃的不止黄孝昀一人,这会儿他只不过借题发挥罢了。

黄孝昀不以为忤,掸掸阔袖上蹭的干泥,漫不经心道:“董府尹觉着,煜王殿下是那般小肚鸡肠之人?”

董戈一愣,后背冒出凉气时,黄孝昀早已拨马往若阳城去了。

一路向府衙行去,不少百姓在路边围观,煜王一行目不斜视,胯下骏马慢步前行,气度尊贵充满威仪。

董戈几人拼命往前追,总算跟贵客同时到达。

他气喘吁吁下马,回头一看,只跟来六人,最先出发的黄孝昀反而姗姗来迟。

忍着对他的怒气,董戈对煜王陪笑:“殿下,请到后堂吧!”

府衙后堂环境颇为雅致,小桥流水亭台楼阁应有尽有,珍稀花草更是铺了一院子,廊檐上挂着的大红的灯笼,看着十分喜庆。

杂役早备好了茶水点心,李庭霄扫了一眼,在看到一把黄澄澄的芭蕉时,轻轻扬眉。

也不跟其他人打招呼,直接跪坐到主位上,先灌了口温茶,随后掰下一根芭蕉抛给身后的白知饮:“这可是稀罕玩意儿,阿宴尝尝!”

白知饮抿唇接住,也没管场合,剥开了就往嘴里填,甜得眯起了眼。

吃太快噎得慌,李庭霄就翻起一个空杯倒满,拍拍身边示意他坐,随口问身边杂役:“这是什么茶?”

杂役忙回话:“回殿下,顾渚紫笋!”

李庭霄朝白知饮倾身,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是好茶,多喝点,你赚了。”

白知饮忍着笑,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顺便把他的也斟满。

董戈诧异地看了眼白知饮,没敢多问,但却松了口气。

看样煜王只是性格乖僻,并没针对自己。

李庭霄笑了笑,也给自己掰了根芭蕉,不紧不慢剥皮:“董府尹见笑,阿宴与本王是过命的交情,我二人之间从不拘小节。”

“是是是,阿宴小将军一表人才,一看就是有大能耐的人!”董戈逮到个机会赶忙狂拍马屁,心彻底放回了肚子里,毕竟,煜王能跟他聊“过命”这种事,说明没太见外。

“殿下以苍生为念领钦差重任,实乃心系黎庶、忧国忘身之仁德典范!”董戈马屁不停,“殿下日夜兼程冒雨赶来江南,实令下官感佩涕零,若非下官治水无能,也不至于让殿下如此辛劳……”

李庭霄听不下去了,抬手打断他:“董府尹,若阳府治下受灾情况如何?”

“轲县和嘉县乃若阳府产粮大户,下面很多田地仍泡在水底,恐怕今年内颗粒无收,毛岩县地势低洼,暴雨那晚金泥河水突涨,全县被水淹了,死了不少百姓,昨夜淮西道上游快马来传,说第二波融雪即将汇入沧江,后续情形不容乐观!”

李庭霄点点头,他事先就知道这次洪水很严重,要持续两个月才收敛,并不意外,所以想问的也不是这个。

他问:“可有流民?”

董戈一呆,连忙答:“回殿下,若阳府百姓伤亡不少,但并无百姓外流!”

李庭霄扫了眼桌上丰富的瓜果,问:“粮食充足吗?”

董戈擦了擦汗:“各县府库粮仓告急,望殿下丨体恤百姓,拨钱拨粮,好解若阳府燃眉之急!”

李庭霄哼笑,芭蕉皮往案上一丢:“好装满你董府尹的钱袋子吧?”

董戈一愣,随即便被一大串芭蕉砸了个头晕目眩,疼得“哎哟”一声捂住脑袋。

“董戈,你们江南道产芭蕉吗?这时节,这东西运到若阳府得折多少银两一根,你给本王细算算?”

董戈的脸“刷”地白了,赶忙扶正官帽,就着跪地的姿势爬到李庭霄案边,俯首盯着他身下蒲团冷汗涔涔:“是下官考虑不周,殿下恕罪!几日前下官妻弟南下游历归来,这是他带给下官的,下官得知殿下要来,特意留着给殿下尝个新鲜!”

李庭霄拿马鞭推他的肩膀,强迫他直起身来,盯着他的眼睛问:“是吗?”

董戈骇然盯着自己肩头的马鞭,仿佛下一秒那拇指粗的短鞭就要抽在自己脸上,“呃、呃”了半天也没答出来。

角落里传来一声冷嗤。

李庭霄侧目望去,只见黄孝昀正拾起滚到脚边摔破了皮的芭蕉,旁若无人地剥开咬了一口,察觉到他在看,还冲他举了一下,示意味道不错。

他收回目光,斜下马鞭指着地上摔散了的芭蕉,冷哼:“几日前?你自己看看,这东西能放几日不腐?你妻弟是多快的马,还是有花不完的银子,才能完好无损地把这东西从倪歇运过来?”

倪歇是芭蕉的唯一产地,距若阳府两千里有余,这年头的瓜果蔬菜根本无法保证途中不腐,倒是有花得起重金的连冰块一起运,可也太过奢侈了。

“董戈。”李庭霄俯身,眼带轻蔑,“府衙弄得不错,这茶也是好茶,呵,顾渚紫笋,方才本王喝下那一杯,够换一袋子米不?”

董戈吓瘫了,怔怔地盯着煜王不断开合的嘴,半句辩解都说不出。

一袋米?

白知饮僵住,惊恐地看着手上的茶杯,仿佛那里面装的是烧热了的滚油,再也喝不下去一点。

就算他还是潘皋护国公家二公子时,也没见过一杯一袋米的茶!

上好的白骨瓷衬得茶汤清冽,一片翠绿茶叶还在杯底晃荡,微微溢着茶香。

白知饮还是给喝了,他考虑,都沏好了,不喝光不是暴殄天物?

喝完一杯,又满上一杯。

他一丝不苟地喝茶,跟四下弥漫的风声鹤唳格格不入,偶尔还发出吸溜茶水声。

又一次把白瓷杯凑近唇边时,他蓦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成了众人视线的焦点,煜王也正侧目过来,眸光意味深长。

他冷冽的眸子眯了眯,声音平静地问:“好喝?”

这模样有点熟悉,见过,且记忆深刻。

白知饮吐了吐舌,赶忙把杯子轻轻推回案上,不料,却被他顺手捞了过去。

下一瞬,狠狠掷出,正落在董戈面前,摔了个粉碎。

看看预收小甜饼:《当反派摄政王不卷了》

周归玺穿成了书中里通外敌、一手遮天的反派摄政王,因严重克扣军饷导致兵败,后被主角大将军一刀抹了脖子,在城墙上挂足了月,然后丢到野外喂狗。

周归玺:谢邀……

看着府中的豪华摆设和莺莺燕燕,社畜感叹:“见过卷007的,没见过卷骄奢淫逸的,活该你被宰!”

人家这妥妥是打土豪凑军费呢!

下人匆匆来报:“禀王爷,江将军说要铲除奸佞,亲率金甲卫打进来了!”

周归玺:“……”

如今,他手里还把玩着刚昨日刚到的番邦贡品,满庭都是选妃扣下的俏丽佳人。

江衔舟杀进来时,周归玺一个机灵,对上那双充满沙场森寒气息的眼睛,脚一软。

他颤巍巍举起手中价值连城的夜明珠,又指向院子里的美娇娘们:“江将军,军饷我给你凑上了,随军厨娘也都召齐了,都在这儿了!另外,我愿捐出府库中半数财帛……咱们什么时候出兵?”

为了自己不被挂墙头,他壮着胆子把夜明珠强塞进冷眉冷眼的江将军手里,谄笑着抛出立场:“今后我主内,你主外,一起建造美好大齐!”

江衔舟瞪着他,偷偷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

摄政王周归玺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立志要做大齐国的股肱之臣。

皇帝和民生什么的倒是其次,主要他要全心全意为江将军服务——他是一生都悬在他头顶的那柄剑。

马匹不够他去买,粮食不够他去收,兵丁不够他去征,战场受伤了他亲自上阵前照顾。

三年后,兵强马壮的大齐国再次出兵,轻松打下敌国。

班师回朝的那天,江衔舟将周归玺堵在房间内,非要跟人分出个高下。

周归玺迷茫:“将军何意?”

江衔舟语气凶狠:“那时你自己说的,你主内我主外,想反悔不成?”

周归玺看着他手里倒提的长剑,脚一软。

行行行,你说的算!

原来献身就可以吗?早说啊!白累死累活这么多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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