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黎把自己裹在被窝里,像一只淋了雨而瑟瑟发抖的小蝴蝶,他以这种扭曲的姿态渴望着回到自己出生的卵巢。
随着时间一点点推移,明幽的日光转变为一种偏温和的月白色,已经到了晚上。
奇异的高热和冰冷的汗液持续冲击他的大脑,冰与火的交织使他混混沌沌、迷迷糊糊,他唯一一丝理智猜测明珏笙肯定发现了他的异样,体贴地留下了充足的空间和时间肯他舔舐伤口。
没人来打扰他。
于是,他醒了又睡,睡了又醒,最后坐起身来呆呆地望着帐篷顶,心口的闷痛好了许多,但迷离晕眩依旧在视网膜之上挥之不去。
“哎呀,我们的睡美人终于醒了,不然这里可找不到王子。”就像对过时间,下一秒,明珏笙端着一个碗走了进来,“吃点什么吗?”
谈黎现在的口腹之欲低得不行,但还是点了点头。
“放心,很清淡的。”明珏笙搅动勺子,乳白色的热气袅袅,承得他的脸像蒙在沥沥烟雨中的绿树,“来一口吧。”
“…你们晚上吃什么?”
瓷白色的勺子抵在唇边,谈黎奇异地有了食欲,就着喝了一口。
好像是鱼汤,一点也不腥,咸鲜味中带了丝丝的甜,温暖了干涸的咽喉与味蕾。明珏笙离他很近,檀香味浓烈又不呛鼻,二者杂糅,胸腔的抑郁缓解。
“放心,和你吃得一样。”明珏笙又喂了他一大口,空余的一只手按摩着他的太阳穴,“陆野先生恰好发现了一处鱼塘,你没给任何人添麻烦。”
谈黎长长的睫毛落在苍白的面颊上,有了几分正常的血色。他一向不喜欢别人肢体接触,但他不讨厌明珏笙,他的身上好像有股异常熟悉的感觉。
潜意识叮嘱他,他应该和他亲近一些。
之后,他告诉明珏笙他想出去走走。
明珏笙当然不会反对什么。
而在他走后,明珏笙从怀中掏出了一面小镜子。
指尖轻轻地抚摸自己五官,从眉毛扬起的弧度,眼尾形成的清隽色彩,嘴边温和的笑容是最重要的,他静静地打量着,觉得自己不需要进行调整。
以这样的状态面对他是正常的吗?
——应该是的。
明珏笙是一具“空壳”,内里空荡荡的。
但这具“空壳”正在竭尽全力地作出一系列真实的表情,要衔接地恰到好处,好让谈黎不觉得他是虚假的、死寂的。
而他对待别人又不是那么努力,面上的情绪不需要那么丰满的填充,凑合一下就行了,而别人也看不出他的“假”。
他的认知告诉他,谈黎很重要,要更加认真地对待。
——为什么呢?
他难以想象出答案。
在外面。
映入谈黎眼帘的是一堆正在燃烧的橘黄篝火。
几乎所有人都围在篝火旁边,人类天生就拥有趋光性,这是刻在基因当中的,就算现在没有了灯盏,也要用火种给人带去一丝光与热。
陆野看起来相当狼狈,全身上下湿漉漉的,光着膀子,用一条毛巾擦着自己乱糟糟的短发,一边擦还一边骂骂咧咧道:“这群该死的鱼怎么那么难抓,赶了那么远的路,他妈的我从天亮抓到天黑也没抓到几条。”
火焰炙烤着他结实的肌理,肌肉线条呈现一种极其富含张力的蜜色,晶莹剔透的水珠淌下古铜色的胸膛和腹肌,没入隐秘地段消失不见。
他又胡乱地擦了几把,粗声粗气道:“喂,那小子要是问你们晚上吃了什么,你们不要忘了之前叮嘱的,他生病了,难得得吃点好的。”
周围人互相看了一眼,都大声说:“知道了。”
陆野立刻瞪圆了眼睛,“小声点,他还在睡呢。”
说完,他还往四处小心地张望了一下,见没有人,这才放心下来。
谈黎安静地站在隐秘的死角,把每一句话都听得清清楚楚,纯澈的眼眸若有若无的闪动,面容上残留玫瑰饱满鲜红的剪影。
他最终选择了走出去,坐到陆野旁边,丝丝红痕褪去的很快,这让他与平时并无差别。
“哟,醒了。”陆野发誓这是他人生演技的巅峰,因为他竟然能不结巴地说出接下来的一番话,“真可惜,你因为睡过头错过了今晚的全鱼宴,有个很近的地方有很多鱼,而且又很好抓,大家都好好地开荤了一顿,你只喝到一碗鱼汤。”
周围人还在附和,“是啊!”“真可惜!”
谈黎对他们浮夸的演技和僵硬的表情不做评价,也没有拆穿,只是若无其事地坐下来,用火钳拨了一下火堆,让它燃烧地更旺盛一点。
“是啊,很可惜。”他平静地说。
陆野被他这副态度搞得噎住了,还以为他不高兴,悄悄凑过来,“你也别生气,小明整整熬了几个钟头,霸占了一口我们为数不多的锅,你是单独的小灶,别人都是大锅饭。”
谈黎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小明是谁,被这个带点幽默的名字搞得沉默了一会儿。
而“小明”本人抱着一件衣服走了过来,温声说道:“我好像听见有人在说我的坏话。”
“没有没有。”陆野连忙反驳,“这是在夸你呢。”
明珏笙也没在意,侧过脸和谈黎说:“你的衣服有点破了,我向别人借了个针线包,帮你修补一下吧。”
火焰炸了一朵焰花出来。
篝火旁的一堆人都一言难尽地看着明珏笙熟练地穿好针线,一针又一针地给谈黎缝补衣服,动作行云流水。
他垂眸安静的样子真的很像古时候的大家淑女,挽起一小段过长的袖口,露出一截洁白的小臂,羽睫折射出淡淡的鸦青色,嘴边鲜艳如血的朱砂使干净清秀的面庞有了一丝艳色。
“好贤惠啊……”有人看呆了,不自觉地小声说道。
明珏笙才来了一天,就已经给大部分人留下了深刻印象。好多人在提起他时都认为他温雅又善解人意,一言一行都充斥着古代的君子之风。
而这位君子又能干,帮着大家一起干活,用简陋的材料做饭做得满院飘香,现在他们又发现他又一项技能,缝衣服。
——真是好一个贤妻良母啊。
陆野总觉得气氛有点奇怪起来了,干咳了两声,故作一副凶样,“看什么看,都没见过帅哥是不是?”
于是,周围人都把身子转了过去,眼珠子还盯着明珏笙不放。
暖融融的篝火渲染一派明亮氛围,当大家都吃饱喝足,肉/体都得到了满足,就会下意识地去追求心灵上的安宁。
不知道是谁提出来一个问题,小声询问:“大家以后安全了以后,都打算去干什么?”
这个问题有人沉默,有人小声啜泣,有人眼里充盈希望,有人面上一派死灰。
陆野良久地安静,闭眼想了许久,从自己上衣口袋中取出一枚勋章,小心翼翼地抚摸,“我想回军队,我真的他妈好想回去,想我那帮该死的怨种兄弟。”
他苦笑了一下,话中还带了点酸涩,“我没爹没妈,是国家把我养大的,想着要报答一二。早知道当初小声轻点,不把那个渣滓揍进ICU,顶多把他打个骨折。”
明珏笙面带微笑,手中动作不停,“我也是孤儿呢,没什么念想,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谈黎,你呢?”
“你以后想做什么呢?”
谈黎指尖微动,金发蓝眸跳跃火光,鲜活异常,慢慢转过头,回首的那一刻真觉得他是明丽的人间灯火阑珊。
他的眼中恍惚有了光,“我希望能好好活着,往后余生能为一个人祈祷,不求他以后可以和我相见——”
于是,所有人都惊讶地盯着他,第一次见到这个沉默寡言、缥缈如一道虚影的年轻人嘴角有了再明显不过的弧度。
——他笑了起来。
其实,谈黎还在发病,他的手指一直在颤抖,可瞳孔爬上了生机勃勃、剧烈的求生欲,心头灰白的阴翳一瞬间被驱散。
他好像一下子活了过来。
谈黎低声说:“我求他平安喜乐。”
………
……
…
另一处人类聚集地。
“我刚才说到了?”银发的青年人微笑道,“嗯,我记得我刚才说我最近才从其他地方回来……”
周围人都忍不住在注视他,一丝一毫都不肯挪移开目光,总觉得这个美丽如银月的青年身上有种魔性般的魅力,提醒道,“你说你来找你的兄弟。”
“对,是说到了这里。”依旧是一身猎装打扮的斯诺像是恍然大悟,眉眼微弯,愉悦地笑了,“事实上,我还从来没见过我的这位兄弟,只是从长辈哪里听说过而已。”
“其实我本来不想找他的,可他真的和我长得一模一样,别人总是容易把我和他认错。前不久就有他的一位朋友将我错认成了他,还以为我去染了头发。”
斯诺叹了口气,回忆起那个持刀冲向他的家伙,“现在看来,我得去认识一下他了。”
“你说是吧?”他慢慢转过头,意味深长地看向躲在角落的中年人。对方一袭白大褂染了脏污,眼神慌乱地不敢和他对视。
“沐运叔叔。”
逃跑的敌人(持刀冲来):“小子,别以为你染了头我就不认识你了!”
非常无辜的斯诺:???
记住脸有什么用啊,记住头发啊(滑稽.jp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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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 1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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