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琸言也不是真的醉了,介于时而清醒,时而朦胧间。
至少他知道现在自己是坐在了谁的车上。
肃津地处北部,四月的天,白天还好,一到晚上,小风一吹,还有点凉意。
许琸言无端紧了紧身上的衣服。
晃动间,他从后视镜中,看到了尤啓。
还是那张冷淡的脸,但可能因为现在正把着车头,冷淡中,又带着几分严肃。
许琸言细细看了会。
心里慢慢舒缓下来,因为他看到尤啓虽然依旧是冷脸王子,但眉头是舒展的。
显然,他现在的心情似乎还不错。
至少,要比许琸言以往见到他时那种总有点‘厌世’的样子要好。
少年人总归是少年人,就算平时藏得再好,许琸言也觉得,比起十年后对任何事物都能做到不动声色的成熟版尤啓而言,现在的他,很是鲜活。
“哎,你是运气好,还是真能听出点门道?”
如果说一把赢了,可能是运气,但接连两把都赢,全部归功于运气又似乎有点说不过去。
但许琸言又觉得,因为两把都是齐晟那货先猜,没准真是尤啓今晚运气爆棚呢,反正仅从结果看,齐晟的运气确实不咋的。
一如既往地,尤啓像是没听见他的话。
许琸言小幅度地瞥了下嘴,心里想,他也没想着尤啓能搭话,他只是……
只是突然间想起,之前那回,尤啓的运气似乎就没今晚这么走运了。
看着面前的陌生男人一饮而尽后,许琸言觉得此人很是豪爽。
他旁边还有人很应景地叫了声——‘好!’。
等尤啓落下杯,许琸言笑问,“再来?”
男人没吭声,只是目光沉静地看着他。
许琸言再次翻转手腕,于半空中翻飞几下,‘咚’的一声,筛盅扣在桌面上。
他问,“这回呢?”
不等尤啓回答,许琸言两眼一弯,问他,“还是小?”
旁边有人起哄,“嘿哥们,你别被他绕进去了,这回怎么说也都是大了。”
“是啊是啊,猜大,就猜大!”有人跟着附和。
尤啓好像全没在意一旁企图帮他的众人,只望进许琸言眼底,他答,“嗯,还是小。”
‘诶——’
‘嘘——’
那几位一看就曾在许琸言手下吃过亏的人,都在替这位陌生男人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而唏嘘不已。
“去去去,”许琸言跟挥苍蝇似的,“有你们什么事,跟你们玩了么。”
“人家就愿意选小,不行嘛。”
这几人根本不理许琸言的调侃,只一个劲盯着那个筛盅,又朝尤啓喊,‘糟了糟了。’
果不其然,尤啓在许琸言深切注视下,再次一饮而尽。
“你那时……”许琸言望着悬索桥下平静深邃的河面,声音轻的仿佛只有自己能听见,“前两次都押了小。”
紧挨的人无所知觉,许琸言无意识地叹了声,“运气真是差到爆。”
第三局,许琸言摇完,连坐一旁的老大哥都有点看不下去了,从座位边蹭过来,企图偷偷掀开筛盅看一眼,好给对面那位实诚人悄咪报个信。
‘啪’的一声,许琸言眼疾手快地把筛盅盖了回去。
两人手下较着劲,许琸言趁机赶紧问尤啓,“这回呢?”
“总不能还是小了吧?”似乎觉得这人还不错,许琸言笑得十分不设防。
尤啓没吭声,其余几位坐不住的,全都在嚷嚷,“大!大!”
毕竟是陌生人,人家只是输了过来找他们玩局游戏接受‘惩罚’的,没必要存心搞事。
许琸言刚想开,没成想,这男人发话了,“嗯,还是小。”
看着温文尔雅,怎么还是个愣头青呢,许琸言心里嘀咕。
他手盖在筛盅上,问,“不反悔了?”
尤啓静静看着他,须臾,“不反悔。”
“明明都给过你机会了……”此时摩托车开过悬索桥,但可能因为刚才在桥上吹了点冷风的缘故,许琸言这会脑子有些发蒙,讲话都费劲,他干脆也不管坐姿端正了,佝头就抵在了尤啓后背上。
少年后背单薄,看着清瘦,没想到支撑力还不错。
除了刚挨上的那一刻,似乎振了下,其余时间都跟坐下的车一样,十分平稳。
借着这份支撑力,许琸言感觉自己千钧重的脑袋,终于不那么沉了。
他这才续上断掉的思绪,喃喃,“是你自己跟头犟驴似的,怎么劝都不听。”
第三局开出来,当然还是大。
但这次,许琸言没再好意思让尤啓独酌了。
见这男人又是一言不发地端起杯子要一饮而尽,许琸言赶忙端过自己那杯。
主动跟他碰了下。
冰块滑向杯侧,碰撞中‘叮当’一声,交错灯光映在男人眉宇间。
许琸言也来了个豪爽版的一饮而尽。
他放下杯子,盯着男人滑动的喉结看了一秒,抬眼,见这男人把杯子轻轻磕在桌面上,鬼使神差地,许琸言问,
“你叫什么名字?”
他第一次知道原来是这个‘啓qi’字,是在三天后,他爷爷的公司中。
车辆到地,耳畔呼啸的风声忽然没了,许琸言愣了下,转头辨认了好一会儿。
这才滑着酒醉的蝴蝶步伐晃下了车。
他站在距尤啓一臂的地方,看着送他回来的人,呲出一口大白牙,笑得没心没肺。
既不说‘再见’,也不说‘谢谢’。
就只是这么目不转睛地看着人家。
几秒后,尤啓轻声道:“走了。”
许琸言大大的‘嗯’了一声,听着车辆重新发动的声音,他忽地小幅度往前迈了一步,凑得近了,尤啓捏车把的手陡然一紧。
如果不是他眼花,就是此刻面前人眼中真的含着泪。
尤啓很轻地眨了下眼,发现那滴泪,并没有落下来。
一下被提起的心慢慢落了回去,尤啓离开前没再吭声,但朝许琸言点了下头。
车辆过处,许琸言忽然难以抑制地仰起头。
过了几秒后,他望着尤啓离去的方向,淡声道:“下回别那么犟了,记得要选‘大’。”
许琸言没直接回家,他去小区附近的便利店买了样东西。
阳台边,许琸言推了条小缝。
玻璃窗上透出他的身影,和那点猩红的光。
他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再抽烟了。
第一口入肺,呛的他咳了好几声。
你说人也是奇怪,明明烟盒上印着‘吸烟有害健康’,但就是还有那么多人选择无视,飞蛾扑火。
烟燃一半,许琸言掸了掸落在衣角的烟灰,进屋睡觉了。
与此同时,尤啓刚把车还回去。
这辆看起来挺拉风的车当然不是他的,他也没钱奢侈到买这玩意。
“送回去了?”见他来,隐在阴影中的女生悠闲地走了出来。
是薛菲菲。
原来他俩认识。
尤啓把车支到她跟前,淡声,“嗯。”
知道他不爱说话,薛菲菲直接跨坐到车上,“那行,我走了。”
尤啓后退一步,让开了路。
行过他身边时,薛菲菲忽然道:“其实你那同学人还不错。”
尤啓没吭声,姑娘笑了下,这回真走了。
但声飘了过来。
“猜猜刚才那个筛盅里,是大是小。”
刚才见尤啓骑车过来,快到近前时,薛菲菲当着他面重新摇了次之前那个筛盅。
尤啓掀起眼皮朝不远处放的那个筛盅静静看了眼,面上神色未变。
而后,朝着巷口走去。
如果他掀开那个筛盅就会发现,里面躺的点数跟他猜的,不谋而合。
但他既不会掀开那个筛盅,也不会告诉那个一心想跟他交朋友的人,他会听盅猜点。
今晚发生的这一切,止于运气,最为合适。毕竟,此时的尤啓仍是只缩进‘壳’内的小刺猬。
……
还好第二天是周末。
许琸言感觉自己脑子要炸了。
正在他疑惑昨晚喝的到底是哪方‘马尿’时,解答人来电了。
许琸言看了眼来电显示,接起。
“你他妈……喂?老许?”打电话的人大概没想到这次能这么顺利被接起,刚出口的‘文明用语’都卡顿了。
许琸言懒懒地‘嗯’了声。
“你没事吧?”
“没事,”许琸言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就是脑子有点蒙。”
那边默了几秒,“该!”
“你知道昨晚他们带过去那酒多少度吗,你就喝?”
“还他妈跟灌水似的,哐哐炫啊,你是真不要钱的东西就往死里喝呗。”
许琸言觉得他好聒噪,“你有事没事?”
那边哼一声,埋怨道:
“你说你找我打听齐晟之前那点破事时,哥们是当个笑话讲给你听的。”
“你呢,你倒好,做了什么?”赵苏睿气哼哼道:“给哥们来这招?釜底抽薪呗。”
“你可真够讲义气的。”
许琸言:“。”
算了,不跟他计较,许琸言忍着立马挂电话地冲动,艰难地把自己从床上挪到了卫生间里。
在此过程中,那边仍在一个劲地喋喋不休,直到赵苏睿忽然听到点什么声音,问:“你在干嘛呢?”
许琸言含糊不清地‘呜呜’两声,把嘴里泡沫吐了,才道:“刷牙呢。”
赵苏睿:“……”
那边静了好几秒,再传出的声音无端多了点感慨。
虽然事没发生在自己身上,但赵苏睿还是心有惴惴地问,“你打算之后咋办啊?”
齐晟不好惹,这是肯定的,而且,比齐晟还要棘手的是,小鬼难缠。
昨个许琸言是得意了,叫那帮少爷们帮他搬货,赵苏睿都不知道这人是怎么想的,搞了出这么损人不利己的招。
“哎,问你话呢。”赵苏睿忧心忡忡喊道。
许琸言拿凉水抹了把脸,感觉脑子清明了些。
这时候,就可以发挥他‘穿越’回来的金手指了。
因为他知道剧情走向。
许琸言想,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齐晟这个坎,即将不攻自破。
许琸言道:“别担心,你齐哥马上就要离开祖国的怀抱了。”
对面惊了下,忙问道:“怎么讲?”
“你知道为什么林溪没跟着尤啓一块转过来吗?”
问完,许琸言自个乐着去冰箱寻摸吃的了。
独留赵苏睿一个人在电话那边抓狂。
等许琸言一口面包进肚,那边应,“你的意思是?”
很明显,谁也不是傻子,如果这事都闹到尤啓要转学了,说明当事人中,至少对家两位的父母都已经知道了‘关于齐晟单恋林溪,而林溪单恋尤啓’这件事。
林溪的父母是这样想的——两边都看不上。
与其陷入两难,不如趁早脱身。
一边是齐家,惹不起但看不上,一边是尤啓,不认识,稍微有点了解后,林家父母更不会让自己的宝贝女儿跟这种家庭出身的人在一起。
“所以,你的意思是,”赵苏睿狐疑道:“林溪要出国了?”
但随即赵苏睿又立马否认道:“哎不对,没人提过这事啊。”
因为就连齐晟那边都从没传出过这种消息,毕竟针对林大小姐的任何消息,齐晟都要确保自己是第一个知道的。
许琸言无声笑了下,心想,你们怎么可能会知道未来发生的事,就像电话对面这位,你能知道,你这次期末垫底完,你家老头要动家法吗?
这将是你学涯史上被捶得最‘血腥’的一次。
“把心放回肚子里,”许琸言笑道:“我也就这么一说,成不成还不一定呢。”
“行了,要没别的事,挂了啊。”
“滚滚滚,”赵苏睿狠狠道:“以后你但凡问我点什么,我要是再告诉你,我就是猪!”
许琸言吃完早餐,刚才飘飘忽忽的眩晕感也好多了。
他正想着,是先把作业写了,还是先到外面去走走,电话来了。
是个陌生号码,许琸言接起,‘嗯嗯’几声后,他和那边的张老师约定好了家访时间。
挂了电话,许琸言颊边忽地浮个笑,他去卧室找了身看起来颇为正式的衣服换好。
因为再过几个小时,他将以尤晓晨那崽子的‘新大哥’身份,迎接着张老师去找喻芳做个‘关于晓晨同学在校偷拿同学物品’的家访。
许琸言觉得老话说得不错,‘小时偷针,大时偷金’,为了避免二三十年后,我国再出现一位‘抢|劫’金店的不法之徒,许琸言有理由认为,应该从小就狠抓小朋友的教育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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