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生镇地处北境，居民并不多，哪怕如今镇上住了许多江湖人，深夜在外闲逛的人也不多。

越往外走，更是连点灯的屋子也所剩无几。森森月光照亮屋顶上瓦片，一个黑影静静站在那。枯叶唰唰作响，融进悠扬的曲调中。

突然闯入的脚步声打断了曲子，黑暗中那人立即转身，任由手中的叶片飘远。

“你终于来了。”纪年面无表情地开口，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来人。

头顶黑云飘移，当月光照上王弃尘脸的那一秒，他手中寒光一现，提剑砍向了面前的纪年。

纪年瞳孔中闪过狂热，挥出一直背在身后的剑，正面解下了这一击。巨大的摩擦声响起，下一秒，纪年的身体连带着瓦片掉落到地上。

王弃尘收回剑，跃下屋檐，盯着呕血的纪年，良久后他平静道：“为什么这么做？”

纪年低着头，手背抹去嘴角血迹。抬头笑了几声，踉跄着起身。直到站定，才开口：“门主，你还活着，我就知道你那么厉害，怎么会死？”

“我在问你，为什么这么做？”

纪年自顾自道：“我一直都在等着你回来，现如今你总算回来了，还变得更厉害了。门主，我也没有让你失望。这些年，无极门一切都很好，你的所有东西我都替你保存着。门主，你今夜就回去见见其他弟兄们吧。我们、我们都很想你。”

王弃尘表情始终不变，连眼神都无波澜：“纪年，从前的门主已死，永远不会回去了。”

纪年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片刻后他撇开视线，冷嗤一声，道：“我知道，你受那妖女美色蛊惑，忘了自己从前的承诺。没关系，等我杀了她，你就会回到无极门了。”话音未落，他猝不及防地飞了出去，倒在了五米之外。

“纪年，从前我告诉过你，无极门办事必须无愧于心。”王弃尘慢慢靠近，“如今才过来多久，你就敢利用私权，随意篡改他人对手。就我所知，方璃并没有得罪你，若你心中对我有怨，大可以冲我来，不必牵连他人。”

纪年猛地抬头：“我怎么会对你有怨气，你是我认定的无极门门主。我没有一日不在期待你回来，带领无极门重回巅峰。如今你平安无事，却甘愿困在一个女子身旁。必是那妖女拿住了你什么把柄，我会帮你解决她。就像从前那般，任何你为难的事我都能办好。”

“够了，”王弃尘不耐皱眉，“你盼着我回来？在客栈时我没有任何伪装，若你真如所说那般忠诚，为何那时不与我相认？”

“我——”

“因为你想要确认，我是否还有资格让你追随。”王弃尘冷冷打断，“你的性格我比谁都了解，你并非对我忠诚，而是忠诚于无极门。因为我够强，能够振兴无极门，所以你心甘情愿辅佐我。但如果我成了废人，你和其他人一定会马上放弃我。我猜，你们下令寻找霜锷剑，也只是因为觉得无极门的剑不应该和一个失败者摆在一处吧？”

王弃尘慢慢蹲下，揪起纪年的衣领，迫使他与自己对视。“你们心中清楚枭骨关的内情，却无一人告诉我。早两年，我恨不得将无极门所有人千刀万剐。因为方璃，我才没有变成只知复仇的疯子。可那不代表我心里就毫无芥蒂，”

他冷笑一声，“我毕竟在无极门呆过那么多年，若我想毁掉无极门，甚至不用亲自动手，只要向江湖透漏一些机密便好。无极门独大多年，我想会有很多人闻风而上的。”

纪年呼吸不畅，声音断断续续：“不、不可以，无极门是、是我们一起打拼出来的家。”

王弃尘松开衣领，重新起身，居高临下：“家？无极门如今对我而言，什么都不是。我今日来，只是想告诉你，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回去。你可以尽情恨我，可以和其他人一样陷害我，但是别去找方璃麻烦。否则，任何人我都不会手下留情。”

他收回视线，毫不犹豫地转身。

纪年喘了几口气，立即从地上爬起来，喊道：“枭骨关究竟有什么内情？你说清楚！”

王弃尘脚步不停，纪年向前追了几步。

“王北定，是你说，要让无极门永远立于不败之地。我一直遵守承诺，无论受到什么刁难，都一刻未离无极门，你又凭什么背叛无极门！王北定！”

“违诺之人不得好死！是你自己说的！我绝不会放弃！你等着——”

哪怕甩开纪年，他的话依旧不断在王弃尘脑子中回响。他骤然停下脚步，抬头看向天空。

月亮依旧高悬天空，王弃尘缓缓抬手，挡住眼前的月亮。良久后，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不喜欢月亮吗？”

王弃尘闻言身影一颤，立即转向说话处。

方璃坐在他身后大树的树干上，眯起眼笑了笑，再次问道：“是不喜欢月亮吗？”

王弃尘愣愣答道：“不是。”

方璃从树上一跃而下，道：“那为什么不看它？”

王弃尘不语，盯着方璃一步步走到他面前。方璃也没有逼问，静静地与他对视。

“怎么还不睡？”王弃尘嗓音干涩。

方璃微笑道：“我以为你会问我，是什么时候跟上你的。”

王弃尘嘴唇稍稍动了动，方璃却移开视线，往另一侧走去：“王弃尘，我们回去吧。”

“别走。”王弃尘下意识将方璃拉住，抱进自己怀中。

方璃听着他急促的心跳声，反而平静下来。她拍了拍王弃尘的后背，道：“王弃尘，你在怕什么？”

王弃尘搂紧方璃，眼睫微颤：“我很害怕，阿璃。我曾经以为我拥有一切，但在枭骨关里我才明白我从来都一无所有。家人、朋友、无极门，我所在意的，我一样都没守住。我一直怀疑，是不是上辈子我犯了什么错，此生注定一无所有。”他再次加重力道，“哪怕此刻我抱紧了你，心里也在害怕，怕上天将我唯一剩下的幸运夺走。”

“我的脑子仿佛分裂出两个人，一个想要你的喜怒哀乐只与他有关，一个又希望带给你的只有欢乐，任何麻烦都不要沾身。”

方璃仰起头，轻笑一声，道：“怪不得你今天这么不对劲，我还以为你故地重游，忆起无极门的威风，想要坐回你的无极门门主呢。”

王弃尘语速极快：“怎么会？我唯一想珍惜的就只有能陪在你身边的位置。”

方璃短促地咳嗽起来，王弃尘立即松开她，手忙脚乱地给她顺气。方璃边咳边笑，眼角都溢出少许泪花。

“方璃，你别生气啊，你相信我。”王弃尘不停低头，想与她对视。

“我自然信你，你和纪年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方璃止住笑，抬头看他，“我是在笑，你真是个傻子。王弃尘，我不是什么烂好人，没有自寻麻烦的习惯。可你这个麻烦，是我心甘情愿接下的。”

她双手托起王弃尘的脸，“不对，应该是，你的所有事对我而言，都不算麻烦。王弃尘，我和方微吟在药王谷说的话，你其实都听到了吧？”

王弃尘抿了抿嘴唇，片刻后点点头。

方璃笑了下：“那你应该明白，药王谷的一切都是我的试探。我喜欢你，但我只想要一个全心全意的爱人。若你将仇恨放在我之前，我宁愿将你抛得远远的。从你进入药王谷的那一刻，就已入了我的圈套，我不可能再放开你。今夜看着你离开，我当时想，若你想要回到无极门，我便将你杀了，烧成灰，带在身边。”

王弃尘紧紧盯着方璃，方璃继续道：“我想要的东西很少，但只要我想要，就一定要得到。若是得不到，我情愿毁掉。王弃尘，这就是我的爱。现在，你还害怕这份爱消失吗？”

“怕，”王弃尘一字一句，“所以我会永远以你为先，我要你这份爱一直停留在我身上。”

方璃眨了下眼睛，嘴角上扬：“好，我答应你。”

王弃尘刚想再次把她搂进自己怀中，方璃一把推开他的脸。

“好了，我们的事解决了。现在该来想想纪年这件事了。”

王弃尘猝不及防被她推了一个踉跄，一回头，发现她已走出了一段距离。无奈笑了下，大步追了上去。

方璃低头沉思，道：“刚刚我在暗处看纪年的表情，感觉他的确对枭骨关之事不知情。既然他说自己对你有那么深厚的感情，何不好好利用一番？若他知道萧寒岩是那个害你违背誓言的罪魁祸首，会不会去为你报仇？”

王弃尘想也不想答道：“不会，纪年此人十分慕强。也许是受他师傅洗脑，无极门中哪个人最强，他便认定哪个人是无极门的主人，自愿肝脑涂地。所以他从小便对萧寒岩十分仰慕，只要萧寒岩还是他心中的强者，这份感情便不会转移。”

“这样啊，”方璃若有所思，“但有的时候，一个人的言语是可以连自己都骗过去的。他对你倾注的越多，便越放不下。既然他先对我下手，那就不要怪我也给他做个陷阱了。”说罢，方璃自顾自冷笑起来。

王弃尘不知所以，但还是配合着笑了几声。

片刻后，一阵冷风吹过，街道边人家打开窗户，探头大骂：“大半夜谁在闹鬼？明天老子还要去看榜呢！”

“人呢？真闹鬼啊？”

那人声音低弱下去，飞速地关上窗，霜生镇重归安静。

方璃：已开溜(￣O￣;)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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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纪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