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处理完工作，男人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拎着小孩去夜跑。

从来没被拎去运动的菲尔瑞大惊。

“吃太多了，消食。”穆利纳斯言简意赅，“跑四十分钟就行。跑完去练字。”

本性上不喜欢陆地的小章鱼扒拉着沙发靠背，可怜兮兮地说：“不喜欢跑步……”

穆利纳斯不容拒绝地把他捞了起来，“那就去夜泳。楼下有游泳池。你游泳，我可以绕着泳池跑。”

听到是游泳，菲尔瑞就不挣扎了。

爱水是他的天性。哪怕使用着人类的躯壳，对水的热爱也镌刻在他的基因里。

尤尼克斯大厦有着齐全的配套设施，虽然是办公大楼，但其实具备了‘堡垒’的资质，食堂还配备了一栋排满水培作物的小楼，专供员工餐。提供给员工的娱乐设施也十分丰富。

当然，作为尤尼克斯的现任所有者，穆利纳斯有独一无二的特权，比如独享一片室内游泳池。

少年快乐地泡进水里，用自己独创的章鱼式游泳法扑腾起来。

穆利纳斯观看许久，也没看出来他到底是怎么游的，这大概就是种族天赋了。

四肢对小章鱼来说远不如八只腕足好使，但也勉强能用。只是每次浸入水中，菲尔瑞就会想起大海。

他至今仍记不清被海浪冲上沙滩之前的事。

他只记得他好像有很多敌人，好像也有一些朋友，他在海底逃窜，那片海域没给他留下好印象，他的腕足还被鲨鱼咬断。

但灾厄与神秘同行，危险与魅力并存，海豚描述的海洋瑰丽而梦幻，野性的召唤令他魂牵梦绕。

菲尔瑞扬起腕足，想顺着水波摇摆，每当这时，他就会看到自己的手——人类的手。

他的眼睛不适应水，生于大海的馈赠已经远离了他，他的眼珠在水底睁开太久会泛红、酸涩。他只能在陆地上看清东西。

左手已经痊愈，菲尔瑞再没有腕足可以怀念，可他始终感受不到所谓‘变成章鱼’的感觉。

他看着自己的十指，恍惚间意识到——

他必须做好永远成为人的准备。

如果他无法变回章鱼，或者必须在人和章鱼间轮班，那他就离不开人类社会。

菲尔瑞用尚且稚嫩的大脑想清楚这些，花了不少时间。而他的潜意识比他明白得更早，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发现他已经适应了和穆利纳斯的生活。

也许是人类的纵容和宠爱太过温柔，他就像被科莫多巨蜥咬住的猎物，被注入麻痹和休克的毒，无力抵抗，难以挣脱。

章鱼是一生只生育一次的生物，菲尔瑞的出生意味着他的母亲已经为他奉献了全部，他的生日就是母亲的忌日。

菲尔瑞不知道自己的生日，作为一只章鱼，他生下来就没有祭奠的习性，但他本能地对父母怀有亲近和崇敬，对自己生命的源头抱有憧憬。在他生命的尽头，他知道他也会成为同样伟大的父亲，成为下一代的源头，将生命交给子嗣。

如果……

如果他的父母还活着的话，那就是穆里先生的样子吧？

说好的四十分钟，实际上是一个小时。

菲尔瑞裹着毛毯精疲力尽地瘫回沙发里，心想怎么会有运动这么反人类的东西。

游泳很快乐！但是把游泳当成运动不停地哼哧哼哧游就不快乐！

为什么要运动，为什么要消耗掉那么宝贵的脂肪！

菲尔瑞歪在懒人沙发的怀抱里，捏捏自己平坦的肚皮，认真道：“我就是动的太多，才养不出肉来。”

“我也想知道你的肉都长去哪儿了。”穆利纳斯把他摆正，取出吹风机，“明明管不住嘴，迈不开腿……”

少年心虚地缩缩耳鳍。

穆利纳斯想着，难道长智商去了？

可也没见他家小孩儿聪明多少啊，鸡兔同笼还不会解呢。

他边纠结，边给菲尔瑞吹头发。

他家小孩儿垂着脑袋给他薅，菲尔瑞喜欢穆利纳斯的手指轻缓细致地抚摸他的感觉，体温偏低的海洋生物贪恋人类温暖的体温，哼哼唧唧地往男人掌心里蹭，不停地动来动去。

穆利纳斯轻轻推了一下他的脑袋，把快窝进自己胸腹的少年挖出来，“坐好。”

菲尔瑞扬起耳鳍，露出发丝间半湿润的耳朵，示意穆利纳斯给他吹吹耳洞。他耳朵里还残留着未干的水，湿漉漉的怪难受的。

男人拎着他的耳鳍一顿呼啦啦地吹，吹得少年觉得痒了，挪来挪去地躲避。穆利纳斯摁住他的肩，笑话他：“别动，不吹耳朵了？”

“痒。”

“你不动就不痒了。”

菲尔瑞还很有道理：“不动会烫！”

穆利纳斯轻声斥他一句，“娇气。”

不过这种不轻不重的呵斥对小章鱼半点用处都没有，菲尔瑞扑扇着小翅膀似的耳鳍，歪头躲避热风，又被穆利纳斯扳正。

吹风机的呼声中，男人的声音显得朦朦胧胧：“最近很忙，过几天有点事，要出门一整天，可能顾不上你……”

少年仰起脸，倒过来看他。

半湿的白发挠过穆利纳斯的手腕。

“这次不带我？”

穆利纳斯：“怎么，你还很高兴？”

“唔……”菲尔瑞打量着穆利纳斯的神情，不过男人本就喜怒不形于色，倒着的视野更看不出穆利纳斯在想些什么。

菲尔瑞犹豫片刻，最终坦诚道：“我前几天，出去玩的时候……遇见了看起来跟我差不多大的人，我跟他们……唔……”

他谨慎地说：“聊了一会儿。”

小章鱼每天都会汇报自己的行程，这是他悄悄瞒下来的部分，因为穆利纳斯曾耳提面命告诫他不要跟陌生人搭话。

菲尔瑞猛地缩起脖子，耳鳍颤巍巍地贴着发丝，生怕穆利纳斯下一秒就拎起他的耳鳍尖尖。

不过，总裁先生显然毫不意外。

他了然地看着菲尔瑞，咔擦关掉了呼呼吹风的吹风机，房间内一下子安静下来。

“我还想着你要瞒到什么时候呢。”穆利纳斯说。

菲尔瑞小声哼唧，发出试图蒙混过关的声音。

“说吧，聊了什么？”

“聊了一些……很适合出去玩的地方，比如公园，篮球场，游乐城……”菲尔瑞声音更小了，“我可以去吗？”

穆利纳斯神色平静，用无声的注视表明自己的态度。

小章鱼说：“他们有很多朋友，一起聊天，笑得很开心……”

穆利纳斯明白了，“你想交朋友。”

菲尔瑞用力点头。

“我现在看起来，跟人类没什么区别了吧？”他自信地说，“我不会很晚回来，也不会吃陌生人的东西，也会带好定位……我想和他们一起玩。”

他还没有和人类玩过。

陪他玩的只有玩具，和永远让着他的员工们。

穆利纳斯用更长的沉默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菲尔瑞就在他的视线里越来越蔫哒。

“我并不是禁止你出门，也不是禁止你交朋友，菲尔。”穆利纳斯轻轻抚摸他半湿的头发，“只是，你要知道你的身份有多敏..感。如果你出了什么事，跟你关系密切的我，也会受牵连。”

“你并不只代表了你。”

穆利纳斯不疾不徐地说：“你认为——现在的你能完美地掩饰自己的身份吗？”

菲尔瑞据理力争：“我可以的，我什么都不会说！”

穆利纳斯只说了一个词：“万一呢？”

“这……”菲尔瑞的耳鳍慢慢垂下了。

倒不是说他有多心虚，只是穆利纳斯的话音让他明白，这件事将再次无疾而终。

他是说不过先生的，而且先生总比他有道理。

毕竟先生才是人类，他只是披着人皮的章鱼而已。

“那，先生教教我。”菲尔瑞蹭蹭他的掌心，“我会认真学的。”

穆利纳斯摊开手，享受着自家小孩儿主动蹭上来的手感。

“等我有空了就教你。”

“这话先生已经说了很多次了，”菲尔瑞叹气，“但是先生一年四季都很忙，根本没有闲下来的时候啊。”

穆利纳斯笑了一下，“那就等我闲下来再说。”

他重新打开了吹风机。

暖风嗡鸣声里，菲尔瑞的声音被吹得有些含糊不清，“我也不能总赖在先生身边……”

穆利纳斯轻声说：“为什么不行？”

菲尔瑞歪着脑袋想了想，“因为，我以后还会上学，还要工作。”

“学校的话，就近找；工作的话，尤尼克斯不缺一个闲人。”穆利纳斯说，“菲尔不需要操心这些。还是说……”

男人的手指轻柔地按着菲尔瑞的穴位，“翅膀硬了，我要留不住你了。”

“不是不是，”菲尔瑞连忙仰起脸，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先生当然很可靠，但我总会有要一个人生活的时候。”

湿濡的发丝吹了菲尔瑞一脸。从乱糟糟的头发缝隙里，他看见穆利纳斯唇边浅浅的笑意。

“永远不会有那天。”

也许是视野颠倒的缘故，菲尔瑞觉得男人看他的眼神尤其深邃。

穆利纳斯注视着他，悠悠道：“毕竟我可不放心把你一个人留在家里……万一又跑了呢？”

啊这。

小章鱼瞬间想起了自己的丰功伟绩。

脑袋心虚地垂下去，立马转移话题：“啊，这个，那个，呃……先生过几天是去哪儿？”

“是去主持葬礼。”穆利纳斯说，“……康里的葬礼。”

菲尔瑞愣住。

身体仿佛想起了被电击的痛苦，猛地颤了颤。

穆利纳斯抚摸着他的脸颊，“我想你有权知道这个。”

少年沉默片刻，转过头来，有些谨慎地打量穆利纳斯的神情，“……我讨厌他。”

“我也不喜欢。”穆利纳斯说，“姑且忍耐一下，一起去吧。”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如果实在不想去，在家里待着也可以，我把助理留给你。”

他的回答似乎勉强符合小章鱼的心意。菲尔瑞看了他一会儿，扭回头去，用后脑勺对着他，闷声说：“那我也想去。”

穆利纳斯安抚地揉弄他的头发，“真的想？”

“还好吧。”菲尔瑞垂着头说，“虽然他很坏，但你很好啊。”

他不想再见到康里，但他想跟穆利纳斯呆在一起。

跟穆里先生一起的话，菲尔瑞觉得去哪里都没关系。

穆利纳斯的心情却很微妙。

向来禁止公民擅自救助、投喂野生动物的重要原因之一就是，动物没有判断人类善恶的能力。它们很可能因为被人类帮助过，因此认为人类都是友善的。产生这种错觉的动物最容易落入偷猎者的陷阱。

菲尔瑞当然比野生动物聪明得多，但貌似也正因如此，反而更难以教育。穆利纳斯思考着，是不是自己对他太好，以至于这孩子可以完全忘记伤害……连去加害者的葬礼也不介意。

穆利纳斯从身后环住他，下巴搁在小章鱼毛茸茸的发顶上，“好孩子。”

抱了一下便打算放手，菲尔瑞却转身追过来，还想要抱抱。

如何挂在穆利纳斯身上，菲尔瑞是专业的。

他本来就是软体动物，变成人了，筋骨也柔韧得不行。穆利纳斯摸着他刚吹干、还热乎着的柔软发丝，陪他腻歪一会儿。男人个头高，少年毛茸茸的脑袋刚好枕着他小腹，侧脸在穆利纳斯的腹肌上压平，像趴在主人身前享受梳毛的金毛犬那样，发出惬意的哼哼声。

菲尔瑞舒服得毛毯都忘记了，毯子跌落在他腿上，露出细腻的背脊，他莹润得如一整块浑然天成的白玉。好在室内空调温度早已被蛇总调高，一时半会不至于感冒。

穆利纳斯耐心地用手指梳理好些许打结的发丝，眼看着小章鱼快要被自己摸睡着了，轻轻推开他的肩，“现在睡，晚上就睡不着了。”

“唔……”菲尔瑞迷迷糊糊地说，“可摸得很想睡……”

“那不摸了。”

少年失望地：“啊……”

穆利纳斯找出棉签盒，又说：“过来，躺好。”

菲尔瑞眼前一亮，美滋滋地滚进穆利纳斯怀里。

“毯子盖上，”穆利纳斯说，“不然就去穿衣服。”

菲尔瑞慢慢吞吞地盖好自己的小毛毯。

小章鱼不喜欢穿衣服，衣服让他觉得太束缚，与之相比，还是盖毯子盖被子舒服一点儿。

他侧躺在穆利纳斯的大腿上，翻开耳鳍，摆出耳朵。

棉签徐徐地探进他的耳朵里，偏硬的头部在耳洞内..壁上轻柔地刮蹭，照顾到每一个角落。细细索索的摩擦声响在耳畔，感觉有某种毛茸茸的动物在蹭他的耳朵。

沾干净残留的水珠，换上掏耳勺。细长的勺柄在探入时不会发出多大动静，但蹭过内..壁的时候比棉签更有力，精准地瘙到耳道里每个痒处。

穆利纳斯手下的动作和缓又细致，明明触及了人体最脆弱的部位，菲尔瑞却并不觉得冒犯，也无法升起紧张。他看到了男人专注的神情，那眼神比推着摇篮的母亲更温柔。

襁褓里的婴儿安然地睡在父母的臂弯里，菲尔瑞枕着穆利纳斯的腿，仿佛听到了被子的摩挲声和梦境的召唤。

他逐渐在穆利纳斯怀里安眠，将身心托付给他，袒露自己薄弱的致命点，毫不设防。

菲尔瑞昏昏欲睡，半梦半醒间，听见穆利纳斯低声说：“你最近总是很困。怎么了，昨晚没睡好吗？”

少年闭着眼睛，含糊地应道：“嗯……是有点……”

“偶尔还会走神，”穆利纳斯说，“在想什么？”

“在想……”菲尔瑞嘟噜道，“我要是，变不回章鱼了，只能做人了……我该怎么办呢？”

穆利纳斯的动作顿住了。

他沉默片刻，想说点什么，再低头却发现，少年已经睡着了。

棉花糖似的脸蛋侧对着他，好不容易养出点肉的脸颊泛着健康的红润色泽。他恬静地睡在他怀里，吐息均匀绵长。

穆利纳斯放下棉签，轻轻抚摸他的脸。

“那就留下来吧。”

夹子快乐游结束啦。

重回过扑街生活。

唉，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我本可以继续忍受黑暗……

算了，码字，码字最快乐！

今天多了好多评论鸭，开心，欢迎新小可爱们。

常回来看看鸭回来看看～

1.3 加了一点内容，感觉放在这儿更合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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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Chapter 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