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尔瑞睡醒时发现身上被人穿了浴袍，又盖上两条毯子，他躺在沙发里，脖子下是最近正受他宠爱的橘猫抱枕。

睡着时他在穆利纳斯办公室的沙发里，睡醒后他仍然在这儿。办公室内灯火通明，只有他这半边的灯暗着，身后传来翻页，笔尖划过纸张，和敲打光屏的声音。

因为中途睡过去了的缘故，总裁先生难得的掏耳朵服务，菲尔瑞只享受了一半。还剩下半边，总觉得哪儿哪儿不对劲，好像听声音都是一只耳朵清晰，一只耳朵模糊。

他看看时间，这个点儿，助理已经下班了，尤尼克斯大厦的灯应该熄灭了一半，有些部门近日比较悠闲。

但蛇总还在加班。

菲尔瑞慢腾腾翻身，穆利纳斯给他把浴袍裹的太严实，远远看去，仿佛一只雪白的毛毛虫正艰难扑腾。

屏幕的光映照着男人的面容，眼镜掩饰了他眼中过于锋锐的冷光。总裁先生全神贯注投入工作中的时候，模样偶尔会冷酷得有点可怕。

早已察觉到菲尔瑞的动静，穆利纳斯发出最后一封邮件，转头看向他。

反光自镜片上掠过，冷峻的神情在男人眼中褪去，他仿佛从战场走回人间，周身终于有了一分人气。

“真能睡啊，晚上肯定睡不着了吧。”

白毛毛虫蠕动几下，“先生先忙吧。”

穆利纳斯关掉光屏，合上文件夹，“已经忙完了。”

于是菲尔瑞伸出脑袋，眼巴巴地说：“先生需要挖耳朵吗？”

他也可以为先生服务的！

穆利纳斯看他一眼，笑而不语。

他怕他家小孩儿把他耳膜挖破了，他还得一边捂耳朵一边安抚受惊的小章鱼。

想想就很窒息。

“算了吧。”穆利纳斯收拾好桌子，重新取出挖耳勺，“来，给你把另一边也挖了。挖完快点回家了。”

原本有点低落的菲尔瑞又雀跃起来，快乐躺平。

夜晚是菲尔瑞最喜欢的时候，这是他能和穆利纳斯独处的最长时段。虽然总裁先生日理万机，哪怕在家也得时刻准备奔赴工作，但基本上，穆利纳斯的夜晚属于菲尔瑞。

睡饱了的菲尔瑞兴致勃勃地问：“我们今晚玩什么？玩那个双人切水果吧？”

穆利纳斯揉揉他的头发，“水果下次再切。”

菲尔瑞还没意识到不妙，呆呆地发出一个单音节：“嗯？”

监护人对他浅浅地笑了一下，说：

“今晚补课。”

菲尔瑞：“……嗯嗯嗯！？”

笑容忽然消失。

菲尔瑞慢慢吞吞地进家门，磨磨蹭蹭地换上绵羊款绒毛睡衣，扭扭捏捏地缩在洗手间里不出来。

穆利纳斯敲门：“菲尔？你已经在里面呆了一刻钟了。”

门内，菲尔瑞弱弱地说：“再呆十分钟——”

穆利纳斯淡然道：“你掉进马桶的话，我会把你捞出来的。”

他说着，开始扭门把，哦，还锁了。

菲尔瑞连忙道：“没有没有，没有掉进去！”

穆利纳斯作势掏钥匙，故意让钥匙串发出叮叮当当的碰撞声，“口说无凭，让我看看你究竟进去没……”

菲尔瑞忧愁不已，仗着有门在，穆利纳斯一时半会不能冲进来搓他，大胆发言：“我今天已经练了书法，上了语文课，数学课……”

“还有英语课。”

“对，已经三门了，还有书法，四门！真的还要补课吗？”

穆利纳斯：“为何不可？你学到家了？”

菲尔瑞：“每天都学一样的内容好无聊啊，让我学点新东西吧！”

“等你什么时候脑袋瓜灵光了再说。”

菲尔瑞：“呜哇！”

穆利纳斯慢条斯理地挑钥匙：“你平常上课不也很开心吗？是谁把我的笔记本拿去画画？还用我的钢笔敲三角铁。”

啊这。

上课确实也有开心的时候啦。

但他一直在学一百以内的加减法！明明习题都做对了还是要继续做！虽然会做可真的好烦啦！

而且跟先生贴贴更快乐！

结果只想贴贴不想上课的小羊还是被穆利纳斯拎着头顶的羊角拖出来了。

菲尔瑞垂头丧气地上刑场，准备英勇就义。

然而桌上摆着的不是他以为的‘刑具’，而是整整齐齐地排成方阵的小碟子。每样碟子里或盛着液体，或堆着粉末，还有呈现颗粒状、絮状、块状的东西。菲尔瑞嗅了嗅空气，各种奇怪的味道混杂在一起。

无论如何，这不是习题集。

看菲尔瑞摸不着头脑的样子，穆利纳斯握拳抵至唇边，低低地笑了一声。

“今晚教你认认常见的配料，省得辣椒都认不出来。”

菲尔瑞欢欣雀跃：“我还以为是算术题！”

穆利纳斯：“你这么想念算术题？”

菲尔瑞这才反应过来，好像不小心给自己挖了个坑。他生怕总裁先生下一句就是‘那算数也补一补吧’，于是立马蹦进穆利纳斯怀里，抢过话头说：“先生早告诉我我就不躲洗手间了。”

穆利纳斯接住撞上他胸膛，自投罗网的小白羊，捏住他软趴趴的羊角：“想逃课，还有理了？”

只要被搓的不是耳鳍，菲尔瑞就可以当做没被搓过。

他哼哼唧唧，试图蒙混过关。但穆利纳斯拉下他的帽子，搓了他好一会儿，才高抬贵手。

小章鱼可怜兮兮地捂住备受摧残的耳鳍，再次感到自己为了生活真是付出了太多。

一只筷子喂到他嘴边，筷尖上沾着些乳黄色的膏状物，闻起来有股鲜香的气息。菲尔瑞下意识一口叼住，带着酸味的润滑口感在舌尖淌过，乳液粘稠的质地紧随而至。

“好吃吗？”穆利纳斯含笑道。

菲尔瑞全然忘记大家长刚刚还搓着他的耳鳍教训他的事情，正砸吧砸吧嘴，品味从未尝过的奇妙滋味：“有点酸，但好吃。”

“这是蛋黄酱。”

穆利纳斯又沾了一点，任由菲尔瑞凑过来，就着他的手吮筷子。

小章鱼露出惬意的神情。

穆利纳斯镇定自若地问：“补课吗？”

“补！”

总裁先生微微笑起来，递给他一把小勺，“很好，下一个。”

有了蛋黄酱打头，菲尔瑞气势十足地舀起一勺，啊呜一口吞掉。

然后整张脸猛地皱了起来。

穆利纳斯适时地递上卫生纸，菲尔瑞捂住嘴，全吐了，脸皱成一团：“这、这是……？”

穆利纳斯：“花椒。”

小章鱼狼狈地狂吐舌头：“好……麻……”

总裁先生看着他浅笑。

菲尔瑞迎着他的目光，有些窘迫地侧身躲开。

没多久，又悄悄回过头来，却恰好撞进了穆利纳斯猩红的眼瞳里。

属于蛇类动物的蛇瞳，一条竖线笔直地划开眼珠，凌厉得犹如刀锋。

只是眼睫和镜片遮挡了他眼中的锋锐，而成年男性放松的面容也柔化了他生而冷冽的眼眸。

在心底徘徊许久的问题悄然扣响菲尔瑞的心房：

——如果变不回章鱼，只能作为人类生活了，他该怎么办呢？

补完课，穆利纳斯检查完菲尔瑞写的书法，发现小孩儿的字有不小的进步，于是大方地给予了口头表扬，并奖励今晚的睡前故事延长十分钟。

菲尔瑞刷了三遍牙，漱了五遍口，才勉强刷干净嘴里残留的奇怪味道。

本来他还期待着好吃的配料，结果一口气尝那么多，新鲜劲儿过去了就只剩心累和嘴酸，感觉自己莫得感情。

好在睡前故事重新唤回了他的活力。小章鱼兴高采烈地窝进床里，抱着猫猫抱枕听监护人讲故事。

他床上有两个枕头，一个方方的乳胶枕用来躺，是刚开始就有的初始枕头，一个长长的猫猫枕用来抱，是会写两百个字的奖励。穆利纳斯答应他，什么时候他会写五百个字了，就再给他买一只圆圆的鸭鸭枕。

“今天接着讲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

穆利纳斯做这事儿已经相当熟练，他知道用什么样的声线才能哄菲尔瑞入眠，而不是越听越亢奋。

“……一位王子路过，见到了美丽的白雪公主……”

不过今晚菲尔瑞睡多了，一时半会没有困意，好奇道：“人死了还可以复活的吗？”

“当然不。”穆利纳斯说，“白雪公主只是陷入了假死状态而已。王子的吻让她把毒苹果吐出来了。”

少年想起了那天浴室里穆利纳斯给他催吐的感觉，顿时皱起脸来，犹豫地说：“吻……会那么反胃啊？”

穆利纳斯：啊这。

“这倒不是。”从小崇尚现实主义的总裁先生硬着头皮说，“是因为……吻有神奇的力量，可以，呃……呃……总之就是好东西。”

菲尔瑞哦了一声，也不知道脑子里想了些什么，眼神渐渐期待，欲言又止地看着穆利纳斯，半晌，轻声说：“我也可以有吗？”

“嗯？”

“好东西。”菲尔瑞说，声音很轻。

穆利纳斯愣了愣，罕见地也有些难为情了。

但他并不反感。

的确，亲吻也是常见的表达亲昵的动作之一。

在菲尔瑞专注的注目中，男人俯身，生涩地用唇瓣贴了一下他的额头。

他们都注视着彼此，穆利纳斯看着少年的眼神渐渐明亮。似乎是害羞了，菲尔瑞闭上眼睛，嘴角却翘得高高的。

少年的容颜倒映在蛇的瞳孔中。

穆利纳斯凝视着他，只偶尔瞄一眼屏幕，嘴里不疾不徐地描述着童话。

故事结束了，菲尔瑞仍神采奕奕。

“已经讲完了。”

“再讲一个吧。”菲尔瑞央求道，“再来一个，就一个。我还睡不着。”

穆利纳斯垂眸，似是无奈地沉思片刻，提议道：“那要来谈谈心吗？”

“嗯？”

“我提前处理完了一部分工作，所以……明天可以稍微起晚一点。”穆利纳斯说，“来夜聊吗？”

菲尔瑞久违地和先生分享被窝，背对着穆利纳斯。

还是章鱼的时候，他睡在穆利纳斯的床头柜上，有时也会团在穆利纳斯的枕头边。但变成人类之后，穆利纳斯很久没有和他一起睡了。

男人的手轻轻抚摸他的背脊。本来不困的菲尔瑞，也被人类的体温煨出了几分睡意。

穆利纳斯说：“你最近在浴缸里泡得没那么久了。”

“嗯……”

菲尔瑞舒服地轻哼着，语气里有些自我埋怨，“怎么找都找不到，‘变成章鱼’的感觉。”

两个人的体温渐渐交融。炽热的体温煨热了偏凉的温度，被窝慢慢变成小火炉，菲尔瑞浑身都浸泡在温热暖阳中。

仿佛乘着南下的暖流，从珊瑚林和鱼群中穿过，栖息在贝壳和海草之间。阳光自海面之上洒下来，清透地映照出海水的层次。

穆利纳斯抚摸他的动作如同暖流淌过他的腕足。

连声音也带着海水流动的温柔。

“那你怎么想？”穆利纳斯轻声说，“变不成章鱼，只能呆在陆地上了……你不想呆在陆地上吗？”

他的尾音微微卷起，像一把小巧鱼钩。

“……我不知道。”菲尔瑞动了动，想把自己团成一团，“我喜欢大海，我也……”

穆利纳斯从背后抱紧他。

他几乎完全被森蚺缠住了，从里到外，连最冰凉的耳鳍也被温热的掌心抚慰。他明明团着身体，却感到整个人都被剖开。

深海中的明珠，被蚌壳悉心贮藏，用柔嫩的蚌肉裹住每一分光亮。

穆利纳斯在他耳边轻声唤道：“也什么？”

“……也舍不得你。”

菲尔瑞说。

他的耳鳍贴着发丝，轻轻扇动着，波浪般的边缘蹭过穆利纳斯的嘴角。他感到他在笑。

“那就留下来。”穆利纳斯说，“留在我身边。”

“可……”

穆利纳斯的下巴压着他的发顶。

菲尔瑞知道先生在等他提出问题，提出反驳，然后从容不迫地解决它们——穆利纳斯就是这样的人，总裁先生最擅长的就是解决问题，然后让一切顺利地进展下去。

“先生，有个问题我一直想要问你。”菲尔瑞喃喃道，“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呢？我其实，总是在给你添麻烦……”

背脊抵着的胸腔里，传出嗡鸣似的震颤。

菲尔瑞从未听到穆利纳斯的低笑声，如此真切地响在他头顶。

“你给了我更珍贵的东西。”穆利纳斯说，“——快乐。”

属于成熟男性的低沉嗓音，轻柔得如同晨风抚过鸟雀的翎羽，蜻蜓啄吻湖面的涟漪。

“我也很快乐。”菲尔瑞轻声道，“和先生一起生活，我也……”

很快乐。

“如果你愿意，”穆利纳斯说，“你可以一直快乐下去。”

菲尔瑞转过身。

窗半掩着，今夜的月光不算明亮，穆利纳斯猩红的蛇瞳在黑夜中泛着微弱的光，显得格外有神，尤其专注。

他期待着菲尔瑞的回答。

小章鱼扇了扇耳鳍，缩进穆利纳斯的怀里。

“我也想和先生在一起。”

他敏感的耳鳍被人轻轻蹭了一下。

“好孩子。”穆利纳斯温声说。

穆利纳斯绵长和缓的吐息孕育着睡意，悄悄吹进少年的梦里。

菲尔瑞做了个美梦。

梦里，他站在悬崖边跃入大海，人类的肢体在下落途中变成八只纤长的腕足。他在海面上看见自己的倒影，他张开腕足的模样像怦然绽开的烟花。

海面下，一条粗长蜿蜒的蛇影若隐若现。他与他嬉戏，攀在森蚺巨大的头部上，做一顶巴掌大的花边小帽。

森蚺托举着他，将他带上陆地，他们一起躺在沙滩上晒太阳。巨蛇的嘴吻轻轻地抚弄他的腕足。

他自由地在大海和陆地上来去，和喜欢的人生活在一起，他们有一个童话般的结局。

存稿箱，存稿箱你怎么了，箱箱你撑住啊！！［拼命投喂］

感觉日更难度好大，留给我斟酌措辞的时间好少啊……

前一章补了一点点情节，可以回头看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4章 Chapter 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