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车慢悠悠地向前，因为许霜起要引路，注意力多放在路上，唐萧安乖乖坐在一边。

两个时辰之后，唐萧安就有点无聊了。

没被污染过的景色是很好看，但一直看也就没什么稀奇的了。

许霜起眼睛余光注意到靠在他身边的唐萧安蔫蔫的。

他指了指两人的藤筐：“我包袱里，最上头有两本书，是话本，你看一会，要是头晕就停下。”

“你还拿了闲书？”唐萧安有点吃惊，这不像是许霜起会干出来的事啊？

“拿旁的书的时候，顺手放的。”许霜起语气平淡道。

唐萧安翻身去将许霜起的包袱打开，发现小小的包袱里面，装了三本书。

两本是话本，一本是诗集。

诗集明显是许霜起要看的。

话本是给自己准备的。

唐萧安选了一本，随手翻阅了起来。

这书写的倒不是什么才子佳人，而是一些鬼怪志异。

他看看书又看看许霜起。

“怪不得呢，你喜欢看这种话本？”

难怪立马就能联想到自己是借尸还魂。

果然小书生不可貌相啊。

“这种书很好，冤有头债有主。”许霜起目光还看向前方，有些不好意思，“我看着舒服。”

唐萧安赞同地点头，这倒是。

他渐渐看得入神了。

能让许霜起喜欢的话本，还真是写得不差，一段段小故事，不过一两页的内容，却能将各种鬼怪人心写得栩栩如生。

直到许霜起叫他，他才回过神来。

“晌午了，先吃些东西。”许霜起从背篓里翻出今个早晨没吃完的包子。

他们走得是官道，特地绕过了一些喜欢收过路费的难缠村子，晌午他们一行是不停下的。

便是有人想要解手，都是自己下车去一边解决，然后再自己追上来。

这样能省些时间，早运粮到郡城，他们也好早安心。

“那我赶车，你先吃。”唐萧安放下手中的话本，对着许霜起跃跃欲试地说。

许霜起犹豫了一下，还是将鞭子交给唐萧安。

他自己往旁边挪了挪，拿起包子和水壶。

“放心好了。”唐萧安刚才就发现了，每个车上都是几人换着赶车，他正好能换许霜起！

他在山上三年，跟野兽打交道的时间比跟人多多了。

他很轻易摸索会了怎么赶车，怎么把控牛的节奏。

许霜起这才放心地将吃饭的速度放慢了下来。

“里正，艾哥儿会赶车？”刘沉柱笑呵呵地看向坐在车尾的许里正。

许里正眯着眼歇息，年纪大了，虽说出门能坐牛车，可光是这来回奔波就让他累得慌。

听到刘沉柱叫他，他这才睁开眼。

两家是邻居，关系好些，不然里正也不能坐他这车，让他压阵。

“艾哥儿在山上日子久了，你们都不知道，他本事大着呢。”许里正也惊讶唐萧安赶车赶得这么好，这虽说是官道，可因着靠近怀陆山脉，曲折拐弯，不是那么好走的。

虽说他惊讶，但表面上，许里正还是装得很淡然。

刘沉柱被他给唬住了，只当他不当一回事。

“前儿我们都说呢，你家怎么就给大郎挑中了艾哥儿，现在瞧着倒是不错。”

艾哥儿无依无靠，但自身立得住。

娶夫郎就得找这样的。

唐萧安赶着车，觉得这比发呆有意思多了。

他刚才就有注意查看周围的环境。

不过因为赶车领路的是许霜起，他心里很是安心，哪怕注意观察周围环境，也没多认真。

轮到他赶车后，他认真起来，就发现来运粮的应当不止他们一支队伍。

光是他闻到的，可能就不下三支。

只不过相互隔着的距离比较远。

“我吃完了，你先吃饭。”许霜起见他赶车的时候比看书的时候还精神，无奈说道，“待会我再让你赶车。”

“行吧。”唐萧安有些意犹未尽，重新将鞭子递给许霜起。

他背身从背篓里找出手帕，擦了擦手后才用油纸垫着包子，默默地啃。

之后两人轮换着赶车。

不赶车的时候，唐萧安还能看话本。

这第一天倒是不难捱。

入夜，他们一行才停了下来就地休息。

唐萧安看着许霜起找出草席，先将草席铺到地上，然后在周围撒了一点驱虫的药粉，

他熟练地从牛车上找出一把麦秆和柴火，用火折子将火点了起来。

唐萧安倒也没闲着，他去周围找了些石头，围成圆形，留出通风的口，形成了个简单的灶台，分了一些柴火到里面，架上陶锅煮水。

许里正和许九岸都凑了过来。

各家各户三三两两地坐在一块休息。

有那些坐车坐累了的，则是拿着火把沿着官道走一走，却也不敢走远。

出门在外，跟大部队待在一块才安全。

“这回咱们运道不差，一路上挺轻省。”许九岸搓了搓手，这快入秋了，夜里开始凉了。

“轻省？”唐萧安疑惑，光他注意到的，他们这一天就通过了三道卡，每回不塞点银钱粮食是没法轻易过去的。

不用唐萧安说，许九岸就知道他在疑惑什么。

“嗨，这算什么？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给点东西就给过，很是省心了。”许九岸倒是挺满足，“只要这粮食能足斤足两地按时到郡城，就是轻省了。”

唐萧安不置可否，他添了些柴，让火烧得更旺一些。

“六月送粮，简单些，到了腊月送秋粮，九怀河一上冻，我们水路都走不了，要是下上一场雪，路都没法走，那才是难。”许九岸从自己的包袱里摸出一块干饼子咬了一口。

这时节送粮食，不冷不热，就算是下雨也比腊月强。

“没事说这个干什么。”许里正坐在一块石头上瞪了许九岸一眼。

许九岸笑笑专心啃饼子。

唐萧安起身到牛车边，从藤筐里拿出米粉和腊肉片，以及野茶叶。

“木碗我来拿。”正在牛车边收拾东西的许霜起，见他拿茶叶就说道。

“嗯，你整理什么呢？”唐萧安侧头去看，就见许霜起在收拾柴禾。

“我把柴禾分一分，最近天好，咱们走得快，带的柴禾和水有点多，这两天能多烧点。不然用不完了。”许霜起拍了拍手上的尘土。

这来的时候还能带上柴火，等回去的时候，都是走着，晚上要还在外头睡便只能就地捡点柴火。

许霜起轻巧地从牛车上跳下来。

“还有你算计错的事。”唐萧安笑着打趣一句。

“天我是肯定算不准，我原想着会下几场雨，这些日一直没有下雨，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这几根木头顶上怎么是尖的？”唐萧安指着在柴火中特别显眼的几根光滑的木棍问道。

只是这话刚问出来，唐萧安就想到了为什么。

“没用的时候当扁担，有用的时候还能防身，我们几个村都习惯带这个了。要是带铁器被查到了就不好了。”许霜起却已经开口解释。

“拿一两把柴刀自然是没人在意，要家家户户这样，那还得了？”

“这不就用这个。”

“真有事还能勉强用一用。”

许霜起说道最后声音渐低，他话锋一转：“你还有什么要拿的，我帮你找。”

“盐、茱萸油、酱汁和干饼子。”唐萧安也没接着问。

“嗯。”许霜起很快就将调料和饼子找出来。

两人结伴回去，许里正招呼他们赶紧歇一歇。

没过一会，陶锅里的水已经烧开了。

唐萧安将茶叶放在木碗里，用木勺将热水舀到木碗里，简易的粗茶就好了，许霜起将茶分给许九岸和许里正，让他们先喝一口暖暖身子。

唐萧安再给陶锅里添点水。

等水重新沸腾，唐萧安下入米粉，慢慢煮。

“艾哥儿，你这是做什么呢？这是啥啊？”许九岸在一旁问。

“煮一点汤。这个是米粉，用米做的吃食。”

许霜起在一旁轻声说：“魏猎户教艾哥儿做的，魏猎户不是咱们厉州人，会做的东西跟咱们不一样。”

“哦，我说呢。我见过用绿豆做的粉，米做的倒是没见过。”许九岸了然地点头。

唐萧安侧头去瞧许霜起。

理由都这么快给他找好了。

许霜起喝了手中的粗茶，掩饰住眼中的笑意。

唐萧安没有喝茶，他在自己的木碗里放上几片腊肉，加一点茱萸油，盐和酱汁。

夹上一筷子煮好的粉，将干饼子撕开，放进去，一份混搭的米粉泡饼就做好了。

“你吃。”唐萧安手腕一转，粉被递到许霜起面前。

许霜起摇摇头，一口将茶水喝干净，将茶叶倒出来：“我来弄，你吃吧。”

今个萧安也赶车赶了很久，应该累了。

唐萧安耸了耸肩，没有强求，拿着自己的碗坐到一边，许霜起上前学着唐萧安的步骤，先给许里正和许九岸做了一份。

最后才将剩下的米粉盛入自己碗里。

周围都是饭香味，图简单的都是随便吃点干饼子咸菜，烧点热水对付过去，耐着性子煮粥的也不少。

有人端着粥碗就过来跟许霜起说话。

白日，艾哥儿跟许霜起待在一块，他们不敢走到前头来聊闲篇，这会就有不少人过来。

“大郎，你喝不喝粟米糊，我多煮了点。”

“我这有咸菜。”

“大郎你吃的是什么啊？”

……

许霜起侧头去看静静坐在草席上的唐萧安。

只觉得这样安安静静的萧安，看起来很寂寥。

唐萧安并不去凑热闹，倒不是因为什么男子和小哥儿授受不亲的规矩。

只不过是不想。

“我手里这是艾哥儿给我们做的米粉，艾哥儿？我能分他们点酱汁不？”许霜起笑着问。

“分吧，也分他们点腊肉吧。”唐萧安挥挥手示意他随便分。

“哦！哥夫郎真大方！”只有十来岁的宁童石听到能吃肉，立刻喊道。

叫他这么一喊，刚有点奇怪的气氛倒是淡了不少。

“谢谢，哥夫郎！”

“哎，大郎，艾哥儿上回是怎么打到野猪的啊？我听人说那玩意可难打了。”

许霜起给几人分了点酱汁腊肉：“先吃饭，吃完再给你们说。”

唐萧安小口小口地吃着泡饼子和粉，茱萸微微有点苦，跟辣椒的辣味不太一样，但是入秋的夜里暖呼呼地吃上这么一碗，那一点点小缺点都变得是别有风味了。

他一边吃，一边看着许霜起游刃有余地跟人聊天。

非常下饭。

“哎，今个吃的真饱啊。”许九岸半靠在牛车边感叹道，“要是这几日都能这么顺利就好了。”

不知道是不是许九岸的话是不是真起了作用。

他们这一次一路上非常顺利，遇到的小吏都还算好说话。

甚至没有遇到拦路的村子。

一路平平安安地到了周山县的码头。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前几天的运气太好，到了这周山县城，运气就差了。

这回他们刚到码头附近，打头的许霜起就发现了个熟人。

“许大郎，你们可正好来晚了，上一趟去郡城的船刚走。”说话的是怀陆县另一个里正管着的村的村老。

他们送了粮食上船，现在正要带着牛车驴车回村。

许霜起微微含笑说：“码头上来往郡城的船多着呢，人家上一趟船走，肯定是船老大见船坐满了人才开船的，人家还能吃亏啊，我们就是早来了不也坐不上？再找船就是了。”

那村老捋了捋胡子。

“这话说得也对，就是最近来往郡城的船不算多，你可得等一等了。”

“哎？这话可怎么说？六七月正是走货的时候，开船的，还能不吃饭了？”许霜起好奇地问。

“你还不知道？也是，你们刚来，这不是太守今年管得严，又要抓水匪，还抓跟他们有联系的船家，挺多人不想这时候出头，来往郡城的就少了。”

许霜起一拍手：“这可是好事啊，不成我们就多等等，走得安稳才是正事。”

“嘿，许大郎，你怎么都有话说，我是打趣不了你。”那村老败下阵来。

许大郎笑着说：“哎呦，你老怎么说这个？我啊还得谢你，你不跟我说这些，我们来了还得跟人打听，这不是省了事了？”

“小子在这儿谢谢张爷了。”

那人笑得见牙不见眼。

“你小子啊，这是艾哥儿吧？挺好的，跟你一块赶车，你也轻省点。”

许霜起转头去看唐萧安：“是，张爷都听说了？”

“可不是，咱们乡里哪有传不开的事，行了，你俩赶紧去吧，你们不走，后面的车都没法走，我不耽搁你们了。”

两队人分开，许霜起让唐萧安看着牛车，他则是带着许九岸去码头打听坐船的事。

“给你，要是有用得上的地方就用。”唐萧安给许霜起塞了个荷包。

里面放的都是碎银子和铜板。

这个时候坐船费肯定高点，要是村里的不够用，还能垫上，总不能一堆人就这么等着。

“嗯，我知道了。”许霜起没有推辞，将荷包放进怀中，带着许九岸快步离开。

唐萧安坐在牛车上往码头方向看，能看到许多等活干的脚力和等货船的商户，运税粮的倒是没有见到。

想来，他一路上嗅到的队伍都上船了。

他们足足等了三个时辰，才等到去郡城的船。

这时天已经快黑了。

许九岸一边招呼村里人帮忙搬粮食，一边感叹道：“果然，咱们就不能想那一直顺风顺水的好事。”

“可不就是这样，能找到船就不错。”许里正抽了口汗烟。

听大郎说，这次坐船的钱比以往每人贵了两文，虽说他们有准备富裕的支移，一下子少了这么许多，也是心疼。

他们找到的这货船，分上下两层，下层是大通铺，还能放粮食。

许霜起掏了银钱，租了个上层的小客房，因是他自己掏钱，村里人倒是没说什么。

总不能让个小哥儿跟他们睡大通铺。

许霜起一直忙到天黑，才将事情都安排妥当，他本来是想要跟许里正他们睡一块，被许里正赶上来了。

按他们的想法，不能留个小哥单独待着。

虽说许霜起过去不合规矩，但好歹比让艾哥儿一人待着强。

两人只好结伴往上层走，不巧，两人走到船舱过道时有两个书生模样的人，从另一个方向走过来。

船舱过道狭窄，许霜起拉着唐萧安的手，礼貌地侧身避让。

两人瞧了他们一眼，便从他们身边走过。

“白兄，那可是运税粮的那伙人？”

“瞧着是，前面那男子似是领头之人。”

“这来运粮还带个小哥儿，旁人都住在下层，他倒是有银钱在上层租客房。”

“钟弟，你这就有所不知了，小吏贪，这乡间的族老里正更贪，不过是寻常事罢了。”

“唉，都是些乡野村夫大字不识几个，才让这些人能横行乡里。”

……

唐萧安因为异能的缘故，称得上耳聪目明，他回头看向过道尽头的两人，目光中满是冷意。

“生气了？”许霜起同样听到了，他并非天生耳力好，是早些年练出来的。

因而那两人只当他们背后议论的话，他们听不到，可没想到许霜起和唐萧安都听得清清楚楚。

“我只是觉得可笑，有什么话当面不能说，背地里说人，还当自己是众人皆醉我独醒。”

为两个不相干的人生气？

唐萧安可没有这多余的感情，他只是觉得有点可笑。

“的确如此。”许霜起语气温和道，只是他的脸上也没了笑容。

两人进了屋子。

“这儿虽然小了点，但清净。”

唐萧安将背篓放下，走到窗前将上下开合的窗户顶开固定。

他站在那里，像是在欣赏美景。

只是他的眉头紧紧皱着。

“船上人多，你是不是不舒服？”许霜起走过去问道。

“有点，但还好。”

他总觉得自己今晚有点烦躁。

不仅仅是因为许霜起很忙，不能跟他一直在一块的缘故。

可到底是为什么呢。

这落日景色很不错啊。

不该让他觉得烦躁才对。

“我就是，心里烦得慌。”他看着天色，今天晚上似乎要起雾了。

“这又是为何？”许霜起将两人的行李放好。

“让我具体说，我也说不清楚，直觉吧。”

他的直觉告诉他，不太对劲。

许霜起知道唐萧安的能力，并没有不把这话当一回事，他沉吟片刻说道：“既然现在不明白，过一会说不定能想通，不急于一时。”

“嗯，只能这么想了。”

唐萧安按了按自己的脑袋，可能是自己太敏感了？

许久没有出远门，出来之后就想东想西的？

许霜起打了水，简单洗漱过后，自己觉得身上没有什么气味了，才走到唐萧安身边，跟他一块靠在窗户边。

“你不用忙活，你身上没什么难闻的气味。” 唐萧安转身去瞧许霜起的俊逸的侧脸。

“男为悦己者容嘛，我都同你说了，要好好保持，若是我不好闻了，那可怎么办？”

许霜起摇头晃脑地说道。

唐萧安噗嗤一笑：“好了，我没事，咱们今晚吃什么？我有点饿了。”

见萧安恢复了活力，许霜起也放下心来：“嗯，我还想吃粉。昨日光顾着同人说话，囫囵吞枣，都没有尝出多少滋味来。”

“好啊，这回我给你做！”

※※※※※※

深夜。

若有似无的气息在空气中飘荡。

唐萧安猛地惊醒，他一个翻身坐起，轻盈地跳下床铺。

但他细瘦的手腕却被人抓住。

唐萧安下意识化手为爪状，刚要反击，他才想起睡在自己身边的不是旁人，是许霜起。

他急忙收力，许霜起却依然觉得虎口一痛，像是被重物生生震了一下。

许霜起心下吃惊。

哪怕如此许霜起都没有放开唐萧安的手腕。

今天萧安有些烦躁，连带着许霜起今夜也格外警醒。

“你怎么了？”他温声问道。

许霜起一双桃花眼中满是担忧。

“萧安，你可是察觉到了什么？”

萧安平日睡着后根本不会惊醒，而且他从未见过唐萧安满是戾气的模样。

许霜起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了，唐萧安那可能好得难以想象的嗅觉。

“我闻到了血腥味。”

“是人的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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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 2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