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利刃出鞘

走山人自古以来便有踩线一说。运货、探险、盗墓或是寻宝的,历经险峻山势,伐木为路,遇水搭桥,对抗各种飞禽走兽,瘴气毒虫,九死一生。

最丰富和运气最好的人才能走到目的地。

他们能活下来,除了经验老道,最重要的便是走线。走前人走过的线,知道面对险境该如何逃生。这种线都是用人命堆出来的,诸多尸骨葬身山林,沦为野兽腹中之物。而一旦成功,带来的收益巨大。某种程度上来说,穷比死可怕。

所以走山人传承至今。

姜雨从村里把这些人搜罗出来的时候,他们大多都上了年纪。最年轻的也超过五十。一个个看起来非常精干,不爱说话。但走道的时候领在队伍前面,犹如避难神一般。听他们的,能活命。

姜雨给他们开了很高的价钱,花了两个月时间,蹚出一条雪天也能走的万能山线,并且出绘制精细地图,以及两条备用线。这三条线穿连两县,并且能抵达北上京都的咽喉,看到地图的那一刻五爷有些不可置信。

这条线太长了,纵深几近一百里。

横跨山路水路,恐怕朝廷都没有这样精细的布防图。他从中看到了勃勃野心,也理解了她这段时日耗尽大量人力物力的所作所为。

“你这是要造反吗?”他带着笑,有些不可思议。

“是啊,”姜雨信口道:“你觉得胜率几成?”

“差不多为零。”

“我以为你至少说个一成呢。”

“我只说实话,”五爷笑着翻开地图,翻开还有一面。“竟然标上了驿站,这下有一成了。”

“什么驿站不驿站。这都是住在山里的人家。他们踩线时碰见的。若能沟通好,做为补给点,收容我们受伤或是饥饿的弟兄,更好不过,就标上了,但现在还没有完全打通。”

“已经很不容易了,我没想到你为了运货赚钱,能做这么细致,”

“赚钱哪能马虎。”

二人坐在凉棚下,没桌子,用一块大石头放茶碗。地图押在茶碗下面。五爷小心卷起来,道:“别弄湿了,这东西价值连城。”

姜雨道:“没事,我让画了好几份。”

烈日当头,冬天晒得人暖洋洋。河滩边上积攒一滩雪,澄明剔透。一条船缓缓靠岸,抵住渡口木板,撞塌了一小滩雪。姜雨和五爷放眼望去。阿狗迎面走来,道:“船到了。”

姜雨笑道:“走,咱们亲自押最后一段。”

五爷道:“我今日沾光。”

二人走向渡口,阿狗紧随其后。阿桥立在船头撑杆,看见他们,远远喊了声“三姑奶奶好”,近前才喊道“五爷好”。五爷故意打趣道:“怎么,我长得很矮吗?都没看见。”

阿桥道:“您穿一身白,跟雪人似的,还以为三姑奶奶后面跟个神仙。”

五爷看了一眼姜雨,啼笑皆非道:“这小子跟谁学的。”

“我哪知道。”姜雨道:“肯定是阿狗贫嘴。”

“我冤枉。他比我能说多了。”

阿狗笑着放下船绳,拖近一些。船舱里头的小男孩也跑出来帮忙。那小孩六七岁样子,长相偏瘦弱,但还挺麻利。看起来是跟阿桥他们混惯了,之前船没修好,姜雨看到他跟在阿桥屁股后面跑来跑去。让干什么都干,特别听话。

船头积了一些雪,那小孩没站稳,差点被绳子挂到河里去。姜雨上船时顺手提溜起来,道:“当心。”

小孩瓮声瓮气道:“多谢三姑奶奶。”

众人都笑了。

姜雨放下小孩,看着他,“这是谁家的孩子?”

阿桥道:“周大娘家的。”

姜雨道:“他跟你们混什么?”

阿桥道:“他爹没了,总被欺负。学堂冬天放了假,他非要跟着我。我想着他人小机灵,也不引人怀疑,这船修好也有他一部分功劳。我就把他带来了。三姑奶奶您放心,他绝对不会耽误事。”

这批货是从北边来的,走了几百里,到阿桥手里,已经是最后最平稳一程水路。难度几乎没有,象征意义更大。

走水路到城门口,货进城,本次任务就算是圆满完成。人人都想要这份功劳,姜雨看见阿桥修好船的份上,把功劳给了他,也当是成全那日承诺的“赏”。阿桥自然不胜欢喜,打包票说要出问题,他就大冬天跳进河里,从上游游到下游。孩子气的话把大家都逗笑了。

姜雨却觉得他心性非常不一般。

一般人受此重任,难免担心出岔子,夜里失眠。上路尤其谨慎小心。毕竟是最后一环,万一失败前功尽弃,辜负了前头所有努力。压力不是一般的大。阿桥明知事关重大,却把自己的小跟班带上了船。说明他心里有数,十拿九稳,那份底气源于内心的自信和对路程的熟悉。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自己一定会成功。

姜雨非常欣赏这份神气的少年心性。

她会想到从前的自己,无所畏惧,所向披靡。

“三姑奶奶和五爷要不要先看看货。”

“自然要看的。”

姜雨进了船舱,他们跟进来。

里头挤满大框,蒙着布。阿狗掀开布,露出底下青中带红的大枣,个个青翠欲滴,十分新鲜,和鸡蛋差不多大。这是北边来的枣。他们南边没有的品种,也种不出来。姜雨问道:“总共多少框?”

阿狗道:“十筐,路上翻了半筐,现在是九筐半。”

五爷道:“不到一成的折损率,比我们预想得还好。”

姜雨由衷道:“是不容易。”

不过也是必然的,押十筐,丢五筐,还有什么挣头,都不够赔的。众人对着满船大枣啧啧称奇,姜雨问道:“城里是同叔亲自去送。”

阿狗道:“是,照您吩咐。同叔那边已经到位,就等咱们这船货过去。”

姜雨道:“单子拿过来我看下。”

阿狗取出怀中纸张,递给她。

她看了两眼。现在经过孟留真孜孜不倦的教导,她已经能认全常用字了。纸上写的都是方圆百里有贸易往来的商户。以前常被他们劫的,也算是老熟人。姜雨打算跟他们搞好关系,让同叔去送礼。当然,不是以土匪的名义,而是以“同舟镖局”的名义。

同叔这个人慈眉善目,以前很少露面,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土匪窝里有这么一个人。他现在就是镖局的头儿。对外可以宣称,他家世代务农,妥妥的良民,因为跑买卖赚了一点钱,从前开镖局。后来没落了,因为家中儿子瘫痪,不得不一把年纪重出江湖干老本行……

以上所有说法都可以找到佐证,甚至派人调查,也**不离十。

因为同叔以前真的干过镖局。也算一号人物,但土匪实在太多,货损率居高不下,跑一趟挣的还没赔得多,全部好了土匪。所以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也做了土匪。跟着老大这些风风雨雨,磨炼成一把老刀。

利刃出鞘,依然不朽。

在这件事情上,老大一度认为姜雨在瞎搞。只听说押镖的干成土匪,没听说土匪走回头路去押镖。因为普天之下无论做什么买卖,都没有抢劫来得更快。

老百姓的利益被商人抢,商人的利益被有权有势的抢。

官小的被官大的抢。以此类推,天底下最大的抢劫团伙就是皇亲国戚,而皇帝就是最大的抢劫头目。区别在于,他们是合法的,而山里的土匪们不合法。朝廷打着冠冕堂皇的幌子讨伐他们,不过为了维护皇帝那窝土匪的利益。

什么为民除害,通通放屁。

秉持这套理念,老大已经活了二十多年。他认为除了土匪没有别的路可走。姜雨想做出改变,势必伤及根基,自废武功。万一人心崩盘,想捡起来就难了。那天老大苦口婆心,郑重其事对姜雨说:“没听说土匪剿自己的。”

姜雨看穿了他的顾虑,道:“两套班子都保留。各玩各的。”

老大醍醐灌顶,开了窍。

“不愧是我的种,脑子活络,够奸猾。”

路这么宽,他们根本没必要一条路走到黑,等着被朝廷剿灭。也没必要伤筋动骨,拼命想办法洗白,走取死之道。

为什么不保留实力,另辟蹊径。黑白两道全都转起来。世道动乱,秩序值钱。镖局生意势必风生水起。世道太平了,有人吃得脑满肠肥。他们把暗中磨砺的刀子伸出去,刮两斤油水回来贴补家用。他们有学堂,源源不断活水来,生生不息,薪火相传,绝对不会轻易消亡。

只是这条路开始,一步步走出来,太难太难了。

相比较起来当土匪还是省事得多。

姜雨要去做别人做不到的事情。

几筐枣当然不算什么,重要的是,枣背后蕴含的力量展示。她可以安全快速地穿过三县交接,把北边的东西运到南边,风险降到最低,货到了还是新鲜的。

枣不是有数的东西,中途有人偷吃也不会被发现,但他们的折损率低于一成,说明大多数人都在控制之中,是听领队话的,手脚干净。

几颗枣他们不会动,以后运其他的东西,更不会心存侥幸。毕竟长途跑货折损四五成都是常有的事。这意味着对人的控制甚至超过了朝廷官兵,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信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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