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卧床休养

姜雨回屋做了一番检查。

她肋下疼痛难忍,摸起来,骨头没断,应该是开裂了。这种伤没得治,只能等骨头慢慢自己长好。她往身上贴了两副膏药,晚上三五不时就要痛醒。她像个僵尸一样平躺着,直冒冷汗,连翻身都很困难,呼吸带动胸腔起伏也会引发剧痛。

一切拜孟留真所赐,那个不知轻重的蠢东西。

姜雨暗骂孟留真。

孟留真接连打了几个喷嚏。

他一直想着姜雨。他记得,当时三姑奶奶趴他身上的时候吐了点血,似乎伤得不轻。肋骨骨折是大事,扎穿心肺的话甚至会导致生命危险。姜雨虽然可恶,但在他的设想里,最大惩罚也不过将她关在牢里,关上几十年,叫她忏悔改过。就这么被砸死实在是太离谱了。最关键的是,孟留真根本没想她死。

三姑奶奶死了,这一土匪山的喽啰必定要替她报仇。孟留真身为罪魁祸首,下场也许比大卸八块还要凄惨。孟留真翻来覆去,有些后悔,又为自己的前途忧心忡忡。他向阿狗打听情况,“三姑奶奶的伤如何?”

阿狗刚从姜雨那边回来,道:“瞧着脸色不好,躺一天没吃东西了。”

孟留真更加揪心:“为何不请大夫?”

阿狗:“她从来不请大夫。”

孟留真:“那怎么行。”

“三姑奶奶向来说一不二。”

“你该留在那照顾她。”

“三姑奶奶让我别烦她,我哪敢在她面前晃悠。”

“这不是小伤,”孟留真立即道:“你去抓药,我来熬。”

“行啊,你送过去,顺便看看她。”

阿狗无奈摊手:“我是不敢忤逆三姑奶奶的。”

孟留真熬了药,亲自端去。

姜雨笔直地躺在床上,脸色有些苍白,正闭目养神。孟留真想看看她的伤究竟怎么样了。可人被薄毯盖着,无法分辨肋骨的异常。他坐在床沿,研究了半天。要不是太过失礼他真想把毛毯掀开来看。姜雨眼睛睁开一条缝。

孟留真收回不礼貌的视线,欲盖弥彰地捧起碗,道:“我来送药。”

姜雨闭上眼睛。

孟留真搅动着碗里的勺子:“已经不烫了。”

“一边去。”姜雨懒得理他。

“那你把药喝了。”

“我喝不喝关你什么事。”

姜雨拉上毯子,把自己的脑袋盖住,隔绝噪音。

孟留真沉默一会儿,有点别扭,道:“阿狗说,你说自己是摔伤的。你没有告诉大家,是我撞的你。我知道你要面子,不肯声张。可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我得承担我那一部分责任。咬那个簪子的时候……虽然不是我主动。但你是女子,你吃亏了。”

姜雨扬手掀开毯子,瞬间不乐意了:“我吃什么亏?”

孟留真下意识抿了抿嘴唇。

姜雨看着他,心中万马奔腾而过。她从床上坐起,刚想说点什么,动作牵动伤处。她抚着自己的肋骨,痛得抽了一口气。

孟留真忙道:“你还是躺下吧。如果喝药不方便,我喂你。”

姜雨缓了好一会,被他扶着肩膀。

孟留真似乎很关心她的伤势。

姜雨觉得荒谬:“我这么对你,你还给我喂药?”

孟留真:“你踹过我,但也给了我药吃。所以,这次……我们扯平了。”

姜雨:“我还设局抓你大哥。”

孟留真:“行动失败,我大哥还活着。君子论迹不论心。”

姜雨被他脑回路震惊了。

“总之,”孟留真单方面下结论:“你我并无不共戴天之仇。”

来的路上,他依然做好心理建设,说服了自己。

上次还信誓旦旦要她下地狱,这下又没仇了。姜雨还没有适应这突如其来的转变,指着自己的心脏:“我要是你,现在就拿刀捅这里,永绝后患。”

“为什么?”

“你不杀我,我也得玩死你。”

“你一个姑娘家,”孟留真差点没端稳药碗,“怎么说这种话?”

“这就受不了了?”姜雨一点也不想跟他废话。

“你说这话也是侮辱自己。”

“在我这儿,不分男女,只分强弱。没有男人侮辱女人,只有强者侮辱弱者。”

“你现在受伤,也算弱者了。”

姜雨冷笑道:“我半身不遂都能一只手把你给掐死。”

孟留真:“好,你厉害,上次亲嘴的事就当没发生过。”

阿狗和五爷正好走进来,听到这么一句。

阿狗惊恐万状地看着孟留真。

孟留真僵在那。

死亡一样的安静。

阿狗去找大夫,半道上碰到五爷。五爷担心姜雨的身体,要过来探视,阿狗料想五爷的面子三姑奶奶总是要给的,把人带了过来,谁知碰上这么一幕。孟留真起身站到了一边。五爷岔开话题,道:“骨裂不算大毛病,只是疼痛难忍,人吃亏。最好卧床修养一段时间。”

姜雨道:“我知道。”

五爷:“以你的身手,这世上能伤到你的人不多。”

孟留真端着药碗,心虚垂下目光。

姜雨:“不小心摔了。”

五爷看了看孟留真,又看向姜雨,道:“怎么摔,能摔到肋骨呢?”

姜雨没吭声。

孟留真突然插了句嘴:“药不喝,就凉了。”

五爷从孟留真手里接过药碗,“我来吧。”

五爷喂了一勺药:“喝点。”

姜雨摆摆手:“现在不喝,你放着吧。”

五爷道:“老三,你位次在我之上,可年纪比我小了六岁。咱们都是无父无母之人,口头上叫兄弟,心里也是真当兄弟。做土匪有今天没明天,更该爱惜身体。听我的,至少这一个月,不要拿刀,也不要去劫道。”

姜雨:“我手下几十张嘴等着吃饭。”

五爷:“至少别冲在最前面。”

姜雨:“最近行情不好,也没什么肥羊,我有分寸。”

五爷:“喝一口吧。”

姜雨不胜其烦,接过药碗一口全干了。

“行了吧,”她无比烦躁,“都出去,我睡觉了。”

……

姜雨开始卧床休养。

孟留真点了个小炉子在门口熬药,一柄扇子扇得烟熏火燎,千辛万苦熬出来的药,姜雨不喝。他一劝,姜雨必要反唇相讥。她挤兑人的话那叫一个荤素不忌的难听,每回都把孟留真这么个体面人说得面红耳赤,落荒而逃。他只能把药碗交给阿狗,阿狗比他好点,收获的是一个简单粗暴的“滚”字。

身上不舒服的人脾气格外差。

她以前天天巡山,现在待在家里,心情糟糕。

除了他们俩,山上其他喽啰更不敢触霉头。

药一天不间断地熬着,阿狗要帮忙处理山头的大小事,又得去食堂挑三姑奶奶爱吃的饭菜,根本看顾不来。孟留真主动来熬药,正好帮了他的大忙。

两人成了姜雨手底下的难兄难弟。

偶尔五爷来救急。

两人每次都如释重负。

姜雨待五爷,尚且保留了几分礼节。或许是拜把子的兄弟,得给点面子。五爷端药过来,她从不骂人,偶尔听他絮叨得烦躁,也顶多接过药碗一饮而尽。五爷看她人躺得都憔悴了,道:“你这样,会让我误会,我在你才肯吃药。”

姜雨毫不客气地回敬他:“倒不必如此自恋。”

五爷笑道:“再这样,我只能收拾铺盖在你这儿住下了。”

姜雨道:“我会喝的,别来了。”

此后,姜雨开始正常喝药。五爷还是来。三个人分工明确,孟留真熬药,阿狗去饭堂拿食盒。五爷陪姜雨喝药吃饭。他们说一会儿话,姜雨心情就会好一点。

这药必须饭前喝,喝完嘴里苦涩散不掉,吃饭一点胃口都没有。姜雨不想喝。她总觉得没必要,自己多吃两碗饭恢复得还快些。现在天天吃药,饭都吃不下了。孟留真摘了一包树莓,放在她手边,道:“吃这个,是开胃的。”

姜雨看了孟留真一眼。

孟留真天天挨骂,没指望得到姜雨的回应。

他习惯放下东西就离开。

有时候五爷陪姜雨吃饭,孟留真就坐在门口,一个小板凳上,捧着一碗饭默默地吃。晚上熬完最后一剂药,他回去睡觉。第二天天没亮再过来。阿狗都没他勤奋。孟留真起初是怕姜雨死了,而后看着她身体恢复,心中忧虑放下。有时候也会冒出再次逃跑的念头。三姑奶奶这样是没法骑马的。他逃跑,也许会成功。

鬼使神差的,他往药里放了一点药。

可不知什么原因。

姜雨一闻就闻出来了。

“孟留真。”

孟留真脑子里警铃大作。

姜雨问道:“你给我熬药,就是为了往里面下药?”

孟留真夺碗而出,有点后悔,“我再去熬一碗。”

他也觉得趁人之危非常不道德。

姜雨愣了一会儿。

她按着胸口,剧烈咳嗽起来。

越咳越痛。她本想平躺下来,手却撑到了床沿。人失去重心,翻滚到床下。跑到外头的孟留真听到了动静,中途折返。回来一看,发现姜雨摔得都爬不起来。他顾不上其他,忙过去把人打横抱起,轻手轻脚放回床上。待到把手从她腰后抽走。姜雨忽然回魂,不知哪来的力气,掐住他的脖子。

三姑奶奶说得对。

她就算半身不遂,也能一只手把他掐死。

孟留真保持着弓腰的姿态,被她拿捏命脉,一动不动。

孟留真道:“我错了。”

姜雨眼神里淬着刀子。

孟留真眨了眨眼睛:“没有下次了。”

姜雨盯着他,沉默良久。最终松开了手,没有真的掐死他。

她强行克制着咳嗽。

孟留真:“你还好吗?”

姜雨:“我死了,你应该很高兴。”

“我……”

他没有这样想,但也不知该如何反驳。

阿狗另外调了两个喽啰来熬药,顶替孟留真的位置。大概是姜雨不想看见他,他以后不用起早贪黑再过来。孟留真待在自己的屋里,突然成了闲人,一下子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他收拾笸箩,里头全是断裂的线头,缠在一起。他坐在门外慢慢捋,越捋越乱。待到太阳下山,也没理出个头绪。

深夜阿狗才回来,阿狗问他:“你为什么总要惹三姑奶奶生气?”

孟留真道:“她喜欢生气。”

“放屁,三姑奶奶从来不爱生气。”

“她脾气大我也没办法。”

“脾气大和爱生气是一个意思吗?”阿狗道:“脾气大是针对别人,爱生气是跟自己较劲。你惹到她,她把你打一顿,那很正常。你惹了她,她连你一根手指头都不动,居然在那自己生气。真是见鬼。今天五爷过来都不好使了,晚饭都没吃。”

“没吃饭吗?”孟留真道:“我去看看。”

“别去,她睡了。”

“我明天过去看她。”

……

“无论如何,饭总是要吃的。”

“你出去。”

“你气我,没必要作践自己的身体。”

“出去。”姜雨对他只有这么一句话。

“上次是我做的不对,”孟留真辩解道:“可我下的药没有毒。”

“这么说,”姜雨皮笑肉不笑,“我该谢谢你了。”

“我们谈一谈吧。”

孟留真思索良久,有些话一直憋在心里。

他终于下定决心,开诚布公,都说出来,“我不能一直待在山上,欠你的银子,我日后会一笔一笔还清。我用钱买我的命和自由,你不能一直圈着我。阿狗说你对我好,说这山上几百个土匪都没有我这样的待遇。可我需要的是自由。我得回去。”

“若我不准呢。”姜雨扭头看他。

“我会不停地跑。”

“跑回孟家,继续做你的二少爷?”

“我本就不属于这里。”孟留真道。

“对,你是少爷,”姜雨缓缓收回了目光,“不该和土匪混在一块。”

终于说出了自己想说的,孟留真的心情前所未有的轻松。他再也不必伪装、忍耐,开诚布公。一个人禁锢着另一个人的自由,本就罪大恶极。可不知道为什么,孟留真听到姜雨的回应,却觉得,她似乎有些失意。姜雨躺在黑暗中,视线追随着孟留真的步伐延伸过来。而当孟留真一回头,那线就断了。

女土匪为什么会失意?他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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