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匪攻山,山中人去楼空。
一路上毫无阻力。
只是地形复杂,许多岔道仅容许一人通过。七百人的队伍被迫拉成长龙,沿着小路攀登。在这种情况下,人数是不占优势的。他们怕埋伏,走得非常小心。山中越是销声匿迹,他们越是杯弓蛇影。因听闻土匪头目极为阴险狡诈,若阴沟里翻船,要折进去不少人。
军中为首是名副指挥使,名叫赵悬。赵副指挥使的官衔不高。但麾下兵强马壮,连张大人也要敬他三分。赵指挥使道:“张大人。”
张大人道:“下官在。”
赵指挥使道:“山里多少人?”
张大人道:“六百有余。”
赵指挥使道:“消息可靠吗?”
张大人道:“可靠。孟少爷在山中扣留过一段时日。这些地形图,也是他绘制的。”
“他人呢?”
“在前头,”张大人吩咐随从,“把二少爷叫过来。”
“是。”随从应声道。
不一会儿,孟留真得知消息,调转马头赶到队伍中间。他翻身下马,朝赵指挥使行礼。找指挥使扫了他一眼。在张大人集结人马时,他们曾经打过照面。孟留真一张脆生生的小白脸,混迹在行伍中,格外突兀。赵指挥使征战沙场,自然看不上这号人物。赵指挥使道:“你说山中有六百余人,怎么也没看到?”
孟留真道:“或许藏起来了。”
赵指挥使道:“你主张围三面,为何缺一面,不怕他们跑了?”
孟留真已经同张大人陈明利弊。
赵指挥使不知道,他便解释起来,“南面是悬崖,下有湍急河流,我们没有办法围住那一面。同样,他们也逃不掉。”
赵指挥使问道:“你去看过吗?”
孟留真道:“看过的。”
赵指挥使道:“如此甚好。”
那帮人一个跑不掉,要么跳崖,要么束手就擒。
他们运筹帷幄,不会出现闪失。
张大人道:“若能一举歼灭土匪,下官定然上奏朝廷,言指挥使与将军之功德。”
赵指挥使道:“为民除害,我辈职责。”
孟留真道:“草民为百姓叩谢大人。”
赵指挥使摆手道:“走吧。”
上了山,扑空,一无所获。
山上人去楼空,半嵌入式的房屋建筑,就地取材的树木,分布域各个山头。屋子都是空的,桌椅板凳凌乱,走的人比较匆忙。舍弃了不少东西。忠义堂是最大的一个据点。山中没有任何埋伏的痕迹,走的一干二净。七百官兵集体扑了个空。
“张大人。”赵指挥使乐呵呵笑了一声。
“下官在。”
“你说说看,这土匪是会飞天,还是会遁地?”
“这……”张大人无法回答,他四下逡巡, “你们去看看。”
他们按照孟留真的部署,围住了下山的各个关隘。土匪插翅难飞。并未油锅冲突,这么多人的转移,怎么会如此悄无声息。这说明,他们不是从山下突围的,要么是孟留真漏掉了什么关键通道。只有两种可能。期望大干一场的士兵们面面相觑。
赵指挥使脸色同样不太好看。
张大人带人四处茶谈,把土匪的老巢翻了个底朝天。
一个人也没有。
“二少爷,这就是他们的据点吗?”
“是。”面对此情此景,孟留真也十分意外。
“他们去哪了?”
“我,”孟留真摇头,“我不知道。”
如果是提前泄露风声,土匪闻风而逃,还情有可原。可他们早早派人围守山下,土匪们的风吹草动,根本逃不过他们的眼睛。就在白天,探子来报,山上是有人的。一到天黑人就飞走了?张大人心怀戒备,始终以为林中有鬼。
士兵四处警戒,分出人来四处搜查。
排查结果的确是空无一人。
孟留真在自己熟悉的屋子里转了一圈。他等着与三姑奶奶对弈,但三姑奶奶不接他的招。他望向身侧南面,悬崖滔滔瀑布之声,犹如闷雷。山里还藏着许多他不知道的秘密。张大人道:“山匪跑不远,还得细细搜明白。”
赵指挥使道:“搜吧。”
张大人道:“一定要将这帮鼠辈一网打尽。”
赵指挥使道:“老鼠要打,银子也要挖。毕竟是百姓家里世代积蓄,白白没了,岂不可惜?”
张大人闻言,心下默然。
十万两是孟家报失的数目,这块巨大的肥肉,谁不盯着?他知道指挥使此来目的并非是为了小小匪盗。有些话不能摆在明面上说的。
赵指挥使见他不上道,又叫孟留真,“二少爷说,是不是?”
孟留真道:“是。”
赵指挥使哈哈大笑。
“宋家军赫赫威名,使土匪闻风丧胆。既然他们上道,何必赶尽杀绝。赶紧把银子找出来打紧。这么多银子他们带不走。所有人听我号令,散开来,四面挖穴。若有情况,立即来禀明。”他越俎代庖,直接下令。
士兵们自然领命行事。
其他的,都是衙门出来,跟着张大人。
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他们的准备,都是为了杀敌剿匪,佩剑长枪居多。不像赵指挥使的行伍,带了许多刀铲。他们都齐刷刷看向了自己的顶头上司张大人。张大人道:“保持警诫,以免土匪反攻。”
众人道:“是。”
赵指挥使并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孟留真架在中间,感觉气场不对。他似乎卷入了某种对峙之中。土匪尚且下落不明,他又惦记着临行前对大哥和父亲的立下的军令状,重担压在肩头,不敢懈怠。他总是觉得三姑奶奶会从哪个角落里突然冲出来,杀他们片甲不留。夜里睡觉,也握紧匕首。前尘种种仿佛一场大梦。他梦到温热的血从自己脸上留下来。
是他的,或者是三姑奶奶的。
他来攻山,搅了土匪老巢,两人唯有不死不休。
他一直与人为善,没想杀死任何人。为什么会被逼到这种境地呢?他本来一切顺遂,要过上家庭和美、前景光明的好日子。三姑奶奶打碎了美梦,他众叛亲离,无路可走。都是她逼他变成这样的。
孟留真努力狠下心肠,不去想尸山血海的画面。
他只是想回到从前的日子。
让噩梦在此终结。
赵指挥使痴迷于挖洞走穴,仿佛盗墓的。张大人日日搜查土匪踪迹,孟留真混迹其中,只见二者都没有进展,越发。他想到了南面悬崖,那唯一被忽视的方向。他一个人往瀑布声的方向去,像是追寻答案。
万丈瀑布垂落银河,水汽升天,大雾缭绕。能见度不超过五步路,岩石生长着一排排紫竹林,孟留真在大雾之中穿行,看见悬崖上岩石勒痕,和茂密藤蔓。他俯身拾起藤蔓,目力所及不见悬底,唯有无尽黑暗。竹子盘绕着手臂粗细的红头黑蛇,吐着信子,发出嘶嘶声。犹如一座诡秘的禁地。
他曾来过这里。
那是迷路了,碰上了阿狗。阿狗说这里很多蛇,咬一口就会死,让他千万不要靠近。孟留真迷途知返,没有细看。一着不慎满盘皆输。阿狗他们早就在防着他了。原来,这里才是逃出生天的遁门。
孟留真放下藤蔓,想通了关窍。
他决定去告诉张大人这个新发现。
蛇聚了过来,倒吊着,悬垂头顶。孟留真头皮发麻,不得不弯腰慢行,尽量避免惊扰到它们。忽然间,前头出现一点火把的光亮。孟留真屏住呼吸越走越快,以为是张大人的人来接应自己。
“我在这里。”他低声喊着。
那人似乎听见了。
火把轻轻挥舞,驱散雾霭。孟留真加快步伐跑向光明。
他看见,有人走过来,露出真面目。
孟留真猛然刹住脚步,瞪大了眼睛。他下意识呆在原地,手脚发凉。那人竟然是三姑奶奶。她仿佛地狱修罗般,在森然鬼火中显出原形。头戴着一只藤蔓编制的草环,身披草叶,脸上抹着泥浆,看不清楚面目。但那双锐利的眼睛叫人心惊胆战,就是三姑奶奶,她在看着他。孟留真心想,她来了。
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跑,快跑。
他拔腿跑出来,顾不上蛇,也顾不上方向。
本能想要远离三姑奶奶。他大口喘气,汗如雨下。即将被捕获的恐惧毁天灭地,降临在头顶。他不该一个人出来单独行动。
绳子套在脑袋上,孟留真重重栽倒。
孟留真手指抓断着断裂的草根。
他被绳子拖出去,滑向三姑奶奶。他慌乱地抬起头,还没开口说话,被一掌打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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