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怒火中烧

眼瞧着过了一宿。孟留真应该冷静下来。姜雨利索起床,出门洗脸。她脚底踩着厚厚的纱布,高高低低,穿不进去鞋。昨夜涨潮,河水漫过石滩柳树。石头垒起的灶台半淹没在水中,火星子已经灭了,冷锅冷灶,无人做饭。

她来到竹楼外,河滩上没有孟留真的踪影。

人去哪了?

阁楼上面空无一人。

凭栏远眺,整个河滩一览无遗。姜雨仔细寻找两三遍,连草丛都细细翻过,没有找到孟留真的踪影。她爬到阁楼的最高处,爬在栏杆上,喊道:“孟留真。”重山传来层层叠叠的回音。一行白鹭掠过天机,这里只有姜雨一人。

她拔高音量又喊了两三遍。

无人回应。

姜雨原地坐下来,思考了一会儿,有点困惑,巴掌大的地方人能跑到哪里去?不会又淹水里吧。她又起身,飞快跑下楼。因纱布缠脚,一不留神滑下去三四级台阶。她单手握住栏杆吊在空中,差点滚下去。仓促之下,她只好一边拆纱布一边往外跑。

跳入河水中,沿着上次的线路摸索过去。她知道暗流的位置,但潮水比往日更加凶猛。游了一段路十分艰难。水下漆黑浑浊,她将河滩就近这一段全摸了遍。很快呼吸困难,不得不上浮吸气。她不能确定孟留真何时下水。

如果早在一个时辰之前,恐怕人已经飘出来几里。

姜雨找不到他。

她回到岸上,浑身湿透。

冷风吹得人直打哆嗦。

姜雨深深掐住眉心。是她昨天说的话,把孟留真吓跑了吗?

她捂住脸,深呼吸。上次的后怕导致她心肝发颤。孟留真又跑了。意识到这个现实之后,姜雨失魂落魄。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挫败。来硬的,人家要跑,来软的,人家还是不稀罕。她如同一个跳梁小丑说了堆笑话。

孟留真宁愿去死……

姜雨身上凉透了,内里却如火中烧。

她略显苍白的脸毫无表情。

如同木偶,坐在乱石上。河流倒影着她狼狈的身形。

就这么一动不动做了两刻钟。姜雨回到屋内,把那只木偶老虎扔进了水中。她拍掉身上水草,穿好鞋,若无其事坐下来喝了杯水。水还是孟留真昨天烧的凉茶。里头放了晒干的夏枯草。孟留真说这个降火。

她昨天喝着没什么。

今天喝着,确实降火。

不仅是怒火,还什么别的火,全部降下来,熄灭了。

姜雨心想,他哪怕冒着性命危险,也要跑。

那就让他去死好了。

这里有他没他,都一样。她心里突然发狠。

顶着混乱的思绪,她拨云见日,从某种难以自拔的情绪中挣脱出来。她忽然站在了一个局外人视角,来看待孟留真跑路的事情。这么一看,她近日的所作所为,简直像得了失心疯。她到底玩个什么东西?还自以为稳操胜券,游刃有余。

她才是那个色令智昏的蠢货吧。

姜雨深吸一口气。她放下茶杯,又坐了片刻。身上的水泽顺着椅子滴滴答答。竹楼安静得要命,她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的使人厌烦。

姜雨有点饿了。

现在该吃早饭。

她打开米袋子,挖了两碗米,准备煮饭。她竭力将孟留真的身影从脑海中扫除,可淘米的时候她忽然发现自己做的是两人份。她根本吃不下这么多。习惯是一种可怕的事情。她如芒在背。当打火石怎么也擦不出火星子时,她一脚踢飞了锅炉。整个人都要炸了。踢完锅不算,连柴火都踏灭,恨不得将一堆锅碗瓢盆踩个粉碎。

这种混账东西,她陡然怒不可遏。

孟留真到底是怎么跑的?

上次他溺水,差点丧命。这次应该不会重蹈覆辙。

这个问题必须弄清楚。

竹筏,对竹筏。

姜雨自顾念着,脚尖转了方向。她醍醐灌顶,来到山涧内一处隐蔽角落。那儿放着张竹筏,用藤萝盖着。她掀开藤萝,底下空空如也。孟留真是撑着竹筏离开的。她顿时有了判断。上次她进出,孟留真定然在暗中窥测。

只是他怎么知道从哪靠岸呢?

河道长达几十里,若是轻易靠岸,扎进深山老林,也是死路。

孟留真自然考虑过这一点。

他得到竹筏,撑杆远去。因发现竹筏上缠了个破荷叶根子,料想上回姜雨靠岸,必定经过一片荷塘。因此沿途仔细观望。果然一个时辰后,发现荷叶踪迹。他连忙靠岸,弃了竹筏,沿小道奔逃。跑出三四里路,他惊魂未定。

他从三姑奶奶手底下逃出来了。

天色蒙蒙亮,他远远看见有一户人家升起炊烟。路上碰到个打柴的樵夫,那位大爷见他浑身草叶,又面无人色,还以为见了鬼。

孟留真慌里慌张地问:“大叔,敢问这是什么地方?”

樵夫看了他一眼,操着浓重的乡音,“白石村。”

孟留真道:“市集在哪个方向?”

樵夫摇摇一指。

孟留真道:“多谢。”

他接连作揖。

山路难行,他在里头兜圈子,过不了两日就得被狼啃个精光。所以必须赶到市集,雇一匹马,早些跑回城里去。再不济,得托人往家里送个信,让大哥知道自己在哪,好来解救。他已精疲力竭,硬挺着一口气赶往市集去。

三姑奶奶不知道有没有追来。

白石村不大,堵在两座大山的关隘。房屋堆挤,瓦片茅草参差,人口却不少,往来行人密密地挤出一条线来,两边商贩兜售货物,勉强算个市集。孟留真住着一根拐棍走上青石台阶。这地方实在太挤。摊贩的果子和编织物全部铺在地上。一不留神就会踩到。

中间小道只容许一人通过。孟留真逆着人流,磕磕绊绊。不知道说了多少句抱歉,一条巷子的人全部抬起头看他。他顶着一片大荷叶,算是豁出去了。

“有没有马?”他鬼似的冒出来,把店家吓了一跳。

“你说什么?”店家打量他,一身邋遢,冒冒失失。

“我要一匹马。”

孟留真用手比划,神情急切。

店家道:“没有马,只有驴。”

孟留真道:“驴也行,只要能跑。我要买一头。”

店家道:“驴是拉货的,不卖。”

孟留真道:“租给我也行。”

店家道:“不行。”

他一看就是外来人,不知底细。

哪里敢平白把驴给他。

孟留真见人家不愿意,越发心焦。他从口袋里掏出个荷包,押在店家手心里。他没钱,钱是从竹楼里顺出来的。孟留真也不得礼义廉耻了,他定下心神,道:“你放心,我不是歹人。我家住宁城,坐船出游,不慎翻了水。人顺着飘到此处。我家人在找我。我得赶回去。等我回到家中,必有重谢。”

店家将信将疑望着他。

孟留真言辞恳切,再三央告,“你若不信,可以跟我一块回去。”

店家看在银子的份上,暂时没有将他扫地出门。此人衣袍虽然脏破,但看得出做工料子,一般人家穿不起这种绸缎。况且孟留真容貌不俗,确实像个富贵人家的少爷。店家犹豫再三,给他倒了一杯水,“你先喝口茶水吧。”

孟留真以为有戏,忙道:“我得赶快回家去。驴在这吗。”

店家道:“才去拉货,等会就回来。你先等一等。”

孟留真道:“好。”

店家回到后屋,朝小儿子耳语几句。小儿子闻言立即跑了出去。在村子里兜兜转转拐了几道弯。穿过窄巷,翻过断坡墙头,来到村寨深处一间茅屋。院外生长着一棵高大桂树,笸箩中晒着几样茶叶。小儿子敲了敲门。

“什么事?”一人开门。

“有个怪人。”

“官兵吗?”

“不知道,他要驴进城。”

“进来说吧。”

那人引他进门来。“五爷,小福来了。”

五爷从桂树下转过身来。

他手中握了把玉米粒,正在喂树枝上的鸟雀。

小福脆生生地喊道:“五爷。”

五爷回过头来,看着他,点点头。

方才门外的交谈他已经听见。五爷是这个村子的主事,有一定话语权。村里的风吹草动他都知道。小福也是走动惯的,见了他就道:“您说过,近日让大家都留心官兵,若有古怪的外来人,就告诉您。”

官兵尚且没有摸到这片地方来。

但五爷留了心眼,十分谨慎,道:“那人什么模样?”

小福道:“男的,很年轻,二十出头的样子。”

他方才躲在后头偷看,看得也不仔细。想了想,又道:“他头发很短,乱七八糟的样子。”说着比划了一下长度。

五爷闻言,舒展的眉毛渐渐皱起来。

成年男子大多束发,没有留这么短的。除非是剃过头,新长出来就那么长。这个特征让他不假思索锁定了孟留真。毕竟山上官兵跟他有牵扯。五爷不敢疏忽大意,当即放下了玉米粒,离开院门。随从也跟紧他的步伐。

“带我过去看看。”

“诶!”小福立马为他领路。

到了店内,五爷透过花窗一看,孟留真正坐在店内,心神不宁的样子。他时不时东张西望,对周围环境非常警惕。如小福所言,他一头乱蓬蓬的短发,周身装束不伦不类的。外面袍子是一件碧青色绣云袍,两脚淤泥,像是从河边爬上来,又走了很远的路。衣裳被荆棘刮得一道道口子。落魄至极,一点少爷的款儿都没有。

连日不见,人成这个样子。

五爷有一点诧异。

店家来续茶水,劝他稍坐片刻。孟留真道谢,依然坐立难安。

五爷料想他是从某个地方跑出来的。

五爷一言不发绕到后屋。店家将儿子的话复述了一遍,大差不离。总之是这个人过于过于,怕跟官兵有牵扯。他们不敢贸然把驴给他,故而告知五爷。店家十分老实,连孟留真的二两银子并荷包都交了上去。

五爷一看见那荷包,非常眼熟,是姜雨的。

他略作思索,想起当日三姑奶奶说是断后,实际上怕是去擒孟留真。阿狗带着兄弟们安顿下来。唯独三姑奶奶神龙见首不见尾,至今没有露面。如今看到孟留真这般光景,合理推想,他什么都明白了。孟留真是从三姑奶奶手里跑出来的。

“五爷,您看是怎么着?”

“这个人有问题。”五爷道。

“那,”店家拿不定主意,“您把他带走吗?”

“不用担心。”

五爷看了一眼随从,随从会意,从后屋出去。

五爷拍了拍小福的肩膀,道:“这是与你们不相干,旁人问起,只说没见过。”

小福做了个闭嘴的手势,“知道知道。”

五爷道:“好孩子。”

孟留真一个人坐了片刻。店家的驴迟迟没回来。他看着门外人来人往,心里冒虚汗。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他如坐针毡,总觉得再耽误下去三姑奶奶就会追上来了。这里跟白石滩离得不远。正好店家从后头出来,他立马起身:“驴到了吗?”

“快了。”

店家敷衍了一句,径自去关上门板。

孟留真有一种不祥预感:“大白天,怎么就关门了呢?”

店家道:“今天劳累,想早些休息。”

孟留真心道不妙。

他硬着头皮,扶住那即将合上的门板。

“既如此,我去别家问问。”

一开一关的力度僵持住。孟留真钻出半个身子,要往外跑。店家拉住他袖子。孟留真发力甩开,店家失了手。门板掉了一扇。孟留真整个人扑出去,在地上打了一个滚。他飞快爬起来,正要找准方向跑路。脖颈却挨了重重一击。

孟留真眼前一黑,倒了在地。

从头到脚套入麻袋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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