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匪们分工明确,计划周密。早有人打听好交易时间,摸清孟大少爷出行的必经路线。选中地点事先藏好兵刃。姜雨一共带了十四个人。
孟留真也在其列。
大家乔装打扮,埋伏山头。
孟留真双手被捆,和阿狗躺在一个土窝里。
他一抬头,能看见远处姜雨的背影。她藏身灌木之中,如同一位蛰伏的狼群首领。沿着她身后地形起伏,土匪们各自守点。对面小山头有人负责瞭望,每隔半个时辰打一次小旗子。这头随之变换队形,四处警戒。
孟留真没想到这帮土匪平日里一个个吊儿郎当,嬉笑怒骂。行动起来却训练有素,十分守规矩。大家静静等肥羊出现。
他们一等就等就是两个时辰。孟留真腿都麻了。
“我想……”
林子里鸦雀无声,他一开口。
所有人大大小小十几双眼睛望过来。
阿狗踹他。
孟留真压低声音:“我想吃点饼。”
趴这么久,肚子闹饥荒,他早就饿了。
阿狗解开随身绑着的口袋,从里头撕下一块玉米干饼,扔到孟留真怀里。孟留真伸着脖子,吃不到。饼滑到他的肚子上。
“给我松开吧。”
“是不是又要跑?”
“我不跑,”孟留真道:“真的。”
阿狗抓住他的领子,指向姜雨的方位,道:“看见姑奶奶手里的弓了吗?百步穿杨,箭不虚发。你要是跑,一根箭能把你的脑袋直接射成烂西瓜。”
孟留真抬眼望去。
姜雨手搭长弓,纹丝不动。
一只黄莺静静站立在她头顶草环上。
那黄莺娇小可爱,低着脑袋,去啄草环中斑斑点点的野花。它的脚下,是土匪满山,杀机四伏。孟留真看得心惊肉跳,他眼下处境也和黄莺一样。
阿狗把饼塞到孟留真嘴里。孟留真没防备,吃噎了。阿狗又解开水囊,给他灌水。孟留真呛得直咳嗽。这动静惊飞了黄莺。姜雨回头望过来。阿狗忙捂住孟留真的嘴巴。这小子闹腾得厉害,又是噎又是呛。
阿狗怕惊扰行动,忙解开绳子,让他缓一缓。
他自己也察觉到四周的死亡视线。
要是行动暴露,土匪指定得剐了他当下酒菜。孟留真竭力压低声音,避免发出太大的动静,可是咳嗽根本压不住。他缓过那一阵儿,脸都白了。
此后,他只敢一口饼一口水,慢吃慢喝。
吃完后阿狗又绑上了他双手。
孟留真吃饱喝足卧在草垛里。他生得白净,招蚊虫。蚊子咬了他要扭动,蜈蚣爬过大腿他要哼唧。总之是一惊一乍,时不时搞出点动静来引起大家的注意力。时间马上要到了,若是因他功亏一篑,那大家就都得空手而归。
阿狗索性拿布把他嘴堵上。
日头西斜。
树林风平浪静。
一辆马车缓缓驶入。八个人,佩戴兵刃,围着马车。
土匪们一个个屏声息气。
阿狗将孟留真押到姜雨跟前。
阿狗问道:“是你们家的车队吗?”
孟家车马,有独特标识。但路过的这辆车没有。也许是最近土匪祸患多,商贾们都长了心眼。他们不能确定这是不是孟家大少爷,于是撩开遮挡的树叶,让孟留真看了一眼。只一眼,便盖住。阿狗问孟留真:“是的话,眨一下眼睛,不是眨两下。”
孟留真眨了两下。
阿狗悄声回禀姜雨,道:“三姑奶奶,他说不是。”
姜雨扫了孟留真一眼。孟留真如芒在背,眼中惊慌一览无遗。
阿狗问道:“要不要放他们过去?”
姜雨打了个手势。
——行动!
土匪们向下包抄。
姜雨头上戴草,手挽长弓,一根羽箭搭在弦上。弓拉成满月,箭头指向树林中的马车。随从正好往马车里递水,轿帘掀开一角。姜雨瞄的就是这一角小小的空隙。她单眯左眼,食指戴着铁扳指。
弦绷紧时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响动。
箭在弦上。
“大哥,快跑!”
轿帘落下时,孟留真大喊一声。孟留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挣脱阿狗的压制,飞扑向姜雨,用全身的重量将姜雨压在身下。这么一撞,离弦之箭当即射偏,落在马蹄下。马受惊,前蹄朝天,四周随从全部拔出了刀。
姜雨后脑勺被孟留真胸膛压着。
她吃了草,整张脸埋进土里,一只手还稳稳握着弓。她瞬间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反手捞住孟留真后颈,爪向下,扣住他肩膀,把他掀翻。然后猛一甩头金蝉脱壳,从地上站起身来。她抬腿就是一脚,把孟留真踹飞数丈远。
孟留真后背撞上一棵大树。
他闷哼一声,身体沿着大树缓缓滑下,跪倒在地。
姜雨没看他,带人冲向树林。马车随从意识到树林有埋伏,以最快速度驱车驾马离开。冲下去的土匪们失了先手,扑了个空。姜雨握着弓,从凌乱的车辙上踩过。她目送马车奔着逃命的速度消失在树林中。马蹄声远去。只余一地面面相觑的土匪。他们灰头土脸,眼看着到最的鸭子飞了,都有些不甘心。
阿狗:“我带人去追。”
他们追出半座山,吃了一堆灰尘。
一行人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孟大少爷特别惜命,往回城的方向跑,人越来越多。土匪们无功而返。
本次行动彻底宣告失败。
姜雨抬起头,天上掉下好大一泡鸟屎。阿狗说今儿个本是黄道吉日。姜雨从不迷信,干土匪这行十多年,胜败乃兵家常事。她环顾山头地形,意识到自己的部署还是不够周全。
“三姑奶奶,”一个喽啰掰开孟留真肩膀,试探鼻息,道:“他晕过去了。”
“都怪这小子。他刚才……”
阿狗看到这孟留真就来气,恨不得冲过去踢死他。
“带走。”姜雨沉声道。
姜雨没说杀他,阿狗不敢擅作主张。他只能按捺下火气,忍着一时意气,将孟留真拦腰扛起,跟扛着一条死狗似的扛回去。孟留真昏迷不醒。阿狗背了一路,骂了一路。真想把他摔死算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他们一败涂地,连根毛都没捞着,这种情况是非常少见的。一个个垂头丧气。路上好巧不巧碰到二爷和他的弟兄们,被拦下来。
二爷打量姜雨,还是那副阴阳怪气的语气,奚落她:“哟,三姑奶奶又上哪发财去了?”
他优哉游哉绕着姜雨转悠。
瞧了半天,见大家手上空空如也,似乎很是惊讶。
“怎么的,三姑奶奶出山,还有走空的时候?”
……
一桶冷水泼下来。
孟留真惊醒,像是被抽了一鞭子。
他后背疼,胸口也疼,肋骨似乎断了几根。
柴房里点一根蜡烛,姜雨就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屋内一片死寂,仿佛刑讯逼供的现场。孟留真浑身湿透,口中全是血腥味。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最后的记忆停留在姜雨踢他的那一脚。非常狠,往死里踹的。他当时吐了血,以为自己要死在她手里。女土匪动了大怒。他没想到自己还能再睁开眼睛。
蜡烛摇曳,树欲静而风不止。
姜雨瞧着孟留真苍白的脸,嘴角溢出的血,还有湿漉漉的睫毛。
孟留真止不住咳嗽。
姜雨问:“你想回家去吗?”
“想啊,”孟留真笑了笑,“做梦都想。”
“帮我抓住你大哥,你就能回去。”
“我不能害我大哥。”
孟留真摇头。
他从头到尾都只有这一句话。
姜雨瞧他赤子真心,痴到了蠢的地步,道:“你喊了一句,他听得出是你。可他跑了,没有回头,他不在意你的死活。”
孟留真垂着头,发丝淅淅沥沥地滴着水,“我知道,可他是我大哥。”
姜雨端着蜡烛,缓缓走向孟留真,道:“阿狗跟你说了,我拿到赎金,会放了你们。”
孟留真沉默半晌,攒出点说话的力气,才诚恳回道:
“可我不了解三姑奶奶,不能确定,你是否说话算话。如果你反悔,我和我大哥都落在你手里,便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们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你威胁我爹,我爹一点回旋余地没有。我就是害了一大家子的罪人,我不能这么做。”
姜雨:“你为孟家权衡利弊,可有想过自己的后果?”
孟留真:“至少只死我一个人。”
姜雨蹲身下来,俯视着他。
孟留真趴在水泊中。
他盯着水中的烛影,火光倾泻下来。他感受到了灼痛。
姜雨将烛油一滴滴倒在他头顶。
孟留真疼得说不出话来。
他默默地忍受,手指抓着地面,一阵痉挛。
姜雨:“你真以为我不会杀你?”
“我只是觉得,三姑奶奶,不会做亏本买卖。”
“不杀你,就不亏了吗?”
“我有办法,”孟留真道:“为三姑奶奶讨回损失。”
蜡烛掉进水里。
姜雨一只手掐住他脖颈。
孟留真仰起头,额头现出青筋,艰难喘息。
姜雨直视他双眼。
孟留真:“八万两。”
姜雨挑眉,指力嵌入他皮肉。
孟留真气若游丝:“我帮你挣回来。”
姜雨:“你一介无用之人,能帮我挣八万两?”
孟留真:“有没有用,总得试过才知道。”
姜雨手指微抬。
孟留真软倒在水泊中,仰面出气。
他目光涣散,只剩最后一丝气力,半死不活的。姜雨翻过他袖口,看见小臂内侧一抹红色的旧疤。蛇咬过的痕迹。他因内伤发起了高烧,浑身滚烫。姜雨脏了手,颇为嫌弃,将手指上的汗渍在他袖子上一点一点擦干净。
孟留真余光窥着她的侧脸,有些模糊,道:“三姑奶奶瞧着眼熟。”
姜雨目光斜斜压下来。
孟留真动弹不得。
“八万两,”姜雨起身,踢开一侧的水桶:“买你的命。”
“谢三姑奶奶……”
孟留真陷入昏睡之中。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