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查探底细

月上柳梢头,山中虫鸣不断。

姜雨从柴房出来。

阿狗锁好木门,提着灯笼为她照亮。灯笼吸引了一堆密密麻麻的蚊子。泥巴路上光影昏乱。阿狗频频回头看姜雨,忍不住道:“三姑奶奶,这小子害得咱们白忙活一场,您就这么放过他了?”

姜雨反问:“你想怎样?”

阿狗咬着牙:“吊起来,抽他二十鞭,晾在山里喂蚊子。”

“他那个样子,抽十鞭就死了。”

“无论几鞭终归是解气的。”

“哪来这么大气。”

“行动失败全是因为他。”

阿狗停下脚步,灯笼猛地一荡。

光跳到姜雨身上去。

这路窄,仅容许一人通过。

阿狗在前头堵住,姜雨便过不去。

姜雨抬眼扫向阿狗,见他义愤填膺,一派誓不罢休的模样,果真是年轻气盛。姜雨也不老,但她当了多年土匪,早就过了被气血冲昏头脑的劲儿。此事的确令人挫败。方才她想了一路,已经冷静下来。

“孟家非常警惕,护卫请的都是个中高手。就算孟留真没捣乱,我们可能也会失败,甚至死伤惨重。埋伏地点离城南门太近了。”

她神色寡淡,就这么承认了自己的失败。

阿狗脑子还是一根筋,转不过弯来,“马车往庄子去,一路地势平坦,只有我们选的这座山方便埋伏。”

“方便埋伏,不代表能埋伏成功,”姜雨随手掸去衣裳上的蚊子,道:“是我考虑不周,此事仍需从长计议。”

“三姑奶奶一向自信,怎么这次怪到了自己头上?”

“谁错了便怪谁。”

“我觉得……”阿狗意觑着她脸色,充满怀疑。

“觉得什么?”姜雨示意他往前走。深山里打着灯笼不动,纯属是喂蚊子。

“我总觉得您在袒护孟留真。”

“他有什么值得我袒护的。”

姜雨被蚊子咬了几个包。

阿狗杵着不动,意味深长道:“他生得好看。”

……

“三姑奶奶,查清楚了。”

“说。”

“孟家祖上三代做绸缎生意,是方圆百里的富户。孟老爷年轻时走南闯北,生意做得大。他生性风流,外面养了一个医女。孟留真是他和医女的私生子,十岁才认祖归宗。孟大少爷不认这个弟弟。孟老爷也偏心眼,独疼大儿子。”

“你是说,孟留真与他大哥并非一母同胞。”

“是啊。”

“他娘叫什么名字?”

“何照月。”

此后,阿狗将自己打听到的事细细讲了一遍。姜雨握着孟留真的那块玉佩,咂摸何照月这个名字,问是哪里人士。阿狗说不知道。他打听到的多跟孟家有关。那位医女病故多年,信息知之甚少。姜雨不再多问。

阿狗颇感惋惜:“三姑奶奶,咱们怕是被二爷骗了。孟留真一点也不值钱,二爷还说是大宝贝,值八万两。八万两他舍得给咱们?早就要多要一箱银子得了。”

阿狗自言自语嘀咕半天,见姜雨目光游离,似乎陷入回忆中。

“三姑奶奶?”他喊道。

姜雨回过神,瞥向阿狗。

阿狗问:“这个孟留真,咱们到底是杀是放?”

孟留真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留着吧,只会吃干饭。杀了吧,又不解气。姜雨指尖敲击着玉佩,斟酌道:“不杀也不放。”

阿狗问:“那是怎么着?”

孟留真被关在柴房里。

他自从上了土匪山,没过过一天踏实日子。每日要早起干活,担惊受怕,晚上睡得不好。此番为救大哥得罪姜雨,被一脚踹出内伤。

阿狗鄙夷说,这少爷金贵娇弱,没抽鞭子就发高烧。

姜雨瞧孟留真面色红润,气息悬浮。确是病了,心里也有些纳闷。她那一脚虽然厉害,但不至于要人命。想来孟小少爷缺乏锻炼,体质差劲,是个经不得风霜的美人灯。她其实没想杀孟留真,那一脚纯属本能反应。谁让他突然扑过来?

孟留真死了,意味着竹篮打水一场空。

姜雨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孟家这条鱼,她吃定了。八万两不管怎样都要到手。

于是回去之后,姜雨琢磨了下,吩咐阿狗速去请郎中。

孟留真昏昏沉沉,被抬到另一间屋子。有人喂他喝汤药……他迷迷糊糊,也意识到自己病了。他不爱吃药,可更加惜命。土匪给他活命的的机会,他拼死也得抓住。尽管喉咙痛如刀绞,也要忍着难受劲儿把药吞下去。喝了药,就能好起来。

他烧得神志不清,药味冲得人想流眼泪。

冷一阵,热一阵,就这么挨着。

昏天黑地,如坠梦魇。

他不敢放任自己睡死过去。脑海中走马灯似的浮现自己短暂的一生。他自幼跟着母亲长大,十岁才回孟家。孟家衣食不愁,父亲还算和蔼,大哥冷冰冰的,可也没什么坏心眼。他无忧无虑长到二十岁,对母亲和孟家都深怀感恩。

因此,不该做的事情,是绝对不能做的。

他心里想得透彻。

命中注定有此劫数,他要死在土匪手里,那真是躲也躲不过。

……

再次醒来,如同大梦一场。

女子的背影朦胧立在窗边。

孟留真眼前模糊,看不清楚,低哑地喊道:“娘。”

姜雨转过身。

她脚步定在床前,听到了清楚的一声娘。

孟小少爷不讲究,逢人喊爹喊娘。姜雨年方十九,尚且生不出二十岁的儿子。她拖了把椅子坐在床前,倒一杯水,瞧这少爷虚弱的样子。

孟留真已经退了烧,还是没力气,道:“娘,口渴。”

姜雨好整以暇:“我不是你爹吗?”

孟留真:“我爹有胡子。”

姜雨俯身,盯着他:“看清楚我是谁。”

孟留真眯了眯眼,道:“土匪。”

姜雨后仰一靠。

孟留真恢复些许神智。他大病初愈,四肢乏力,身上又黏得难受。没能从床上坐起来,他躺在床上有些无奈,再次偏头看向姜雨:“三姑奶奶,给我一杯水。”

姜雨挑眉:“敢使唤土匪?”

孟留真:“我给您赚八万两,要一杯水,不过分。”

姜雨哼了一声。八字还没一撇的事,他说得倒轻巧。孟留真要有随便搞到八万两的本事,何至于被孟家弃之如敝履。虽然心里不屑,但一杯水是可以给的。姜雨倒没有那么吝啬。她将手中水杯递过去。

孟留真得寸进尺:“您喂我吧。”

姜雨:“什么?”

孟留真:“我没力气。”

姜雨将水杯压在床头,没理他。

爱喝不喝,渴死就渴死。她从来不伺候人。

孟留真没有办法,眼巴巴望着那杯水。姜雨一副大爷架势。他只得慢腾腾挪动身体,去够那杯水。他衣衫不整,手从被子里伸出去,袖子从腕口滑落到大臂。那抹红色疤痕清晰落入姜雨眼中。她一言不发。孟留真喝完水,注意到她的视线,道:“蛇咬的。”

他嗓子好受了许多。

将袖子翻下来,盖住手臂,人靠在床头的枕头上,脸色疲惫。一双眼睛却是水溶溶,带着几分神采。阿狗说这少爷生得好看,眉眼标致。姜雨倒没有怎么细看过。她对人的审美自来是偏向于健康匀称,一个男子病歪歪的,萎靡不振,有什么好看。

感觉孟留真能被她两拳打死。

姜雨收回目光,随口道:“银环蛇?”

孟留真道:“对,银环蛇。我被咬后发了高烧。”

姜雨:“你很容易发高烧吗?”

孟留真:“是蛇毒的缘故。我娘说余毒没清干净,体内有残余,一受内伤,就容易发出来。”

姜雨:“你娘是医女,怎么没医好你。”

孟留真笑了笑,道:“不怪我娘。怪我小时候贪玩。”

姜雨:“怎么贪玩?”

孟留真没想到她对这个感兴趣。

他方才梦到从前,脑海里印象清晰。

此事并无避讳,难得有人问起。

孟留真道:“我小时候,跟一个兄弟去摘野树莓。银环蛇倒挂在树上,给我们两一人咬了一口。我兄弟比我小一岁。我给他吸出蛇毒,又给自己吸出来。他昏迷不醒,我抱着他回去找我娘。跑了一路,浑身冒汗,余毒很快顺着经脉流淌全身。万幸的是我兄弟救过来,我也没太大的事。就是余毒不好清,喝了很多药都于事无补。”

姜雨:“看不出来,你还挺讲义气。”

孟留真:“那是我兄弟,我该护着他。”

姜雨:“你兄弟人呢?”

孟留真道:“他失踪了。”

他握着水杯的手指垂下去。

姜雨盯着他,目光晦暗不明,也没说话。

屋里静默一瞬间,外头蝉鸣鸟叫,天光明媚。孟留真将水杯静静放在床前,神情有些落寞。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姜雨沉默良久,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扔到孟留真怀里。孟留真有些诧异地抬起头。

姜雨:“拿着吧。”

孟留真:“我用玉佩跟你换了一顿饭。”

姜雨:“那顿饭算我请你。”

孟留真愣住。

姜雨倒是没什么表情:“这块破玉不值钱,我要的是八万两。”

孟留真释然一笑,认真道:“我会帮你赚到的。”

姜雨起身,走出门外。

山上花开烂漫,晨风顺着她的衣角吹入屋内,吹到了孟留真脸上。

她的影子斜在门扉上。

“这间屋子,你一个人住。你可以走动,需要什么跟阿狗说。能逃出这座山算你有本事。但你记着,我不做亏本买卖。你赖了八万两的账,我就得从孟家讨回来。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们家的底细我全都清楚。杀人放火的事我干了很多年,不要以为自己很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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