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情绪失控

“吃饱了吗?”

“嗯。”

“好吃吗?”

“好吃。”

月色明媚。

二人并肩行走在乡间的小路上。

孟留真吃撑了。两人散步回去,一边消食。月光下的小路像一条蜿蜒的龙。两边草叶枯黄,蓬松茂盛。踩一脚就会陷下去。姜雨看孟留真扶着肚子的模样,特别像怀着孕拜堂的新娘。她笑着打趣道:“要不要我搀着你?”

孟留真大手一挥:“不用。”

话音刚落,踩到土疙瘩,人倒在地上。

姜雨将他扶起来,“你看,我说什么。”

孟留真道:“这么多凹凸不平的土坡,怎么能怪我。”

姜雨道:“别踩人家坟头。”

孟留真缩回脚。

“这是坟?”

“是啊,”姜雨道:“你看到个每个凸起,都是坟。”

“罪过罪过。”孟留真两手合十。方才小孩子推他来,没注意,踩了不少。

谁能想到他们正在一片坟地穿行。

姜雨瞧孟留真紧张兮兮,问道:“你怕鬼啊?”

孟留真道:“怕倒是不怕。”

姜雨道:“那你攥着我袖子做什么?”

孟留真理直气壮道:“怕你摔。”

他不仅攥袖子,还扣住姜雨手指,牵紧了。

姜雨道:“既然你不怕,我想起一个故事。老人说,有次村里闹鬼,半夜里在坟地看到一个穿白衣的女人飘来飘去。她两面都是头发,没有脸……”

孟留真一把捂住姜雨的嘴。

“别说了。”

“你不是不怕吗?”姜雨戏谑道。

“我们快点走。”孟留真加快了脚步。

“急什么。”姜雨道:“你可知道,为何有这么多挨在一起的坟?”

“我不知道。”孟留真有点发毛,不想听。

“十年前,这里发过一次水患,死了很多人。”

孟留真闻言脚步慢了下来。

他知道水患的事。十年前,水患波及沿江七八个省,无数个村庄。数十万生民死于非命。也是那一年,小雨母亲死去。村里发了疫病,何照月四处救治村民,带着他和小雨居无定所。水患带来的影响还没有彻底消弭,小雨就失踪了。

姜雨走在坟地中,指着远处山林中的房屋,道:“房屋全部冲垮了,现在你能看到的那一片全部都是新盖的。”

“水患过后,柳婶的丈夫不知所踪。她挺着大肚子,带着大女儿,艰难存活。用了好几年才把房子盖起来。这个位置并不安全,我曾劝她迁走。她坚持留下,说怕孩子爹哪天回来了,找不到家门。这么多年,那个人兴许早死了。她一天天地等着。后来出声的龙凤胎也拉扯大了。女儿也要嫁人。那个人依然没回来。”

孟留真看向了她,若有所思,道:“我看那个柳婶一直在给你倒酒,你帮了他们很多吧。”

姜雨道:“也没什么,我很少下山,大多时候都靠她们自己。”

孟留真用力握住她的手,“所幸日子好了起来。”

姜雨反问:“你觉得这日子好吗?”

孟留真想了想,道:“他们屋子修得很齐整,院子也干净敞亮,还有鸡有鸭。仓房里堆满稻谷。两个小孩子也长得白白胖胖,圆头圆脑。连衣裳也是新的。”他仔细观察过,觉得很不错,比姜雨的房子都要好。

姜雨道:“新女婿家里是杀猪的,人丁兴旺,为人忠厚勤恳。他给了不少彩礼钱。”

“啊,”孟留真不知内情,诧异道:“是这样吗?”

“孤儿寡母,有什么活路。她们如此勤恳,我如此帮衬,到最后,想过上真正的好日子,还得靠一个有钱女婿。这女婿现在不错,山盟海誓的。若哪天移了性情,厌弃这一大家子。她就只有死路一条。”

“我看那新郎像个好人,不会始乱终弃的。”

“你觉得什么样是好人?”

“心是好的,就是好人。心是坏的,做的却是好事,当然也算好人。”

“以你的眼力来看,这世上竟没有坏人了。”

“人心易变,坏人自然是有的。可今日的证婚人是三姑奶奶。谅他也会忌惮三分。就算那新郎始乱终弃,三姑奶奶还能坐视不管?有三姑奶奶会替她们主持公道,村民口诛笔伐,新郎不敢怎么样。”孟留真自有一套逻辑,条理清晰,头头是道。

“哦?”姜雨盯着他,玩味道:“我成青天大老爷了?”

“在他们眼中,似乎你的地位比青天大老爷更重。”

“你怎么知道?”

“方才我在席上,听他们都在说你的好话。哪怕县令,也没有这样得人心。可见你真的为他们做了许多事情,不图回报。你自己家里头一贫如洗,窗户纸都是破的,还出钱给新娘买了那么大一个橱柜当嫁妆。你的那些钱,都花在大家身上了。”

孟留真听完那些话,才知道三姑奶奶一直在劫富济贫。他原先只在话本上看到过这种英雄豪杰。

“饭没少吃,”姜雨摸了下他耳朵,“耳朵也没少听啊。”

“他们故意说给我听的,还有个大爷喝多了,说我要敢做对不起你的事,他就打断我的腿。他真是多虑了。”孟留真佯装无可奈何的表情。

“刘阿公年纪大了,脾气暴躁。别计较。”

“我没放在心上。”孟留真忙道。

“我在一日,照管一日。”

姜雨望着连成片的荒凉坟茔,“哪天我死了,往这里一埋。三五年过去,谁还记得我。”

孟留真道:“会有人记得的。”

两人手牵手,走到坟地尽头,没有松开。

孟留真心里不再害怕了。

坟里的鬼魂,也是村民,和方才宴席上一样。朴实热情。若他们还活着,此刻也应该是载歌载舞的吧。想想那画面,一点也不可怕。

一路走到岔路尽头,碰到等候在树下的五爷。姜雨远远瞧见,有些稀奇,故意笑问道:“这是专门守着等我,还是路过呢?”

五爷扫过他们十指相扣的手,道:“专门等你。”

席面才碰过头,这回又等她,是有什么话要说。

姜雨道:“有何指教?”

五爷目光稍抬,又看了看孟留真。

孟留真并没有主动离开的意思。

姜雨反应过来,对孟留真道:“你认得回去的路吗?”

孟留真道:“这么黑,我哪里认得。”

五爷道:“月光还算敞亮。”

孟留真道:“我眼力不好,一个人走,万一掉到山沟里怎么办?”

两个人都看着姜雨,姜雨指了指一处空地,道:“你去那等着。”

孟留真迟疑再三,顺着指示离开。他不想走,这么晚了,五爷还有什么话要跟姜雨说呢?刚才在席上怎么不说?非得孤男寡女悄悄说。他真想拉着人就走,可是没办法。约莫几十步的距离。都能看到对方。但说话稍微小点声就能听不清楚。

孟留真正大光明在那边盯梢。

待他走远些。五爷才道:“官兵都退了。”

姜雨道:“早晚的事。”这事她已经从阿狗处得知,不吃惊。

“山上烧起来了。”

“过两天霜冻,自会熄灭。”

“他们没有找到十万两,起了内讧。”五爷道。

姜雨冷笑起来。

偷鸡不成蚀把米,一个小小县衙芝麻官,怎有借调朝廷精锐兵马的本事和面子。那帮精兵强将打着为民除害的名头,背地里还不是闻着十万两的味儿来的。现在好了,猛虎上山,土匪吓得跑个精光,十万两也没捞着,不起内讧才怪。

五爷道:“根本没有那十万两,对吗?”

他洞察力非凡,看出了端倪。

聪明人说话从不打马虎眼。

姜雨敞开天窗:“除了老大,你是第二个跟我这么说的人。”

五爷顿悟:“看来我们都猜对了。”

姜雨露出一言难尽的神情。

五爷道:“你打算怎么办?”

姜雨道:“领头的张秀臣,孟家大少爷孟尚谦。是始作俑者。那指挥使很快要回京城复命,没掺和这摊子。我们要想继续安身立命,把前两个人挖掉就是。”

“看来你已经有计划了。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到时候知会你。” 姜雨拍拍他肩膀。

“好,我等着。”五爷看向姜雨的手。

姜雨以为他要跟自己对拳。五爷却拾起她的手,低头温柔地亲了下。这个动作突如其来。姜雨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五爷已经退后半步,道:“我都听你的。”

远处盯梢的孟留真当场傻住,晴天霹雳。

五爷告辞后,姜雨走到孟留真身边,道:“走吧。”

孟留真愕然问道:“他为什么亲你的手?”

姜雨道:“我哪知道。”

孟留真道:“你就让他亲?”

姜雨道:“这么点小事,我还能把他打一顿吗。”

孟留真难以置信,她如此不以为意。

姜雨说完这话,自顾走了,完全没放在心上,可把孟留真气得够呛。后半段路他一句话也没说。回到家中,气势汹汹推门,人直挺挺倒在床上装死尸。本来今天早上没想明白的问题又炸开了花。

她什么都无所谓,什么都不在乎。

原来肌肤之亲在她看来根本一文不值。

那昨天又算什么呢?

他又算什么?

姜雨看到干净的窗户和地上的水盆,这才知道他在家中打扫,没闲着。

“擦得够干净啊?”姜雨抹了一把窗台。那层厚厚的垢都被他剔掉了。这可是个精细的体力活。房子常年不住人,环境比较糟糕。她没时间清理,凑活着住。孟留真细心体贴,里里外外都收拾得很整齐。

“还生气呢,田螺姑娘。”

姜雨踢了踢他的脚,孟留真把脸扭到一边,不看她。姜雨绕到另一边去。他翻身朝下,脸埋在枕头里。姜雨掏出满满两口袋糖,往他身上洒。孟留真滚着圈避开。很快花花绿绿的糖纸都散落满床。孟留真硌得慌,对她怒目而视:“你干什么呀?”

姜雨觉得挺稀奇,道:“哟,这么大火气。”

孟留真道:“你自己干的事情,还怪我生气?”

姜雨点点头,顺口道:“行我去把这只手剁了。”

孟留真道一听她这么敷衍,更加火冒三丈。

“你存心气我对不对?”

“这话说的,”姜雨道:“我又没法预料五爷的动作。”

“以你的身手,若你心存警惕,五爷根本碰不到你一根汗毛。”

“我为何要对五爷心存警惕?”

她一反问,把孟留真给问懵了。

姜雨觉得他有点胡搅蛮缠,道:“你与官兵沆瀣一气,是他留在山上,与我同生共死。”

孟留真定定看着她,后知后觉,“原来都是我的错。”

孟留真忽然觉得十分荒谬。

“你们同生共死,我算什么呢?一个笑话吗?”

他如此震恐,让姜雨感觉话说重了。

“算了,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先不说那个。”

“都是我的错!”孟留真陡然拔高了音量。

“发什么疯?”姜雨意外地看着他。

“我是疯了,”孟留真情绪失控,完全陷入一团乱麻之中,“我彻底疯了。”

姜雨捡起一颗糖,拨开糖纸,塞到他嘴里。

“行,小疯子,吃颗糖。”她还是想着息事宁人。

孟留真一巴掌将糖扇飞。

那颗糖飞到了角落里,弹跳起来,叮叮当当,听着有几分惊心。姜雨愣了下,望着情绪激动的孟留真。她似乎没有想到孟留真还有这么失态的一面。就这么愤怒?她按捺住心中不快,又捡起一颗糖放在他手心。她不想吵,忍着脾气,给他一个台阶下。

孟留真怒不可遏,觉得她在把自己当傻子哄。

他刚要甩开。

姜雨反攥住他的手,低声警告道:“别给脸不要脸。”

孟留真突然就气笑了。

“哦,”他怎么那么可笑,“我是你养的狗吗?”

“狗比你听话多了。”姜雨失去耐心。

为这么屁大点事,揪着不放。

她完全不明白孟留真在闹什么。

孟留真道:“既然我不如狗,你昨天晚上是在做什么呢?”

姜雨:“你给我闭嘴。”

孟留真道:“你为什么要脱我裤子?”

姜雨指了一下他鼻子,道:“别逼我扇你。”

孟留真冷笑道:“你扇的还少吗?”

姜雨一言不发,踹开凳子,转身走出了家门。门砰得一声合上了。孟留真站在孤零零的屋子里,他坐下来,捂住了自己的额头。整个人像是被抽走力气。只剩下胸口压抑着的怒火。他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这个田地。

明明昨天还是很开心的。

明明在宴席上,他还偷偷问了主人家,那些红灯笼是怎么扎的。灯笼很漂亮,他觉得,自己也很快会用上。但那些美妙的畅想似乎建立在空中楼阁之上。经不得细品,轻轻一戳,就会破掉。三姑奶奶什么都没有承诺过。

既然她的喜欢只是一句空谈。

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孟留真颤着手,将地上糖果一颗颗捡起来。

为什么啊?他痛苦而心酸,“啊”的叫了一声,怎么也得不出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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