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狗跟姜雨商议半宿,深夜离去。姜雨静心等了两天消息,没等到阿狗带来好消息,先等来陈四荣。陈四荣脸上绑着绷带,像只独眼龙。
姜雨瞧着他道:“破相了,还出来招摇过市呢?”
陈四荣开门见山道:“我抓到了阿狗。”
陈四荣打量她神色,面露得意,道:“他什么都招了。”
姜雨道:“你对他用刑?”
陈四荣道:“三姑奶带出来的狗,也是硬骨头,哪能不敲打敲打。”
姜雨脸色渐渐沉了下来,皮笑肉不笑,盯着陈四荣。
“人还活着,别担心。”陈四荣道:“不过能活多久就不好说了。”
“你想威胁我?”
“阿狗说,你让他去找老大,来救你。”
“我引蛇出洞,不正合你的心愿吗?”姜雨问道。
“可笑,你还心存妄想,老大只在乎他自己。你以为他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进城救你?”
姜雨一言不发,攥紧了拐杖,转头就走。
陈四荣在后头道:“死心吧,没人会来救你。”
阿狗落在陈四荣手里,凶多吉少。姜雨彻底陷入孤立无援。她从客栈楼梯下来,背影还很冷静。不知怎么,到最后两级,忽然栽倒在地,惹来伙计们的惊呼。她尚未恢复的骨头再一次错位,这回是陈四荣为她请的大夫,命人煎药。姜雨心情不好。熬了两三次的药湾都被她砸了。无能狂怒的场景落在陈四荣眼中,他甚至起了怜爱之心。
“再恼恨,也不必糟践自己的身体,瞧着怪可怜的。”
“你过来,”姜雨招招手,“我让你知道谁更可怜。”
“我怕你掐断我脖子。”
“那还不滚?”姜雨将桌前杯盏全部扫翻。
陈四荣一面心有余悸,一面又觉得自己没必要怕她。她脸色苍白,袖子底下的手指都在轻微颤抖。方才大夫说腿骨伤得很严重。她在硬撑,狐假虎威,维持着屹立不倒的假象。陈四荣略做思考,将地上碎片全部踢开,用手捡起靠近她脚边的那一片。然后在低矮的位置上,仰着头看她,道:“我滚了,就再也没人了。”
姜雨道:“没人正好,我死得清净。”
陈四荣道:“有我在,你不会死。老大不来救你,我救你。”
姜雨道:“出去撒泡尿照照你自己。”
陈四荣道:“我知道你瞧不上我,可现在,你只能靠我。”
他一只手握住了姜雨的脚踝。
姜雨反手扇他一耳光。他脸上伤口裂开,血沿着纱布落下来。
陈四荣还是笑,笑得鲜血横流,道:“来,接着打。”
姜雨又是一耳光。
陈四荣道:“打死我,阿狗也得死。”
不得不说,这么卑鄙无耻的人还是少见的。姜雨被恶心到了,一柺杖把他杵开。陈四荣以为扳回一局,自鸣得意畅快。三姑奶奶彻底没路了。阿狗抗了几天,该招的全部招认,连姜雨透露给他联系老大的方式都交代了。陈四荣将掌握的全部消息禀报张大人,记大功。
陈四荣对姜雨道:“你果然知道老大的位置,他还是信任你。”
姜雨道:“知道也没用,你们一进村,他就会知道,然后转移。”
陈四荣道:“所以得把老泥鳅钓出来。”
姜雨道:“看来你们有计划了。”
陈四荣笑道:“他大可以继续装缩头乌龟,跑着躲着。只要我们一圈一圈杀进去,总有人先扛不住,绑了他,向我们投诚。或者他自己死遁,青龙寨名存实亡。”
姜雨道:“说的有道理。”
陈四荣盯着她的眼睛,道:“你一点也不害怕吗?”
姜雨撑头看着窗外,又下雪了,“大不了一死,你还能把我怎样?”
陈四荣道:“我会让你心甘情愿臣服于我的。”
姜雨点点头道:“继续做梦。”
她越是气定神闲,陈四荣心里头就越是长刺。他抓了阿狗,捏住她的命脉,连她的人身自由的禁锢在这小小的客栈里。明明她败局已定,可为什么,一点也不恐慌,惧怕,跪在地上求饶呢?陈四荣左思右想,觉得自己还是太客气了。
姜雨端起茶杯,陈四荣攥住她的手指。
茶水四溅。
二人僵持一会儿,姜雨松开手,她若有所思望着陈四荣,道:“不让喝水?”
陈四荣眼中微光闪烁:“渴你两天,你会不会求我?”
姜雨嗤笑道:“你就这点能耐。”
陈四荣摩挲着她的指甲盖。
“把指甲全拔掉呢?”
“来,”姜雨满不在乎,“试试看。”
“我知道你很能忍,”陈四荣故意道:“但有些事情,你应该也忍不了。”
“哦?比如说呢?”
陈四荣握住她下巴,靠近她耳边,低声说了什么。
姜雨扇掉他的手,道:“你怕死。”
陈四荣道:“那倒未必。”
姜雨道:“只要我清醒,我就会咬断你的脖子。”
陈四荣道:“你都这样了,让你失了神智,为我掌控,不是很容易吗。”
姜雨道:“我跟死了一样,万事不知,有什么意思。”
陈四荣道:“听这语气,三姑奶奶倒像是老手。”
姜雨端起茶杯继续倒水。
陈四荣又道:“你总会知道,我比孟留真用起来更好。”
姜雨冷笑不语。喝了水,她摇头叹气。听起来怪荒谬的。她越给陈四荣脸色看,他反倒越起劲,着魔似的,钻进这牛角尖里。现在还跟孟留真比上了。看来,铲除土匪窝已经胜券在握,他视县令的位置板上钉钉,征服欲大张,一门心思钻研姜雨。
“你还不知道吧,孟留真被他大哥绑了,送回老家去了。”陈四荣道:“孟留真就是个软蛋。”
孟留真这个人,陈四荣从没放在眼里。五爷被他打趴下了,老大也差不多半截入土。姜雨周围一圈男的都是他的手下败将。陈四荣平步青云,前途无量,无论跟谁比都占据上风。只是姜雨还在硬撑,不肯承认罢了。
姜雨才听说这个消息。
她心想,孟尚谦总算干了件人事。
“你用不着跟他比。”
“那跟谁,”陈四荣又问道:“老大吗?”
“这你比不了,”姜雨重重放下茶杯,道:“实不相瞒,老大是我亲爹。”
“什么?”陈四荣愕然道。
怎么可能,老大的来历,他们都清楚。一个杀猪的屠夫出身,有婆娘和儿子,都死了。没听说有个什么姑娘。
“老大只有个儿子。”
“我就是那个假儿子。”
“这不可能。”陈四荣满脸写着怀疑。
“不信吗,”姜雨信口道:“不信算了,当我没说。”
她一点也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但陈四荣当她胡诌。胡诌便胡诌,无所谓了,现在天塌下来都不算什么大事。陈四荣反复琢磨这话,回想起从前在山上诸多传闻与细节。老大待姜雨非同寻常的情谊,独一份信任,和偏心……两个没有半分关系的男女,能做到如此地步吗?陈四荣满腹狐疑,离开了客栈。
他派人回到村中打探消息,想弄清楚到底怎么一回事。同时将此事密报张大人,张大人道:“正好,我派人查了那老大的底儿。他祖籍在绛县,姓姜,杀猪为营生,人称杀猪太岁。上山之后改名龙青。三姑奶奶叫姜雨。”
陈四荣恍然道:“我知道她叫姜雨,却没想到,老头子从前姓姜。”
张大人道:“她真是龙青的女儿?”
陈四荣忖度道:“只听说老头子有个儿子,五岁死了。”
他也是道听途说,并不知其中内情。加上年岁久远,难以查证。是真是假,恐怕只有老土匪和姜雨自己清楚。但姜雨亲口承认,必然有所依仗。
难道这就是她始终稳若泰山的原因?
陈四荣转念一想,老大舍得别人,也许舍不得亲生骨肉去死。有亲爹为她搏命相救,她自认为还有一线转机,所以该吃吃该喝喝,一点也不急。
逻辑上说得通。
很快,他们的揣测得到验证。派去村里的官兵,遭遇了几次规模不大的袭扰,土匪头子龟缩这么久,终于酝酿反攻了。悬挂在城门口的那顶项上人头忽然夜间失踪,不知是被谁夺去。守城士兵玩忽职守,被张大人革职查办。姜雨所在客栈,无故失火。虽然很快被扑灭,但这引起了陈四荣的警惕。
他立即让人捆了姜雨,转移阵地,把她弄到自己宅子里。那是张大人赐给他的大宅子,布防严密。易守难攻。他就不信姜雨能飞天遁地。
“不过失一次火,这么紧张。”姜雨心态沉稳,住在哪里都一样。她欣赏陈四荣坐立难安的模样,他还是怕的。看来从前老大给他留下过不可磨灭的心理阴影。
“你真以为他能救走你?”陈四荣看她这么冷静,莫名有些烦躁,忍不住发火。
“我相信老头子的能耐。”
“他敢带人进城,我叫他有命来,没命回去。”
“很好,”姜雨拍了两下掌,道:“我等着你跟他一决高下。”
“你还是真他女儿?”陈四荣将信将疑。琢磨了这些天,依然觉得十分离谱。姜雨怎么可能是老大的女儿。父女两这么多年不相认,反倒在山上称兄道弟?
“你猜……”姜雨卖起了关子。
先前承认,他不信。这会儿又来问。
土匪干的就是断子绝孙的买卖。别说是女儿,就算是亲儿子,也未必值钱。陈四荣不信,老头子能为她来城里送死.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