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鱼龙混杂

张大人暴毙后,副手暂领其职。郑捕头全城搜捕嫌犯,封锁事发大街,目击证人一律收押盘问。连青楼中的老鸨姑娘们也无一幸免,人去楼空,翻了个底朝天。

张大人尸骨未寒,朝廷震怒,下令彻查。

落水河渠捞了十几遍。陈年尸骨捞出几具,新的没有,平添几桩命案官司。城内人人自危,生怕引火烧身。张榜悬赏的金额翻上了五千两。郑捕头日夜不休,誓要将凶手缉拿归案。

“她一定还在城内。”陈四荣言之凿凿。

“若无帮手,她逃不出去。”

“她不死,城中永无宁日,一定要抓住她。”

张大人死后,陈四荣忧心忡忡,夜不能寐。总觉得哪里会飞出来一把刀切断自己的脖子。他有大祸临头之感,命人日夜守住自己的住处。可衙门人手有限,大多都被派出去搜查凶手。陈四荣只好围着郑捕头天天打转,说一些废话。

郑捕头已经对此人感觉到厌烦。

说抓人,可问他凶手会在哪,他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大人,”陈四荣放低了姿态,“我有一个猜测。”

“说。”郑捕头没什么耐心。死了顶头上司,若不能尽快抓出真凶。到时候朝廷钦点的新官走马上任,他身为守卫,也难逃下狱问责的下场。更何况张大人待他格外器重,有知遇之恩。于公于私,他都必须尽快抓到姜雨。

“那女土匪与孟二少爷有染,或许会藏在孟家。”陈四荣道。

“若搜了,人不在呢?”

“那定然是孟家把人送出去了。”

“来人。”郑捕头立即带人出去。连日不眠不休,一群官兵,跟地狱罗刹似的。人见人躲着走。陈四荣硬着头皮跟在他们后头,被挡下来。如今张大人死了,也没人对他客客气气的。郑捕头撂下一句话,道:“你待在这里,哪里也不许去。”

陈四荣恭恭敬敬陪笑道:“是。”

待郑捕头走后,他沉下脸,骂了句“什么东西”。

张大人是他的靠山,所有承诺,包括当县令,都是张大人许诺的。人一死,全部变成了狗屁。那些狗杂种根本不拿他一个叛变的土匪当盘菜。尤其是郑捕头,当初看他就没个好脸色。陈四荣一个人在屋子里踱来踱去,心情沉重,坐立难安。

土匪虽然制造了许多混乱,但这条街以及城内大部分都在官府的掌控范围内。出事的这条街与河道都被封锁起来。百姓限制出入。任姜雨有飞天遁地之能,也逃不掉。

唯一值得担心的是,她被淹死,冻死,或者畏罪自杀。这样官府得到的只有一具尸体。没有办法向朝廷交差。到时候,陈四荣首当其冲,就要领略到什么叫比死还可怕了。

他想出去打听消息,被门口的守卫挡了回来。

郑捕头派人守着他。要是姜雨没抓到,他恐怕要成了背锅的。

陈四荣心道不好。

“我就是出去撒泡尿。”

“说了不准。”守卫铁面无私,亮出了兵刃。

“好好好,我不出去。”陈四荣只能退避三舍。

他听到门外铁链上锁的声音,心里咯噔一下,旋即大怒,“这群狗娘养的。”

郑捕头带人赶到孟家。没什么动静。敲了门,半天才有一个扫地的老仆开门。说是老爷重病,大少爷和二少爷全回老家去了。府内只有十来个人守着。大少爷吩咐他们关门闭户,其他事不必理会。郑捕头带人强行闯入,搜了两遍,并未发现任何可疑迹象。

姜雨不在孟家。

怎么会这么巧?

张大人出事,孟老爷就病了。他把这些人全部带走,下狱,分开盘问,发现上月三十孟老爷忽然重病,当晚孟家得到消息,两个少爷赶回去见了父亲。也就是说,人是初一走的。而张大人是初八出事的。

孟家的少爷们早就出城离开。这一点,从邻居口中也得到证实。所以,他们并没有窝藏凶手的时机。人不在场,操控奴仆是容易露馅的。

在盘问过程中,孟家的仆人们也表现得十分茫然。

郑捕头再一次失去了线索。

“头儿,问得差不多了,要放了他们吗?”

“先关着。”郑捕头道。

“可是牢里已经关不下去,十几个人一间,天天吵呢。”

他们抓了太多人,一拨又一拨盘问,得到一堆鱼龙混杂的消息,收获甚微。这种做法不合规矩,损伤民心。外头也有人在闹。再这样下去,恐怕要镇不住了。郑捕头一心破案,却也不得不面对来自外界的压力。

“那些没有疑点的,最先抓进来的,暂时放了。”

“是。”这下可算腾出地方来,关新的人。

青楼里的姑娘门离开牢笼,回到楼里,怨声载道。纷纷张罗着烧热水洗澡,出去牢里带出来的虱子跳蚤。“还是一群顶天立地的男人呢,真凶抓不到,拿咱们这群弱女子开刀。”

“都出来了,就少说两句吧。”

“如何能忍下这口气。咱们出身卑贱,好歹伺候的也是达官贵人。无缘无故的,被抓到牢里去,关了这些天才放出来,连个说法都没有。他们不拿咱们当人看,他们又是什么好东西,都是穿上裤子不认人的王八羔子。”

两位姑娘往院里走在,姿容不俗,却蓬头垢面。一个越想越气,跺起脚来。“咱们没爹没娘没人疼,死在里头没人知道。人家秀云傍上了刘公子,出手二百两银子打点,早出去了。”

“幸好人没事,我们已经出来,别多想了。”

“青兰姐姐,我是为你打抱不平啊。你也是孟家大少爷的入幕之宾,怎么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就不闻不问的。平日里出手也算阔绰,没想到竟也是冷心薄幸,负心汉,薄情郎。”

青兰从容微笑,并不接话。那人自讨没趣,嘟囔了几句,走了。二人分道扬镳,各回房间。院子里一片荒凉。房间里被翻得乱七八糟,不成样子。青兰推开虚掩着的房门。一地碎瓷片,散落珠帘,狼藉画面。那些官兵如同蝗虫过境,以抓凶手的名义肆意打砸,金银财宝也掠夺一空,名为查封。

外头时不时传出哭喊叫骂声,许多姑娘们多年积蓄都打了水票。青兰自然未曾幸免。她们犹如水中浮萍,一场风雨下来,就打没了半条命。

青兰看着地上泥脚印和空空如也的箱柜。

她关上门,将那些啜泣和咒骂全部关在外面。然后弓下腰,捡起地上残破的珠子,一颗一颗。她看着满是狼藉发愣。后头跟进来一个伙夫,问要不要烧热水洗澡。才从牢里出来,一身脏得不成样子,确实该好好洗洗。

可是园子里这么乱,她的丫头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大家还没吃上饭,自己要热水,未免多事。青兰婉拒了伙夫的提议。伙夫却提来了一桶又一桶的热水,道:“青兰姑娘,你平日待我们底下人,都是最好的。我也不知道怎么报答你。这热水是我特意为你烧的,从牢里出来,去一去晦气。”

青兰几乎要感动得流下热泪,道:“多谢你了。”

从前达官贵人,为她豪掷千金,买一笑。大难临头,全都没影了。就只有一个素日沉默寡言的伙夫还惦记她,对她好。待到木桶水灌满,伙夫离开,为她关上门。青兰从箱底翻出了一些幸存的香囊,将刘包着的干花洒在水中。就像以前洗花瓣澡那样。纵然世事无常,熬过去,能洗上一个热水澡,就还不算太糟糕。

青兰忽然觉得,傍身银子被扫荡一空,也没那么痛苦了。

她坐在热气腾腾的木桶中,掬起一捧水。

水中干花摇晃。

天儿冷,泡不了太久。热水很快凉下来。青兰正要起身,外头再次传来敲门声。

“青兰姑娘,我煮了点东西。”还是那个伙夫的声音。

“放在门口吧,有劳你。”青兰身子缩进水里。

“诶好。”伙夫应声。

青兰以为他走了,门却被外头推开。伙夫提着一个食盒向里头东张西望,“放外头怕凉了,我还是送进来吧。”说着往里走来。隔着半塌下去的屏风,窥见春色。青兰吓了一跳,道:“出去。”伙夫放下食盒,却朝她走来。一只手伸进水中握住她一缕头发。

青兰想挣扎,反被按住。

水花四溅,失声惊叫。

伙夫伸手捂住她的嘴,避免她尖叫引人来,“都是卖的,便宜谁不是便宜。”

青兰眼睛通红,疯狂扭打起来。拗不过对方的力气。被按到水里,猛灌了几口水。呛得咳嗽。正当她失去抵抗力量之时,伙夫突然不动了。他的手还卡住在她脖子上,但缓缓失去了力量。青兰奋力挣脱,将他推倒在地。伙夫胸口凸出红色的利刃。他四脚朝天,瞪大着双眼。血漫开在地上的水泊中。

青兰从窒息的黑暗中回到现实中。

她惊魂未定,呆呆望着地上的人,像是在做梦。

水渐渐凉透了。

一个拄着拐杖的女子从床帷后走出来。

青兰这才意识到,屋里还有别人。一直藏着的。那女子蹲下去,探了探伙夫的鼻息,确定人已经死亡。又将尸体翻过去,拔出从后胸穿入心脏的匕首。匕首上挂着鲜艳的血珠。她脸上丝毫没有杀完人的恐慌,反而十分镇定。四下环顾,目光落在青兰身上。青兰当场打了个哆嗦,三魂六魄归位。

那人走到她面前,也将手伸入木桶。

不过没有碰她。

只是就着清水将匕首上的血洗了一洗。

青兰看到那丝丝缕缕的血雾,毛骨悚然,几欲呕吐。她连滚带爬从木桶中爬出来,身上未着寸缕,也没有任何防身的武器。她心底里生出莫大的恐惧,低声道:“别杀我。”

那女子瞥了她一眼,道:“我不是救了你吗。”

女子转过身,从屏风下面捡起衣裳,抛给青兰,“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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