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之后，姜雨没有提起过孟留真，让阿狗几乎怀疑，她是不是还不知道小何郎中就是孟留真。因为孟留真刚才也在屠户家里帮忙，所以两人应该没有见到面，那么问题来了，如果她不知道，又怎么会对一个郎中产生好奇，特意下山来，跑到人家家里去。

主人都不在家，三姑奶奶一个人偷偷摸摸干什么？

阿狗揣测半天，百思不得其解。

姜雨只是吩咐他明天请五爷来吃饭。

她看起来太过平静，脸上没有一丝可疑的情绪。阿狗也没敢乱说话，战战兢兢放下猪肉，去请五爷。他内心默默祷告“三姑奶奶最好什么别发现”。

“五爷说他明天过来。”得到准信，他回来告诉姜雨。

“嗯。”姜雨道：“你去忙吧。”

青兰和阿狗忙着做饭。

姜雨和五爷闲聊，聊了一会，拿鱼竿去后山去钓鱼。那儿没有鱼塘，只有个泉眼滴水形成的天然石潭，比一口井大不了多少。此时夕阳黄昏，晚霞远远烧到了天尽头，坐在这里钓鱼风景很好。五爷看着小潭，道：“这里应该长不出鱼。”

姜雨道：“阿狗从溪边钓鱼，大的吃了，小的放在这里养。”

她放下竹竿，坐在草地里，一边欣赏山林外的晚霞，一边等待鱼儿上钩。还能看到厨房生火冒出的烟。这位置得天独厚，五爷同她并肩坐下来，也觉出妙处来。风青水秀，仿佛回到以前在寨子里的时候。

两人喝酒钓鱼，他渴望回到过去，那时姜雨的腿是好的。

……

这段时间，老大时不时找五爷聊天，说起姜雨，有意撮合他们两个。他知道姜雨不乐意听，只能从老五这里下手。

“女孩家，总是矜持些。你多主动。”

矜持这两字和姜雨似乎完全不挨边。

老大想了想，不能昧着良心说瞎话，于是改口道：“她就是那个死驴脾气。别整弯弯绕绕的。直接成亲吧。你就布置好婚房，告诉她过来拜堂。只要拜堂我就把老大的位置传给我。她觊觎我的位置很久了。”

五爷一笑置之，没有当真。

他们都心知肚明，没有任何人能逼迫姜雨做任何事。她只听自己的。她脑海里某些想法一旦形成，便不可扭转。五爷若是想娶姜雨，只有霸王硬上弓这一条路可走。但五爷是个君子，断不会如此行事。而且事后姜雨很可能会翻脸，直接把他阉了。甚至一怒之下，把出这个馊主意的亲爹也阉了。她真的干得出来。所以有些话老大只能烂在肚子里，不能言明。

五爷便也当作没听懂他的言外之意。

钓了半天，一只鱼也没钓上来。姜雨怀疑石潭里有别的口子漏掉了，又或者被鸟吃了。她嘀嘀咕咕说可惜了，下次不放在这里。

五爷注视她翻检鱼钩，忽然心底里涌上一股莫名的情绪。姜雨是离他很近的，此时此刻，他们才是最接近彼此的人。

伸手就能触碰到衣角。

五爷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本来是想触碰她袖子，却不知怎么，攥住她的手腕。姜雨正在收杆，手一抖，鱼竿掉在草里。她向五爷投去疑惑的目光。五爷心念一动，手用力，把人往怀里一带。

姜雨没坐稳。

五爷翻身将她压在草里，注视着她的眼睛，缓缓道：“如果我现在……”

姜雨莫名其妙：“嗯？”

五爷道：“如果我亲你，你会扇我一耳光吗？”

姜雨没怎么听明白。

这是什么意思，刚刚不还在说钓鱼吗。

五爷说的话前言不搭后语。

“我是说我强行亲你的话……”

“啊？”姜雨很诧异。

以他的品行，没有鬼上身的话，干不出这么离谱的事。但眼前人明明白白就是五爷，话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姜雨反应了好一会，有点懵，她问：“所以是为什么呢？”

五爷郑重道：“因为我想这么做。”

姜雨道：“……”

五爷没有理解她的表情。

三姑奶奶如果受到轻薄，应该也不会扇人耳光，那样显得太气急败坏。她应该会直接一脚把人踹得断子绝孙。

姜雨沉默了一会儿，注意到五爷的神情认真，身体紧绷，并不像在开玩笑。她琢磨了一下，试着从他的角度去理解这件事，道：“你想要这个，做生辰礼物吗？”

五爷反问道：“可以吗？”

姜雨想了想，道：“我并没有那么小气。”

出乎意料地回答，不在五爷的预想后果之中。他觉得会被自己踹开，话题被她回避，或者打一圈太极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但姜雨笑着说，她没那么小气。

五爷屏住呼吸。

姜雨仰起头，在他脸上亲了一下。然后她用手枕着自己的脑袋，好整以暇看着他的反应，道：“怎么样？满意吗？”

五爷浑身僵硬地卡在那，不上不下。他像是看不透她了，姜雨从未回应过他的情感。这是第一次，她似乎眼里并没有什么浓情蜜意。只是觉得好笑，逗趣居多。五爷错愕道：“你、你是闹着玩的吗？”

姜雨道：“满足你的愿望。”

五爷呆呆地看着她。

姜雨道：“老五，你是我身边至关重要的人。虽然上次吵了一架，但我们同生共死过，没有什么能撼动你我之间的情分。”

姜雨道：“你刚才那么看着我，那眼神，我还以为你想说你要跟我睡一觉。”

五爷愣在那，话音卡在喉喉咙里。

她的眼里充满戏谑。

姜雨伸手拂去他肩膀上一片草叶子，心如止水道：“睡一觉也没什么。我不排斥你，你长得也不错。虽然这样是有点奇怪。但狗也有发情的时候。既然你这么喜欢我，我满足你。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别赖着我，我不负责任，以后大家该干嘛干嘛。”

五爷心中滚烫的热流渐渐冷却下来。他难以置信地望着姜雨，身体直了起来。他的影子斜在草地里。晚霞中掠过归巢的飞鸟，映得姜雨瞳孔一片瑰丽，波澜不惊。

五爷道：“你这样想？”

姜雨道：“是啊。我这人特别随性。”

五爷终于意识到，他们是永远也不可能的。他原以为，孟留真当在中间，所以姜雨回避他的感情。等她彻底放下孟留真，他们之间也许能有新的开始。

但现在，姜雨把话说得这样残忍直白，让五爷都觉得自己卑鄙龌龊了起来。无媒苟合还能算有情意在，连情意都没有的苟合又算什么？交/配吗？这简直猪狗不如，五爷是读过圣贤书之人，只知两情相悦终成眷属，怎么容忍那样的苟且。

如果姜雨对他有一丝男女之情，都不可能说出这种话来。她彻底绝了他的念头，而且要毁掉她在他心中不可超脱的形象，堕落成一个七情六欲下的俗人。

为了让他祛魅，破除心魔……

五爷苦笑道：“我明白了。”

……

“不是去叫他们吃饭吗？”

青兰端着一碗清水面条，阿狗挪开碗筷，给她腾位置。

四个人吃六个菜。

有荤有素，配阿狗昨天带回来的黄酒。忙活大半日功夫，等到菜上桌，钓鱼的人还没回来。阿狗忙倒后头去叫，撞见了不得的一幕，五爷正拉着三姑奶奶的手。阿狗心惊肉跳，掉头就走，心里七上八下的。

青兰见他神色有异，问道：“怎么了？”

阿狗道：“没事。他们待会就回来。”

青兰道：“那再等等吧。”

两个坐在桌前，相顾无言。阿狗翻出四个瓷碗倒酒。青兰道：“我不喝酒，倒三碗就行。”阿狗没有反应过来，随口道：“这酒不烈，喝两口没事，当做解渴。”

青兰笑着道：“真不用。”

阿狗止住手，倒也没勉强。

“行，我给你倒杯茶。”

“多谢。”

“同我客气什么。”

一个人喝茶，一个人喝酒。庭院内再次陷入寂静。他们还算熟络，不至于没话说就尴尬。两个人之间总是阿狗说得多。一旦阿狗也安静下来，就会发现没有什么话题可以交流。

青兰从不谈起自己的过去。阿狗也对三姑奶奶的事绝口不提，所能闲聊的只围绕一日三餐，还有学堂的事。

今天是给五爷补办寿辰，吃个家常便饭。主角没登场，捧场的也别有心思。阿狗一会儿摸下巴，一会儿挠耳朵。不知在思考什么费解的难题。他难以权衡，瞥了青兰一眼。

青兰善解人意道：“什么事？”

阿狗犹豫半晌，试探道：“我有一个问题。”

“嗯？”

“你说，”阿狗指着自己的胸膛，道：“一个人心里，能同时装下两个人吗？”

“应该……”青兰想了想，“不能。”

“怎么说？”

“人心那么点大，装下一个人，满心满眼都是他。那里还容得下旁人的位置。”

“可也听说三妻四妾，三心二意的。”阿狗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这种情况，他也搞不懂三姑奶奶，道：“也许是都喜欢。”

青兰道：“那只能说明。他喜欢的是自己。旁人围绕着他，只为了满足他的需要。他不爱任何人。”

阿狗啊了一声，他还没参透。一心只想要个确定的答案。

“那依你看，有两个人，一个先来的，一个后来的。她是更喜欢先来的还是后来的呢？”

那便大有文章了。常言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换一套话，又是衣不如新人不如旧。一句话无法适用于所有情形。青兰笑而不答，见阿狗殷切目光，便反问道：“你希望他喜欢旧，还是喜欢新呢？”

阿狗讪讪道：“这也轮不到我喜不喜欢。”

青兰道：“那就看开些，顺其自然罢。”

阿狗叹了一口气。

“说的也是。”他能有什么办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