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柔和地洒落在地面上,映照着殷宛树和沈鑫修长的身影。他们肩并着肩缓缓前行,步伐轻盈而又和谐。南归则静静地跟在两人身后约一米远处,宛如一个忠诚的守护者。
三人穿过波光粼粼的湖面回廊,脚下的木板发出轻微的嘎吱声。
沿着蜿蜒曲折的石子路,他们踏上了抄手游廊。殷宛树微微侧过头,目光投向身旁的沈鑫,轻声说道:“沈伯母也来了吗?方才在宴席之上,怎未见其身影?”
沈鑫嘴角上扬,露出一抹粲然的笑容,回答道:“娘还在家中呢!姐姐若是等此间事了,不妨前往沈宅探望一番。”
听到这话,她轻轻点头应道:“今日确实有些匆忙,待到改日,我定会专程登门拜访。——还有啊,这次真得好好谢谢你,沈鑫。”
然而,沈鑫却眨了眨眼,眼中流露出一丝无辜的神情,疑惑地问道:“殷姐姐这是何意?我不太明白呀!”
殷宛树见状,并未与他继续争论下去,而是巧妙地转换了话题,打趣道:“我已在家中闲居了整整两年之久,这段时间未曾相见,不想如今的你竟已长大成人,如此风度翩翩,一表人才。恐怕沈伯母很快就要忙着为你张罗亲事啦!”
沈鑫一边连连拱手作揖,一边急切地说道:“殷姐姐啊,您可千万别顺着我娘那意思来!我这心里早就打定主意啦,一定要去从军报国,至于婚姻嫁娶之类的事儿,暂且先不去想它。唉……说句实在话,我咋就偏偏比七哥晚出生了整整十年呢?倘若我跟七哥一般年纪,当年便能同他一起亲身经历新文化运动以及五四运动那般波澜壮阔的场面了。只可惜啊,现如今的我,再也无法真切感受到当年那惊心动魄的风雷之声喽!”
听到这话,殷宛树的心猛地一揪,疼痛瞬间传遍全身,但她只是微微皱了下眉头,便迅速恢复了常态,轻声回应道:“每一代人都有属于他们自己那个时代独有的风雷。瞧瞧当下,不正是当年那场伟大变革所留下的余音回响吗?同时,也构成了当今的惊涛骇浪呐。说起来,你还是沈家学士府出的第一位军人呢!”
沈鑫稍稍沉默片刻,然后抬起头,目光坚定地望向远方,缓缓开口问道:“回首往昔,自中华民国成立至今,已然过去了整整十九个年头,然而咱们国家却始终未能成为一个真正独立自主的国度。殷姐姐,依您之见,□□的道路究竟在何方?又会是谁能够引领着我们中国人民找到正确的前进方向呢?我也想不出个所以然,以后慢慢探索吧。父亲和哥哥们都热爱书籍文字,沈家世代书香,也有人传承。他们不也拘束我的选择,我在学校待了十几年,如今想去军营磨砺,看看不一样的风景。”
殷宛树微微一笑,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睿智与坚毅,回答道:“其实啊,关于你说的问题,早在民国尚未建立之时,就已经有许多仁人志士开始不懈地探索追寻了。而到了民国之后,不正是依靠像你们这般朝气蓬勃、才华横溢的一代代青年才俊们前仆后继、勇往直前嘛!”
沈鑫看着面前的殷宛树,小心翼翼地开口道:“殷姐姐,有句话一直在我心里憋着,今天就算您生气要打我骂我,我也一定要说出来。——在我的印象里,七哥当年可是个勇往直前、义无反顾的人物啊!而殷姐姐您呢?在家族事务中能够运筹帷幄,在商场之上更是杀伐决断,简直就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女中豪杰。如此出色的您们俩,真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可为何一涉及到政治方面,殷姐姐您总是话说一半留一半呢?”
听到沈鑫这番话,殷宛树微微怔了一下,眼神变得有些迷离起来。她缓缓转过头,望向远方,轻声说道:“也许,这便是我和你七哥终究无缘的缘由之一吧。有时候夜深人静时,我会忍不住暗自揣测,他会不会正在从事着某项惊天动地的大事呢?是否因为必须断绝红尘中的种种情丝牵挂,所以才佯装死去,实则运用金蝉脱壳之计悄悄脱身而去......”说到这里,殷宛树的声音略微颤抖起来,眼眶渐渐湿润,泪水在其中打转。
紧接着,她仿佛又想到了些什么似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略带嗔怒却又饱含期待的神情:“如果哪一天他真能凯旋归来,我定要先为他精心筹备一桌丰盛无比的接风宴席,好好犒劳一番。然后嘛,再狠狠地罚他连饮三大海酒,让他知道这么多年来抛下我不管不顾所应受的惩罚!”话音刚落,殷宛树突然停下了脚步,侧身而立。只见她迅速从袖中掏出一方洁白的手帕,轻轻地蘸去顺着面具边缘与颧骨之间缝隙渗出的那颗晶莹泪珠。
一旁的沈鑫见到此情此景,顿时慌了神,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结结巴巴地道起歉来:“对对……不起啊,殷姐姐,都怪我口不择言,说错话惹您伤心难过了……”
殷宛树微微仰起头,努力不让泪水滑落,但眼眶早已泛红,她轻启朱唇:“别人都对沈炎这个名字讳莫如深,生怕在我面前提起会惹我伤心,唯有你,还愿意跟我聊聊关于他的事,这份心意,我真的十分感激。”
沈鑫看着眼前这位美丽却又憔悴的女子,心中不禁涌起一阵怜悯之情,缓缓说道:“殷姐姐,还记得民国十二年的时候吗?那时七哥刚从法国归来,谁能想到啊,那次见面竟成了永别!当时,他满心欢喜地与我谈论着要去你家下聘之事,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整个人仿佛沐浴在春日暖阳之中。他曾对我说,你一直以来都是为了家人而活着,从未真正做过自己。所以他发誓,等你们成婚之后,一定要让你能够随心所欲地生活,活出真实的自我。”说到此处,沈鑫稍稍停顿了一下,似乎回忆起了那段美好的时光。
殷宛树听到这里,再也无法抑制住内心的悲痛,声音略带哽咽地说道:“沈鑫,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但此地人多眼杂,我们如此这般交谈,若是被旁人瞧见了,恐怕会招来闲言碎语。你还是先离开吧。”
沈鑫见状,脸上露出一丝失落之色,悻悻然道:“殷姐姐,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便先行一步。不过,希望你日后千万不要不理睬我呀。”说完,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殷宛树,这才转身离去,留下殷宛树独自站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沈鑫匆匆离去之后,南归小心翼翼地将那个精致的储物箱轻轻地放置在了回廊的坐凳栏杆之上。她动作轻柔地端起了上面那层盖子,只见下面那层中整齐摆放着各种色彩斑斓、香气扑鼻的胭脂水粉。
“小姐啊,您可真是心灵手巧!居然能想到把梳妆盒与食盒巧妙地结合在一起,制成如此小巧玲珑却又实用无比的储物盒呢。而且今儿还是头一回把它给带出门来,没想到还这般好用。要是镶嵌了宝石,摆在沧海阁,想必会成潮流。” 南归一脸钦佩地看着自家小姐说道。
听到这话,殷宛树不禁莞尔一笑,心情愉悦之下,她干脆利落地靠坐在了栏杆旁边。接着,她伸手从盒子里面取出了一枚精美的菱花镜儿,并随手解下了脸上戴着的面具。然后,她微笑着向南归伸出手去,接过了对方递过来的化妆刷。
只见她熟练地用化妆刷蘸取了一些南归握在手中的小瓷盒里的脂粉,开始仔细而专注地给自己补起妆来。
谁也没有留意到已经离开的沈鑫竟然是折返回刚刚走过的路。更巧合的是,他在路上恰好碰到了张渡。沈鑫二话不说,一个箭步冲上前去,热情洋溢地直接揽住了张渡的肩膀。
“哥!张哥!来来来!快跟小弟我一块儿去摘朵漂亮的莲花呗!” 沈鑫一边说着,一边用力推着张渡往前走。
猝不及防的张渡被他这一番推搡弄得晕头转向,不由自主地原地转了一个圈。好不容易稳住身形之后,他才反应过来,连忙伸手拽住沈鑫,让他停下脚步。
“哎哎哎!老弟呀!你先别急着走!你老老实实跟哥哥我说句实话,殷小姐是不是就在前面呐?” 张渡一脸急切地问道。
沈鑫一边用力拉扯着张渡想要将其拽走,一边不耐烦地道:“废话那么多!赶紧走!”
然而,张渡却死死地牵制住沈鑫,目光中闪烁着愤怒与质问:“你刚才是不是故意把殷小姐带走的?为什么不让我和她说句话?”
沈鑫手上的力道丝毫未减,依旧使劲儿拖着张渡,嘴里还嘟囔着:“都是大老爷们,这么婆婆妈妈的像什么样子!”
张渡猛地一甩手,挣脱了沈鑫的束缚,情绪激动地道:“不是这样的!凭什么你们一个个都觉得是我辜负了她?我和她的这桩婚事,根本就是封建礼教下的包办婚姻!我可是出生在民国元年啊,从小接受的就是新式教育,思想开明,又怎会甘心屈服于此呢?”
沈鑫一脸不屑,甚至连正眼都不愿瞧一下张渡,冷冷地回应道:“既然你这么不情愿,那为何不在婚礼之前就果断拒绝?明明有那么多次可以拒绝的机会摆在眼前!你家当初给你物色对象的时候,上门提亲的时候,还有后来的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等一系列流程之中,任何一个环节你都能够表明态度,可你却偏要等到六礼全部完成,就在大婚当天突然反悔,让人家姑娘遭受这般奇耻大辱!你到底安的是什么心?”
张渡的胸膛之中燃烧着几丝愤怒的火焰,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一些:“所有人都觉得我已经疯掉了,就连我的亲生父母也是如此!面对这样的局面,我能够轻易拒绝吗?实际上,我曾经尝试过拒绝这件事情,但我的家庭并不愿意放弃这个想法。所以,我只能另寻他法,试图从殷家那里寻找突破点。于是,我故意散布出了有关‘冲喜’的消息。当时,我心里暗自思忖着,像殷小姐那样身份高贵、矜持自守的一个人,又怎么可能会容忍这种事情发生呢?然而,最后的结果却仅仅只有殷三爷出来闹腾了一阵子,然后便没了下文。事已至此,我实在别无他法......”
沈鑫静静地凝视着张渡,沉默片刻后,缓缓开口说道:“说了半天,你反倒把自己说成了一个值得同情的可怜之人!倘若殷姐姐的心肠再稍微脆弱一点点,直接就在你家的大堂之上撞柱而亡,亦或是回到殷家之后,选择用一条白绫结束自己的生命,你觉得此时此刻,你还有资格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跟我说这些话吗?”
突然间,一阵炽热的风呼啸而来,径直灌入了张渡的脖颈处。可奇怪的是,这股热风并没有给他带来丝毫温暖的感觉,反而让他感到一股彻骨的寒意顺着脊梁骨迅速蔓延开来......
“怎么?害怕了?”看到张渡一时间哑口无言,沈鑫挑了挑眉,略带嘲讽地追问道。
张渡努力克制住内心的慌乱,深吸一口气,强作镇定地回答道:“她绝对不会做出那种事情来的!当初我之所以下定决心要这么做,正是因为我隐约察觉到,她并非普通的柔弱女子。而且事后,我们张家也向殷家支付了相应的赔偿金,算是对他们有个交代。”
沈鑫嘴角泛起一抹轻蔑的笑容,“老哥呀!倘若此刻,我拿出你家当日聘礼的两倍,让你将殷姐姐用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地再抬回张家!你可愿意?”见他沉默不语,沈鑫紧接着说道:“瞅瞅!这难道是钱财之事吗?”
张渡:“罢了!老弟!你不就是担心我会再让殷小姐受委屈?大不了,以后我见着她就躲得远远的!”
沈鑫:“别!你该干嘛干嘛,你越是躲避,就越显得你心中有鬼!旁人瞧见了,只会更加议论殷姐姐的是非!”
张渡:“那你如此匆忙地将她带走又是何意?”
沈鑫:“我担心我家殷姐姐气还没消,会再狠狠地搜刮你张家一番!”
张渡竖起一根手指,指着他说道:“得!多谢你的提醒!世人都如此传言,殷家大小姐,有着郡主般的修养,却怀着商人般的心计!”
张渡忽地想起了什么,他向前迈了一步,“老弟,你跟哥说实话?你对殷小姐……”
沈鑫轻轻地捶了一下他的脊背,“殷姐姐是我的姐姐,是我最敬重的七哥的心尖宠,仅此而已!”张渡不再追问,而沈鑫心中却暗自思忖着,他自幼便觉得殷姐姐是这世间最美丽、最温柔善良的人。七哥属于沪上沈家七房,自己属于北平沈家五房,自从民国八年,七哥来京都读书,不去亲大哥的清凌公馆住,愿意住在沈宅,他第一次见到七哥,就最喜欢缠着哥哥玩。民国九年,七哥,那个如幽兰般气质高雅的少年,与她定下了婚约,真可谓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民国十三年,沈殷两家的婚事即将到来,他曾暗自思忖,为何自己比七哥要小这么多?如若不然……但那也仅仅是一瞬间的念头!随着年龄的增长,他逐渐明白,自己对于殷姐姐,仅仅是一种依赖,亦或是一种孺慕之情。七哥离开了,殷姐姐的余生,自己守护她,责无旁贷,只要能远远地看着她,平平安安、快快乐乐,便已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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