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有什么是在萨莉亚意料之外的,那就是护送队伍里这个穿着青衣、甚至带了行李,现在正和李青琅斗嘴的漂亮男人。
臧西迷路、被劫的戏码已经演好,有礼、客气的姿态也已经做足,而且正好李青琅也顺路回至臧边境,臧西甚至把至礽帝有可能会拒绝指派李青琅作为护军的理由,都一一想好了回应的说辞。
结果却是,李青琅虽然顺利地作为护军和他们一起出发了,但队伍里却莫名跟来了这个漂亮得有些过分的男人。
“都跟你说了,我是来护送使臣,不是出去游山玩水,路上也不安全,你还非要跟着。”
那漂亮男人正把他青色的锦纹行囊搁置在狼背上,听见李青琅冲他啰嗦,瞪了他一眼:“青琅先把脸上的傻笑收起来再唠叨我吧。”
……
那天,辞日典礼刚结束,李青琅就被传进了宫,臧西使臣隔日就出发,李青琅只剩一天不到的时间准备。
他本也是要回边境的,但没有想到这么快就要走,沈氏红了眼眶,张又嶙叮嘱的话一句接一句,密不透风的。
本来李青琅还在耐心听着,后来就有些心不在焉了。
萨莉亚同他说的过往,他回来后也同张又嶙夫妇简单了聊了聊,略过悲惨的细节,只三言两语、言简意赅地讲了自己的身世,沈氏大概也放心下来,只道李青琅护送的使臣好歹不是包藏祸心的齐北。
张又嶙却目光沉沉,在沈氏进屋擦眼泪给李青琅收拾衣服的时候,拽了一把李青琅的胳膊:“你这一路慢点,不必急,想来那位萨莉亚殿下也不会催你,丘陵泥水容易卷人进谷底,林区暴雨容易陷进沼泽,骨鲤池在汛期也邪乎得很,一路小心。”
西南雨季足足会持续两月之久,无法等到雨季结束再出发,赶上这个时候出行的官员和商队就只能自认倒霉,祈求狼神庇佑。
李青琅却是没良心地不领情:“哎呀这话你说了好几遍,再说了,我这次有三头狼一起走,也是我走过的路,除了林区和那个什么骨鲤池没去过,剩下的地方我都熟。”
张又嶙眉毛一竖,正要骂他,李青琅却一扭身子,一个跨步躲了老远,丢下一句“我找碧铃去了!”就走了。
“这臭小子!”
进了南阁,唠叨的人成了李青琅,絮叨了许久什么圆圆和毛毛见不到碧铃会食不下咽寝不安席,清平没有碧铃也清茶不思淡饭不想,自己一去还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叫碧铃不要移情别恋,李青琅扭扭捏捏地赖在榻上,最后碧铃被他吵烦了,用行囊包裹砸了他的脑袋。
“……你这是上哪去啊?”
“你们都茶不思饭不想,我不得跟着去吗?”
李青琅听到后直接鲤鱼打挺蹦了起来,木榻脆弱地吱呀响了一声。
“真的吗!你跟我一起去吗!真的可以吗,枫铃馆会放你走那么久吗?”
碧铃斜了李青琅一眼,见他高兴得都忘了形,轻笑道:“自然可以,行囊都收拾好了,还好夏天的衣裳又薄又轻,叠好了也不占地方。”
李青琅高兴得在原地蹦跶,突然回过味来:“……不对啊,碧铃你为啥能去啊,这可是护送使臣的任务,不是游山玩水去的,你总不能跟陛下说是不想跟我分开吧,你怎么让陛下同意的啊。”
碧铃缓了呼吸,直直看进李青琅的眼睛,李青琅的眼里只有未褪去的兴奋和纯然的疑惑,没有半分怀疑。
碧铃没忍住,叹了口气。
李青琅却急急地逮了他的袖子:“你叹什么气啊,快告诉我啊。”
有些话就算能骗过李青琅,也骗不过臧西的使臣,更何况还是那位萨莉亚殿下。
那晚她和李青琅的对话被李青琅原封不动地告诉了自己,碧铃牢记自己的任务,于是他今日便只向礽帝请求随行,只说是为完成自己的任务。
至于李青琅的十年、李良安的存活……碧铃并没有汇报。
于是碧铃坦然地对李青琅说:“陛下派我监视你,明面上以礼部臧西押伴官的名义随行。”
李青琅愣住了。
陛下终究是陛下,除了碧铃原本的任务外,至礽帝能允了碧铃此趟的随行,自然还有别的要求,至礽帝命碧铃在随行途中,监视臧西和李青琅,从侧面查出臧西的图谋,包括接近李青琅的目的,还有军象商用的情报,以及清泉的死因。
碧铃只得领命。
黄泉阁的人和李青琅没有什么往来,插不进去,这事本也只能叫碧铃去做,更何况李青琅本人也乐意。
礽帝把玩着手里的玉笔:“你的任务目前完成得不错,继续让李青琅把心思放你身上,当初你还真是给孤出了个好主意啊,碧铃。”
至礽帝精明,能让四皇女萨莉亚殿下亲自前来的,绝对不止是齐北的脏水和至南的通商,现在碧铃除了控制李青琅,还能正好能借李青琅查臧西,这一步棋必须走。
不过,碧铃自己知道,他已经不用查了,李青琅已经什么都告诉自己了,但是回复给礽帝的版本,碧铃还需要再想想……
不止是至礽帝的算盘打得响,随行一事,碧铃有自己的私心,目前有一枚埋在地下的引线需要碧铃去截断,那条引线连接的就是那场火的真相。
从李青琅对他说的内容来看,臧西的皇女、李良安还有李青琅目前都只知道齐北这一层。
不能让他们查下去了,停在齐北这个层面就够了。
这些话碧铃虽然没有向礽帝汇报,但这一路上的不可控因素实在是太多,两个多月的时间,李青琅和李良安独处,如果查到当年的真相,李青琅会不会跟着这个李良安回到臧西也是未知,如果真到了那个阶段,李青琅就只有被黄泉阁的人暗杀的结局。
如果碧铃也随行,那么他就可以控制这件事的发生。
所以他坦然地看向李青琅有些愕然的眼神。
“怎么?不然我说我不想跟你分开,陛下就会允我随行?我只是个花魁男倌,而这是国事,陛下是君王,又不是月老。”
李青琅讪笑了一下,笑得勉强。
“……你不会把我对你说的那些话,都汇报给陛下了吧。”
爱和信任像是一体两面的玉佩,送出去后就是爱人珍贵的礼物,玉佩没法只送出一面,所以李青琅早已把“碧铃是陛下的人”忘在脑后,全然地信任碧铃。
但他知道萨莉亚和自己神秘兮兮说的那些话是不能往外说的,这才后知后觉地有了自己闯祸的感觉,想起碧铃的身份,心也猛一坠,那种感觉像坐南阁外的云梯落回地面,那一刻的坠落就是离碧铃最远的时候,那种心情说不上好。
李青琅几乎是小心地看着碧铃,等着他回答,他眼神里有些许不自知的警醒和戒备,却借着讪笑掩饰试探和怀疑,这种陌生的情绪碧铃从没在李青琅看着自己的眼睛里见过,像是被刺痛了,但更像是心虚,碧铃有些怒气横生。
“嗯嗯,全部都告诉陛下了,一字不落全说了!我要是真告诉了,你还能好好地站在这,还没被叫进宫里、下进水牢拷打审问!”
碧铃广袖一甩,背过身去,气得直深深地吸着气。
李青琅也反应过来。
对啊,如果碧铃一五一十全部回禀了礽帝,那当时陛下就得抓了自己进宫审问,一个驭狼的将军小时候被敌国收养后又回到了本国,李青琅只怕百口莫辩,有嘴都说不清自己的居心。
于是他立刻上前,小声哄着碧铃。
碧铃却不难哄,李青琅本以为他会生很久的气,碧铃却一转身牢牢抱住了自己。
他把脸埋在李青琅肩头,李青琅低头,看不到他的脸,只看见碧铃露出的、有些脆弱的后颈。
然后李青琅听见他失落般的声音闷闷地传来:“……你别用那种眼神看我行吗。”
素来满含爱意和笑意的眼神射出哪怕只一丝的怀疑,碧铃发现自己都有些难以承受,李青琅对他的警惕像口大钟,碧铃猛地被震醒,想到了他回避了很久的问题。
如果有一天,李青琅真的知道了……
李青琅疑惑地被碧铃搂得死紧,自己刚才对他说的话不含责难质问,也没有疾言厉色,碧铃怎么会这么难过。
心像被碧铃的脆弱浸泡了似的,又酸又胀的,李青琅于是温柔地回抱他,手掌在碧铃纤瘦的后背上轻抚安慰,从他突出的后颈一路顺到凹陷的腰窝,像安抚受惊的猫。
“那种眼神是什么眼神啊,嗯?”
“你怀疑我……”
李青琅手一顿,歉疚道:“……嗯,是我错了,以后不会再疑你,我刚刚确实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碧铃别难过了,碧铃?”
可明明听到了想听的话,碧铃却没有半分安心。
“你只消知道,我必不会害你……”
……
“殿下,我们至南的护军已经齐了,随时可以出发。礼部押伴官大人、还有我,以及一头领狼、两头奔狼会在前带路,至南骑卫军一队,会跟在殿下后面。”
萨莉亚点了点头,加吉却一直狐疑地盯着碧铃:“未曾在宴上见过这位大人,请教大人尊名。”
碧铃有模有样地回了礼:“尊名不敢当,鄙姓林,作为特使押伴官全程随行,官微人轻,不曾让加吉大人留有印象,林某愧然。”
一席话得体谦逊,但未曾打消加吉的疑虑,他上前一步,蛇一般碧绿的眼瞳盯着碧铃,碧铃未着华丽衣饰,斜红点翠未着墨,粉黛未敷,面容少了精致却多了清丽,连李青琅今日都看愣了几分才回神。
“林大人这样的好相貌,若是有幸曾见,必然印象深刻记忆犹新,且林大人似乎与李小将军熟稔,可在宴日席间,李小将军身侧的官员却并非是林大人……”
“加吉。”
萨莉亚打断了他,她坐在象背上,等着队伍整装,从她的角度,清楚地看到那位“林大人”的官袍下,青衣广袖里的一截皓腕上,绕了两圈后当作手链戴着的那条红宝石发带。
想到青琅之前所说的喜欢之人,再加上郢都内的传闻,想来这位林大人便是那位碧铃公子,官礼行得没有错,但是行得太过好看,身段优美,不像官员,更像伶人。
但不必拆穿,彼此心里有数就行。
一个花魁与青琅熟识,这并不奇怪,郢都里盛传二人的爱情邂逅几乎成了茶馆里的固定节目,就算是臧西使臣,想打听也并不难。
但是他还能跟着青琅随军护送,这就不单单是个花魁能做到的了。
看来他是至南礽帝的人,那么……他出现在青琅身边,想来也并非是巧合了。
此去臧西,一路甚远,碧铃公子,来日方长。
萨莉亚在面纱下冲着抬头回望她的碧铃笑了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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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出行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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