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铃沐浴出来后,在自己房间里不算意外地看到如入无人之境的李青琅,瞧着这人现在厚着脸皮踢了长靴乱丢的模样,谁还能记得他最开始在南阁里束手束脚、言謇语塞、眼还乱瞟的羞赧紧张。
于是李青琅甩了袜踢了鞋,抬眼看到碧铃一边擦着湿漉漉的长发,一边冲着自己抬了抬精致瘦削的下巴,板着脸微瞪着眼说:“你今晚如果还把我抱那么紧,你就回你自己房间睡。”
李青琅微微撇嘴,识破了碧铃故作严肃的神色,嬉皮笑脸,充耳不闻,转身抱着干净衣服进去沐浴了。
碧铃睡觉的时候喜欢把头顶塞在枕头和床板交接的缝隙处,越睡越往被子里面缩,而李青琅又恰恰喜欢揽着碧铃睡,他把自己的胳膊塞在碧铃的脑袋和碧铃的枕头间,睡着睡着就收紧了胳膊,碧铃被他几乎是卡着脖子,没法缩进被子,只能被李青琅以几乎是钳制锁喉的抱法搂在怀里。
喘不上气睡不好就算了,现在是在外面的驿馆,又没有冰鉴,热得很,碧铃枕在李青琅的胳膊上,脖颈间被李青琅身上软滑的布料捂的都是汗。
明明自己有屋子,非得大热天抱一起睡。
青琅真是烦人得紧。
李青琅洗完澡顺手把自己和碧铃的衣服洗了,因为昨晚洗坏了的衣裳,挨了碧铃的洗澡水一击,后来碧铃越想越气,半夜还在被子底下踹了李青琅好几脚。
李青琅于是今晚老老实实、轻手温柔地洗好了衣服,挂在了屋内的木架上。
外面一丝风也没有,闷得空气都重了。
“青琅怎的不把衣服晾外面?今晚就会下暴雨吗?”
洗个澡又出了一身汗,这么闷的天,绝对是要下大雨的前兆,李青琅瞧着外面漆黑一片的天,星星都不见一颗,关上了向外的窗户,嗯了一声。
外头传来了令人牙酸的铰链齿轮声,李青琅又循声走到房间的另一侧,站在内侧回廊的窗前,抬头看见馆筑中央通风的天井上也缓缓合上了屋顶,向两侧打开的硕大天窗锁死紧扣,夜空的黑被隔在天窗之外,天窗之内只余室内的黑。
于是他把靠着回廊一侧的内窗也关上了,室内立刻隔出一方安然的天地,在暴雨欲来的前夜,辟开一处庇护。碧铃窝在床上,床架上的帷帐在两旁安稳地垂着,李青琅理所当然地几步蹦到床榻上,在床的外沿一屁股坐下,然后拱着碧铃把他往里面挤。
“馆筑的天窗都被驻臣大人关了,他是栖霞郡本地人,熟知暴雨季的征兆,只怕今晚就得下雨了。”
李青琅说完,见碧铃抱着被子一脸不悦地靠在床头,斜着眼盯着李青琅的屁股瞧。
李青琅眨了眨眼:“干嘛。”
“你挤我了。”
“啊?你不是怕打雷吗,今晚肯定雷声阵阵,你睡里面能安心点吧。”
李青琅于是咧着嘴,硬邦邦直挺挺地横在床边,掀了被子把自己往里面杵,躺下后舒服地长叹了一声,半干的头发被他撩起搭在枕头上,冲着碧铃伸直了胳膊,露出了平坦舒适的胸口和肩头。
碧铃被身侧李青琅滚热的身体和身后的墙夹在中间,偏生李青琅还是这样的说辞,叫碧铃在烘热间心也跟着化出水,一切忧虑与恐惧都被这个人不声不响地记在心里,又不动声色地大包大揽,这样坦然的爱意带着安心。
于是碧铃绷不住,忍着热意靠进了李青琅的臂弯,李青琅抱了一会嫌碧铃身上烫,但是他就是没撒手。
俩人不咸不淡地拌着嘴,李青琅却突然不说话了。
二人一齐静了声,侧耳听着,外头不知何时而起的闷响像是有马群从远处而来似的,又像是数十根圆木从山上缓缓滚下,低沉的声音渐响,以一种嘈杂却不引人注意的方式接近了。
那群圆木越滚越近了,隆隆的声音越来越大,而后突然来了一个点亮全屋的闪电,让李青琅耳垂上的红宝石也在夜色中划过光亮。
接着,就是一声劈头盖脸而下的惊雷声,撕破损毁了这片夜空下所有生灵耳膜外聆听的宁静,由此正式宣告暴雨季的来临。
来了,暴雨。
……
这夜,众人都没有睡好。
雷太响了,就像在耳边击碎的战鼓,闪电也亮,就算李青琅用手背搭在眼上,也依然能从缝隙间感受到一闪而过的刺眼电光,碧铃把脸深深地埋在被子和李青琅衣褶间的暗处。
屋顶不薄,楼层也不高,但是和在南阁那晚的雷雨全然不能相比,那晚的雷都叫碧铃害怕,更何况真正的暴雨季前奏,李青琅紧了紧抱碧铃的手,虽然那只手已经麻了又恢复知觉,现在又麻了一轮,但是他还是没有松开。
雷声时而小声闷哼,时而猝不及防地震耳欲聋,甚至不能靠劈闪的预告来提防雷声,光与声并作,自然的力量直观地展示,撕扯人自以为是的经验与常识。
没有雨声,只有雷电,空响彻夜。干巴巴的雷撕扯了一夜的天空,但就是不下一滴雨,李青琅搂着碧铃,愣听着让人难以入眠的、一惊一乍的雷声,青黑如狼眼般地瞳孔在夜里瞪着。这个夜晚又热又吵,汗的潮气和雷的轰鸣让他几乎瞪眼快到平旦,雨才开始跟年纪大的人得了癃闭似的点滴而出,下雨之后李青琅才迷糊睡去。
碧铃在他的臂弯里翻来翻去,后来把脸缩在李青琅的肩窝里也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这一夜都热得让人烦躁,也可能是因为雷声轰鸣,叫所有的渺小都下意识在自然的风雨雷电面前不安。
一直到清晨时分,在瓢泼的雨声中,李青琅才悠悠醒来。
碧铃还埋在李青琅怀里,只在被窝外露出半个毛茸茸的脑袋,李青琅看着他小刷似的睫毛,再顺着微翘浓密的睫毛看向他的细鼻梁、淡色的唇……
李青琅低头细细打量碧铃的脸,看得久了,就挪不开眼睛了。
该怎么形容碧铃呢,褪去枫铃馆的花灯夜色,在阴雨天昏暗晦涩室内沉睡的碧铃像个能被拥入怀中的寻常人。
勾人夺魄的眼神被轻薄的眼皮遮住,因为睡不安稳和连日的奔波,他的眼下不是碧青混金箔描绘的眼线,而是疲倦的青黑,原先嘴角点翠的位置也有些起皮,但就是这样的模样,李青琅能清楚地肯定,他从来都不是仰慕南阁花魁的宾客,他喜欢的就是这个人。
碧铃的睡颜显得有些无害和纯真,用这样的表情毫不设防地在李青琅的怀中沉沉睡去,让李青琅刚醒来有些混沌的脑子只能无意识地重复着爱意。
喜欢,喜欢……
可惜碧铃的睡颜李青琅没能继续欣赏,外头传来了驻臣大人的惊呼,一阵哗然间,使臣们都被吵醒,纷纷起身出了房门。
碧铃也迷迷糊糊醒来,睁眼就看到李青琅低着头看着他,上半身压了下来,胸膛紧贴着,李青琅虚虚撑在碧铃脸旁的手几乎没用力。
“青琅?你好重……”
碧铃刚醒的声音带着睡意浓厚的鼻音,李青琅含笑着低头噙住他的唇。
碧铃没怎么挣扎,甚至微微启唇接着犯困,任凭李青琅浅浅探索。
但是外头传来的一阵阵惊呼,让碧铃还是挣扎着坐了起来,撑着沉重的眼皮推着李青琅。
“外头怎么了……青琅去看看……”
李青琅却还在撒娇,蹭在碧铃小巧的唇上,沿着嘴角唇珠细碎地吻了一圈,粘人得紧。
触吻短暂离开温热细腻的皮肤,在这样的间隙里,李青琅小声说着:“喜欢碧铃,碧铃呢?……”
碧铃一手虚虚推着李青琅的前胸,一手挂着他的脖子:
“喜欢青琅,喜欢喜欢……你嘴有点臭……”
对于枫铃馆的作息而言,连续几日跟着护军早起早睡,碧铃还是没法很快就习惯的,被下了雨后凉爽了许多的天气和哗哗的雨声勾起的睡意难以打消,碧铃这半敷衍半哄,又似是迷糊间不设防的真话,让跟突然抽风开始闹人的狼一样莫名跟他腻歪的李青琅终于放他安稳睡回笼觉了。
李青琅哈哈笑着和碧铃分了开,碧铃倒回床上立刻又舒长了呼吸,再次睡着了。
李青琅穿好鞋袜,推门而出。
打开门的那一瞬,暴雨清新潮湿的空气立刻铺面钻进室内,挤走了所剩无几的燥热。
而李青琅看着回廊外的雨,有些咋舌,眼瞳因为惊讶猛地缩了缩。
难怪外头如此喧哗。
驻臣见李青琅也出了房门,小步快速地迎了上来,臧西的使臣面色不佳,凑在一起说着什么,萨莉亚时不时点点头。
罗志担心地看着天。
“李将军!今年的暴雨季,天呐……老臣在栖霞做礼部驻臣今年第二十个年头了,第一次遇到这么吓人的雨。”
天窗屋顶是用两整块木板对上拼合而成的,昨晚用粗粗的铰链关上后,屋顶沿边的避雷线可以防灾防劈。
毕竟回字形建筑中央的花园趴着象和狼,还有许多的树,雷暴的夜里,这样的建筑如果不关屋顶,中央的树很容易引雷。
但就算是这样,厚实到需要铰链和数十枚车轮、磨盘般大的齿轮才能开合的天窗顶依然在今早打开后,被发现靠外的一侧已经有着近十道焦黑的痕迹,有的细如车辙印,有的却粗得像老树的裂纹。
焦黑烧灼,摸上去粗粝碍手,那是雷电的鞭痕。
李青琅的心沉了沉。
平原齐北有着牧民的歌谣,热郁臧西有着棕榈芭蕉的口号,这些都是生活在这样环境下的人们智慧的结晶、生存经验的总结。
而至南作为丘陵之国、山之郡,也有自己流传的常识与民俗。
只有惊雷打闪却不下雨,那就是空雷,空雷越响,暴雨季越长,汛期越严重,雨量越大。
昨晚响了一夜的空雷,和此刻就已经密集到甚至看不清对面回廊上人的雨幕,敲打着使臣护军的心底,叫人心有戚戚,不觉都担忧起了前路。
雨势没有任何渐强的过程,似乎是眨眼前点点滴滴,眼一闭一睁之后就是连盆倾倒。
今天的雨就下得这样声势浩大,后面不知道还会大到什么程度……
在高铁上写的,可能会有错字(合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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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空雷彻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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