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暴雨将至

昨夜。

枫泉和灵泉被召进宫后,在正极殿西厢内候了整整两柱香的时间,至礽帝才踏月而至。

快入夜了,他仍一身玄色对襟长袍,玉苏长冠未摘,似乎刚从前殿批复文书得闲。

刚一进门,枫泉灵泉齐齐行礼而跪,礽帝面色微沉,摆了摆手,抬手便叫二人不必多礼:“此番护军,我明面上虽只派了碧铃一人去,但罗志带的队里也有黄泉部的人,只是他实在是接触不到李青琅。”

二人不发一言,恭敬听着。

礽帝甩了袖袍,思虑着蹙眉而坐:“罗志今日家书,新鲜热乎,半封言思念,半封说闲话,只是那闲话大多是在叹那位林大人与李青琅亲密熟稔,叫人实在是艳羡兄弟之情。”

枫泉的心沉了沉,仍旧低着头、恭敬地拱着手。

果然,礽帝沉了声线:“碧铃还没传回消息,他是唯一的消息来源,但无人能证实他传回的消息真的出自他本人。他和李青琅之间亲密连罗志都能看出,更何况萨莉亚,一旦碧铃被她利用,我们就被动了,碧铃太大意了,对萨莉亚太不设防。”

礽帝说完后便抬头看向二人,枫泉立刻便跪了下去,灵泉也跟着一跪。

“你们黄泉部再去一人,不必混进他们队伍,只消防止碧铃被萨莉亚掌控,必要时带碧铃回郢都。”

灵泉领了命。

枫泉忍了又忍,还是问道:“陛下,臣愚钝,陛下此举为何?只因那罗志的一封家书?”

礽帝几乎恨恨,指节轻叩桌面,拧着眉道:“碧铃的任务完成得太过出色,罗志家书中写道,二人亲密无间,并骑二狼披阳同行,像世界再无第三人。这样明晃晃的情意,到了边境时如果萨莉亚想挟他以令李青琅,简直易如反掌。”

情字何解,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为一人叛国,李青琅不知道干不干得出来,但礽帝不想赌,在心上人和至南之间李青琅会怎么选。

更何况,至南确愧对李青琅,如果臧西查得够深,用真相挑拨李青琅和至南的关系……

礽帝眯了眯眼。

当时碧铃前来请命跟随出发,礽帝只想着派碧铃跟着李青琅出发,能不起疑地控制李青琅、探查臧西的好处,却忘了这条傀儡丝线也可以被臧西握在手里这一致命弊端。

恰恰是能看出碧铃的任务完成得太过出色,拿捏了碧铃才能拿捏李青琅,那就更得确保碧铃握在手中。

应该还来得及,黄泉部陆续派去探子尾随了,碧铃在手上,李青琅就不会走远。

……

栖霞郡的路要走上整整一天,第二日一早一行人便出发,午时寻了官道旁的树荫,一行人拽着狼象和马匹进了林子歇息。

象隔在狼和马之间,马匹见狼还是易惊,小象干脆敦实地一屁股隔开了它们。

圆圆低垂着脑袋嗅闻着,过了一会就追着只兔子跑远,毛毛伸着舌头喘着气,尽管在林荫中,还是遮不住这天气一阵阵扑着人的热浪,汗一股股地冒,碧铃高高束起了发,拧着眉摆着手腕给自己扇风。

这天热得人都不想吃饭,三三两两地靠在树底下打盹犯困。

加吉掰着指头算日子:“……按理说还有段时日才能到暴雨季啊,这天怎么热得这样反常,往常只有暴雨季的前几日才会这样热。”

李良安骂他乌鸦嘴:“我们还没到栖霞郡,更别说后面的丘陵山路,今年暴雨季要是这么早就来的话,后面的路还怎么走啊。”

加吉被他一呛,也没再吱声了。

李青琅把随身带的水囊解了下来递给了碧铃,碧铃小口地喝着,李青琅席地而坐,撑着地挪到了碧铃旁边,散发着热气的身体收获了碧铃略带嫌弃的眼神。

李青琅撇了撇嘴,对轻蹙着眉擦汗的碧铃道:

“今年的暴雨季肯定是要提前来了。”

碧铃惊讶地偏了头看李青琅,看见李青琅也一头是汗,有一滴浑圆的汗珠正顺着他线条利落的下颌滴着,划过一道湿润的痕迹:

“青琅怎么知道的。”

李青琅冲不远处的毛毛努了努嘴:“每次一到夏季,狼都会掉很多毛,现在他俩的毛粗粗的、茬硬着,都不怎么掉了,说明天就不会再热了。而且暴雨季前最热的几天,毛毛是连饭都不想吃的,你瞧它现在的模样,圆圆都去抓兔子吃,它和清平动都不动。”

碧铃自然地抬手用手指勾去了李青琅挂在下巴上的那滴汗:“罢了,暴雨季来了也好,这也太热了,衣服贴在身上,真是难受。”

李青琅不赞同地摇头,罗志牵了马喊着他们出发,晌午刚过,众人懒散地伸着懒腰,有稀稀拉拉的抱怨声,罗志扯着嗓门喊:

“快走吧快走吧,走起来就不热了。”

李青琅递了手给碧铃,接着刚才的话道:“可是山里的暴雨季和郢都的雷雨完全不同,碧铃不是最怕打雷吗。”

李青琅说得理所当然,说完后才想起追兔子的圆圆,急忙几个大步一踏,踩着石块叫圆圆回来。

碧铃瞪大了眼,似是惊讶,才想起之前以怕打雷为由,哄骗李青琅在南阁留宿的事,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李青琅揪着圆圆,跟拎着乱飞乱玩的闹腾孩子一般教训着,抬眼看见碧铃冲着自己轻笑,而后熟练地翻上了清平的背。

“青琅快点,都在等你。”

李青琅于是冲狼背上的碧铃露出了个大大的笑,那笑容像暴雨季前的烈日直直驱散了心底任何一处阴暗的霉斑。

经过一下午烈日的炙烤,一群人如同冒着蒸蒸热气一般到了栖霞郡。

栖霞郡后就是连绵的丘陵和林地,没有大片的城郡,只有散在的山村,栖霞郡靠山傍溪,潺潺溪水绵延而下,缓缓水流细长曲折。

但那溪水的河床却老宽,裸露的河床底石被太阳晒得滚烫,裂出斑驳的干纹。

栖霞郡馆筑的驻臣早已在城门迎接,核对了通关文书后将使臣队伍迎了进去。

举着幡旗的护军有些发晕中暑,猝然欲仆,馆筑里的侍从赶紧把他扶了进去。

驻栖霞的礼部大臣叹了口气:“难为他了,恰恰这两日最热了,明天大抵就好了。”

“明天?”

“嗯。”那礼部驻臣点了点头,“瞧见外头的河床没,每年最干涸的时候,河底的石头裂出晒纹,就说明暴雨季不远了,而当河床被暴涨的溪水溢满,那暴雨季也快结束了。”

李青琅笑着拍了拍毛毛的脑袋:“你小子的胃口和栖霞郡的溪河一样准嘛。”

毛毛拧了脑袋,扭身进了馆筑,找了个阴凉的石砖趴了下来,四肢一伸,肚皮就舒服地贴了上去。

李青琅也跟着进了栖霞郡地馆筑。

不同于晟城和驿馆,栖霞郡山多水多,林木繁荣,馆筑格外大些,木材用料大方,架起的小二层回廊竟用整根的圆木拼成。

碧铃难受地扯着湿在背上的衣服,寻了驻臣问房间,便被引着进了屋,立刻就钻进了浴房,李青琅跟在后面笑他,却被萨莉亚在回廊叫住。

二人在二楼回廊处聊了起来。

“青琅,你算算我们在暴雨季经过林地和丘陵大概需要几日。”

李青琅有些错愕:“怎么了殿下?您急着回臧西?”

萨莉亚摘了面纱,微微露出些担忧:“倒也不是,青琅可知骨鲤池那个地方。”

鞍集山是弧形山脉,从西弯向南、是状似一条横折笔划的山脉,横的北边为齐北,弯的东边为至南,西边为臧西,而杨家营的位置大约就在这横折笔划的拐点处。

而臧西使臣回国的路线是不经过北部山麓的,他们打算就近直接从鞍集山的南境穿过,那里的山脚沿线漫长、山势平缓,过了山就是臧西最繁华的南城。

但是唯一的问题就是,没过山前,在至南的这一侧,不是什么繁华城市,而是骨鲤池。

骨鲤池也是为什么至南和臧西通商,不从山势平缓的南部走,而宁可在齐北借道,从山峦转折处行商队、通往来的原因。

每一年,除了夏季汛期,骨鲤池都只是山林中一处僻静的湖而已。

但是一旦到了汛期,那地就变得危险难行,骨鲤池不深,相反,池底非常浅,湖面却非常宽广,湖底都是淤泥,水量一旦变大,湖底粘稠的淤泥就会变成沼泽,暴雨中,一旦失足滑落山谷跌进骨鲤池里,便是救无可救的绝望。

淤泥色深,雨水混了泥冲进湖里,那湖便像是黑水一般,湖里长久地栖着骨鲤,为防林间隼捕猎啄食,久而长了一张黑鱼皮,只有鱼背和鳍腮是白色。

汛期一过,湖水渐渐干涸归位,原先的沼泽又变成泥,汛期淹没在湖底的人已半腐,白骨与腐肉混着泥水裸露,和池里闪过的白色鱼背鱼鳍闪着森森白光,远远望去,像是飘着一池的白骨,偶尔还沉没进黑色的湖水里,一甩尾又不见。

“骨鲤”因此得名。

李青琅十二三岁的时候被军营里的人用这个故事吓过,他有两年夏天都不敢带狼靠近湖泊。

所以他听明白了萨莉亚的意思,于是认真掰着指头算了算:“……无论怎样,都是没办法在骨鲤池汛期前到臧西的,但是可以在南麓找个村子,等大约三日,暴雨季差不多能结束。”

萨莉亚点了点头:“安全抵达南城就行,不必赶时间,小象进了栖霞郡就格外不安,暴雨季应该是要来了。”

李青琅点了点头。

他从回廊从最大的那扇木窗向远处望去,栖霞山峦被斜阳勾勒出橙红色边缘,那颜色不知是不是错觉,比前几日都要更加鲜艳,像栖霞山峦后的落日被人点燃了一般,烧着火,被吃进鞍集山的腹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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