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山路蜿蜒。两盏车灯被无边的墨色紧紧锁住,劫后余生一般颤动着。
原来颤动的不是灯光,而是突然急刹还没来得及熄火的车身。车里的人惊魂未定,用杨冬青听不太懂的方言骂骂咧咧。
“你撞到哪里没有?”杨冬青一边问殷亦九,一边往司机那边看。现在交通安全查得严,车上的人都系了安全带,目前没有谁被摔下座位,但好些人被车身或者座椅撞到了身体,疼得直抱怨。
殷亦九说:“我没事。”
车里光线不好,车外除了车灯照到的有限区域,其余地方直接是伸手不见五指。已经有乘客在问司机发生了什么,是不是车坏了,是不是突发什么疾病。司机却没有反应,也不见出声。
“我去看看。”杨冬青解开安全带站起来要往前面走,殷亦九拉住了他。他们坐在靠中间的位置,前面的好些人站了起来,他们看不到前面是什么情况。
杨冬青回握:“怎么了?”
殷亦九也解开安全带站起来:“我去看看,你留在这里。”
杨冬青站到过道上让他出来,然后跟着他一起过去:“一起。”
前面围了好几个人,杨冬青和殷亦九还没靠近,就听有人“妈呀”惊呼。大概率是司机那边出什么事了。
正好那几个人散开了些,杨冬青快步上前,看到司机的情况后下意识松了一口气。并没有想象中的恐怖画面,司机也许只是突发疾病,这会儿已经缓过来了,正拿药对着口鼻使劲吸。
有个年轻人关心地问:“大哥,你不要紧吧?要不要联系医院?”
那司机这会儿话都说不出来,只是点头。年轻人就拿出手机打了120。
看来车是暂时走不了了。好在这会儿没有来往车辆,不然都得被堵住。
乘客都回到自己座位,虽然脸色都不好,有几个还在嘀咕抱怨,但事已至此,他们不敢让司机带病继续驾驶,也没办法让车自己动起来。
杨冬青拉着殷亦九坐回去,心里还在突突跳着:“还好问题不大。”
殷亦九却沉默着,看起来有点疑惑。杨冬青问:“怎么了?不舒服吗?”
殷亦九摇头,他就是感觉有点儿不对劲,但目前无法确认,便没对杨冬青说。
救护车来还需要一段时间。这段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除了车灯,到处黑黝黝的,车上的人只能坐在位置上,有的在联系家里人想办法,有的在玩手机,小小的电子屏亮起一道道光,投射在每张不同的脸上。
杨冬青的手机快没电了,他今天出门太急没来得及充电,只带了充电线,这会儿就拿着数据线去前面问司机能不能在车上充会儿电。
司机意识已经清醒大半,只是整个人看起来精神很差。他其实并不是跑这条线的司机,他主要跑一小时左右的短途,这几天这条线人多,他是被自家亲戚安排来跑最后一班挣点钱的。他最近也是因为家里的事没休息好,好几年都不发作的病刚才突然发作,他下意识踩了急刹,就怕这一车的人因为他出什么意外。还好上车前他老婆往他衣兜里塞了救急喷雾,他当时还嘀咕老婆的担心是多余的,没想到却在危机时刻救了自己一命。这会儿听到杨冬青的话,他示意可以直接充电。
杨冬青直接在边上坐下,担心司机昏迷过去,他就一边给手机充电,一边和司机闲聊,司机不大有说话的力气,就时不时点头摇头,微笑闭眼回应。
没想到这司机就是广发村的人,不过广发村范围有点大,三十多组人家住得很分散,最偏远最少人的要数大石头组。
杨冬青充了会电,就见外面有车灯亮起,原来是有几个乘客的亲友来接人,这里离家也不远,那几个乘客没要求退钱,打了声招呼就走了。
车上剩下的一些乘客开始躁动起来,抱怨声也大起来。司机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看样子是请了人来开车,不过还要点时间。杨冬青收起充电器,还是坐在司机边上的发动机盖上,一边守着司机,一边给李平飞发消息。
李平飞在特协部待着要发霉了,今天就是和吴岚、周一围整理卷宗,这会儿下班吃了晚饭,一个劲问杨冬青到哪里了,情况怎么样。杨冬青直接把情况都和他说了,就看到他直接发来一大堆表情唠叨。
【大飞:什么情况啊?!阿坝市的特协部是摆设?】
杨冬青只好回他:阿坝市地处偏远,特协部设立不久,有些情况是无法避免的。
李平飞在那边嘀咕:“就是不作为!就是仗着山高皇帝远!”
杨冬青转而和他说起司机发病,客车停在路上的事。李平飞询问了司机的情况,得知已经喊了救护车,他又问杨冬青要怎么去广发村。杨冬青照实说司机已经打电话喊人来开车,今晚应该能到广发村。
广发村那边这几天还有川省传统文化保护局的工作人员在,到了那里也不存在没地方去的情况。李平飞放心了不少,又说他明天就申请来帮忙。杨冬青回了个“等你捞我”的表情,脸上带了笑。
有几个乘客已经很不耐烦了,频频往司机这边看,垮着个脸大声抱怨。杨冬青只好说:“司机大哥已经联系人来开车,大家多多包涵再等等吧!”
有人白了杨冬青一眼,愤愤地抱着手臂闭上了眼睛。杨冬青看过去,就看到了座位上的殷亦九,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低着头一直没动作。
杨冬青看得很认真,突然接触到殷亦九那清澈的眼睛,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收回了目光。余光却发现殷亦九起身朝他走了过来。
恰好这时候外面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声,前方也投来两道远光,传来按喇叭的声音,司机喊来救场的人也到了。
车上几乎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杨冬青却发现殷亦九皱起了眉头,走到他身边塞给他一样东西就沉默地朝窗外看去,也不知发现了什么。
杨冬青借着外面的车灯看了看手里的灵符,把灵符紧紧捏在手心里问:“怎么了?”
“好重的煞气。”殷亦九冷着脸回道。
杨冬青眸色一凝,脸色一变,去看已经被搬到救护车边上的司机,被喊来救场的人也坐到了驾驶位。
他问道:“能离开吗?”
殷亦九没说话,只是把背包打开,拿出了里面的灵符。车上的人都已经回到座位,车子也被启动,大家都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看来想把这些灵符发给乘客也不现实,杨冬青接过来想了一下,站起来很夸张地扑腾一下,手里的灵符顺势朝几个方向撒了出去,几乎满车厢都是。他连忙说:“抱歉了朋友们,这是家里老人给的,麻烦大家帮忙捡一下,马上到站了,到时候还请大家给我一下。”
乘客们抱怨归抱怨,但都打着手机电筒帮忙捡起自己附近的灵符。乍一看也没什么稀奇的,就当是老人家迷信吧,拿着下车了还给人家,也算积了个阴德。
殷亦九的脸色还是冷冷的,好多乘客已经手握灵符,暂且可以保命,但是这煞气如此浓郁,远远的还没靠近,他就已经能感觉到几乎成了实体,恐怕还是有些烦人。
殷亦九看一眼杨冬青,知他心里所想,便说:“这煞气不是冲着你来那股。”
要杨冬青下意识心安几分,确认道:“有把握吗?”
殷亦九刚要点头,却突然觉得眼前发黑,头脑发昏——糟了!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嗜睡症发作!
他握紧杨冬青的手,另一只手狠狠掐自己一把,勉强让自己清醒几分。杨冬青看出他的异常,担心直接冲破喉咙:“还好吧?!”
殷亦九说:“还好。”他身上的灵符目前没多少用,师父给的效用也已不大,偏偏是这个时候!但他不能慌乱,这一车的人,眼前的冬青,谁都不能受伤。
想到此处,他又狠狠掐了自己一把,一股脑把包里的东西都掏出来。把一把小纸人和十几颗聚集了灵气的爆|炸珠子交给杨冬青,他又掏出符纸打起精神一次性画了几十张。
“冬青,你按我说的做。”
杨冬青见他脸色不好,看他一副昏昏欲睡却强打起精神的模样,知道他也许是嗜睡症发作了。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
但杨冬青不能慌乱,他坚定沉稳地说:“你说,我记着。”
“我一会儿会尽快让自己清醒过来,但在那之前,你必须要保护好自己,尽量保护好其他人。操纵这些东西不需要特别的口诀,可以随你心意而动。”这恐怕是殷亦九第一次说这么多话,他语速极快,又吐字清晰,确保杨冬青能听清并理解,“刚才你撒出去的灵符可以保护他们半小时不受到煞气的影响。你脖子上戴了玄玉灵珠,煞气也不可靠近你,但你要保护好司机,不要让客车出现问题。看到什么都别管,直接冲过去!”
杨冬青点头保证:“你放心,我一定做到。”
殷亦九还来不及点头,嘴里只说了半句话,他就直接睡了过去。他说:“保护好自己,等我……”
杨冬青接住他的身体,顺势让他在就近的座位上坐下,给他系上安全带,又给他调整了一下姿势,让他靠着椅背尽量睡得舒坦些,然后把灵符也塞一张在他兜里。他的心脏砰砰砰地跳着,比他刚毕业面试的时候都要激烈,毕竟那时候是能不能吃上饭的问题,如今面对的却是能不能有命吃饭的事。而且还有这么多人需要他保护。杨冬青在边上坐下,看一眼皱着眉头的殷亦九,伸手替他抚平眉间皱痕,然后深呼吸一口气,抓紧了椅背上的扶手,调整坐姿等待着。
这个时候,他忍不住在心里感叹,自己似乎总是在车上遭遇到不太好的东西,之前的猪形煞气,后来的那只黑猫,如今还不知是什么长相的煞气,都是在车子行驶过程中遭遇到的,他怕是这辈子都和行驶中的车过不去了。
难道这次的煞气就是为了阻止他去调查日渥不基?或者说是为了不让他继续调查那个玉盒子牵扯出来的内幕?
他心里的感叹还没有落尾,车子又是一个熟悉的颠簸。
“刺啦——!”梅开二度,乘客们的抱怨和咒骂更加大声了,有人大声嚷嚷着:“是不是司机又犯病了?这是捅着病人院了?!”
司机却没有犯病,反而惊呼一声,脚上下意识用力,带得车子又往前蹿了一大截。
杨冬青手背青筋鼓起,用力抓紧了背椅稳住身体,然后站起来大声喊:“大家可别慌!千万不要把我的保命符弄丢了,回家我不好交代,拜托大家了!”
有人嘀咕:“都这个时候了,还搞什么封建迷信?”
司机却浑身发抖,头冒冷汗,恨不得此刻车灯照耀下的一切都是封建迷信,都是欺骗人的把戏。
杨冬青大步向前,一边询问司机的情况,一边往挡风玻璃外看去,然后他的半句“你还好吗?”就卡在了嗓子眼里。
只见车子前面直愣愣站了一个人。
是的,一个女人。目测一米六左右,穿着大红色的裙子,低垂着头,又黑又长的头发挡住了整张脸,一动也不动地站在车灯里,却没在地上留下半点阴影。
杨冬青心里暗骂一句,把手里的灵符塞给司机,拍一拍他的肩膀,低声说:“这都是幻觉,直接冲过去。”
司机偷瞄他一眼,吞一下口水,紧张到说不出话。杨冬青坚定地说:“我家祖辈都是天师,信我才能活命!”
司机也顾不上多想什么,脚下一用力,直接踩着油门冲上去。乘客们还没发现车子前面有东西,刚坐稳又来这么一下,让人防不胜防,还好都绑了安全带,没伤到哪里,只是嘴里咒骂起来:“这是怎么地了?!过山车?逗我们玩?”
司机咬着牙说不出话,杨冬青直接在副驾驶坐下,拉过安全带系上,回头大声喊:“大家都坐好,车子马上就到站了!”
大部分乘客抱怨归抱怨,但还是老老实实坐着,可有个中年男人却忍不下去了,他本就是忙着回家见长辈最后一面,前面那是考虑到实际情况都忍了,可这反反复复的,还让不让人回家了?于是他忍无可忍,暴躁地解了安全带就站起来抚着椅背朝驾驶位走去,嘴里大声嚷嚷:“不会开车就别开!人命是能开玩笑的事吗?停车,我要下车!我哪怕是走也要走回家去!老子就不信回家就只能靠你这破车了!”
他的话让部分乘客十分意动,有几个也站起来嚷嚷:“反正离家也不远了,我们自己走路回去!你们自己做事不地道,千万别坑害我们这些本分人!你把钱退给我们!”
“对!退钱!”
“赶快停车让我们下车!”
“你们这破车!老子不坐了!”
看他们神情激动,杨冬青恨不得扶额长叹:这时候还来添什么乱!
这几个乘客可不会看情况,他们也完全不知道车子外面发生了什么,就打定了注意要退钱下车。
司机油门一直没放松,他年轻时也算是走南闯北见过世面的,不然早就被车子外面紧跟不舍的东西吓破了胆。他已经冲过那东西好几次了,手心里全是汗,额头上也汗珠滚滚,根本没空擦一擦,那东西就又出现在车窗外,就像跟定他们一样。
杨冬青对司机说:“大哥你好好开车,我来和他们沟通。”
沟通是不可能沟通的,不打起来就算是好的了,他只能尽量去劝劝。杨冬青解了安全带站起来,走到那几个激动的乘客面前。
“大哥们,这眼看着就要到了,大家都消消气,今晚事出有因,大家都多多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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