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妹,过来休息一下吧。”
“景元师兄。”
江岁礼收回目光、踉跄着朝身后走去,方才结束一场惊心动魄的比试,体力即将消耗殆尽,此时却还要腾出手来抱那座明显份量不轻的木雕。
常景元随即紧簇眉头,在她抬手行礼的瞬间一把夺过木雕、径直向身后抛去,转而恢复不咸不淡的神情,仿若无事发生。
月芽连连后退才得以伸手接住木雕、而非被它砸中脑袋,一腔怨恼却在视线触及对方直挺又透着阵阵寒气的背影时瞬间熄灭,望着眼前略显微妙的场景,忙开口打圆场道:
“这、这东西这么重,我先替你拿着啊。”
随即兀自打量起她经手过的、已经不知道第几份的礼物:
本以为初次那番劝告足以让他知难而退,偏偏这小子就是个知难而进的奇才。
都说不撞南墙心不死,他看着倒是颇有撞碎南墙的决心……
“可惜了……”
谁叫她的师妹偏偏心性坚决,若放在旁人身上,早已是大获全胜的局面,甚至连她自己都被磨得心软了。
“不愧是做大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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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妹,方才那套剑法使得不错。”
揽星的身影由远及近,已然做好了下场比试的准备:“我们有必要去请示大师兄让你充当来年新晋弟子的教学范例。”
“师姐过誉了。”江岁礼不好意思地垂下脑袋。
待揽星于校场中央行云流水地施展完一整套破云剑诀之后,江岁礼浅色的瞳眸中不时交叉划过艳羡与沮丧。
种种表现都被身侧的常景元尽收眼底,片刻后便将视线重新转回场内,状似不经意道:“不必因为一次失误就气馁。”
“完全掌握要领对你来说只是时间问题。”
“这四年来,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身边久久未曾传来任何回应,常景元不由得转头确认情况,竟是毫无防备地撞进了女孩的双眸之中,而对方的神情也深深刻进了他的脑海里。
眼波流转,直到耳边传来轻淡的笑声,常景元才慌忙转回原处,发丝遮掩之下的耳尖已然攀上红色。
“这四年来,师兄也变了很多。”
“我没有。”常景元当即开口否认,却是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否认些什么……
面对这四年里已经万分熟悉的别扭姿态,江岁礼同样不经意开口道:“那便是一直以来都如此细心了。”
江岁礼不见少年耳畔的红色陡然加深,只是颇为郑重地再次望向他,半晌后才开口道:“多谢师兄这四年来毫无保留地传授我剑法。”
“谢谢~”
即便他早已完成代课任务,却依旧忙里偷闲指导自己,甚至于手中这柄长剑,亦是他初习剑道时所用佩剑。
于剑法修习之上,他是自己真真正正的师父。
常景元自觉向来不说违心之言,能让他说出口的夸赞亦是少之又少,而眼前这个看似弱小的女孩却同她师父一样,是个不可多得的修道天才。
凌云年末考核将门中弟子分为三个等级分别进行较量,但低等级获胜者仍可继续挑战,女孩已然在初次参与时便杀穿了同等级的所有对手,更是于第二年举办的仙门大会上巧妙胜过玄阳宗中自诩资质斐然的高人气弟子,从此无人不知凌云派中符、剑同修的天才少女。
但因结果备受争议,此后无论门中考核、亦或同道比试,女孩均不再使用符箓咒术,而她也相信自己可以凭剑法取胜。
这番令众人大惊失色的进步速度,使得同门弟子愈加奋发图强,尤其是修习时间远多于她的师兄师姐们。
所以,自己这些年所做的一切,于她而言只是微乎其微的帮助罢了。
只是……
少年的余光悄悄偏向身侧:
并非只你一人有所收获,他早已从中取得自己相应的回报了。
.
“师、兄?”
见对方没有任何反应,月芽鼓足勇气凑到他耳边、大喊道:“景元师兄!”
常景元身形一滞,随即微眯眼眸、似在忍耐什么,而在他准备好转身的前一秒钟,不知天高地厚的月芽已经乖乖站在了他身前,不敢抬头。
“什么事……”
月芽依旧没敢看他,只是悄悄望向校场大门,江岁礼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见,随即缓缓偏转视线:
果然还是没有办法坦然面对这张睥睨万物的冰块脸……
从来没有人说过他脸很臭吗?
“如果没什么事,我想我有必要告诉师姐让她调整一下你的训练计划。”
“不要不要!”月芽回过神来连连摆手,“有事!有正经事!”
“快说。”
“我觉得,我们得帮一帮江师妹!”
“帮什么?”
月芽顿时来了底气,径直抬腿跨到他身旁的空位:“帮师妹‘解决’他!”
只见她头也不回,精准指向看台对面柳千河所在的位置:“那小子头铁一根筋,师妹又不会说重话,这样纠缠下去真是没完没了了。”
常景元随之抬眸望去,沉默片刻后道:“你继续说。”
短短几句话入耳,常景元便再也不能维持表面平静,只得一个劲偏转身体,试图隐藏面上以及心间的阵阵悸动,却是不知绯红已从颈侧攀沿而下。
正当月芽以为计划被一票否决时,却见其轻握拳头、抵在嘴边:“咳——”“不能直接动手吗?”
“不能!”“这样我们就不占理了!”
月芽努力侧身想要观察他的表情,终是无功而返:“总之,我们得让姓柳的知道……”
“他确定、以及肯定,现在、以及未来,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机会!”
又起身绕到对方眼前:“而师兄你,就是当之无愧的最佳人选!”
.
玄心殿前,江岁礼手执长剑抵住地面、以此来支撑疲惫不堪的身体,停顿片刻后才恍若大梦初醒般推开沉重的大门:
不出所料,只有寒风裹挟枯叶满地乱跑……
师父走后,连带着院中腊梅树上的红花也一同消失了四年,甚至于终日同自己形影不离的白狐也不见了踪迹。
一夜之间,他好像把什么都带走了,除了自己。
“骗子……”
即便内心不适,路过他的房间时,江岁礼依然选择推开房门:“师父,我进来了。”
为了应对演武考核,江岁礼脚不沾地忙碌了一整个月,根本没有时间来伤春悲秋,这回仔细一看,房间里已经蒙上了一层灰尘。
随即卷起衣袖,又将它们通通恢复了原样。
“呼——”江岁礼趴在桌子上,已经完全动弹不得。
许久之后,她才从臂弯中探出泛红的双眼,盯着面前空无一人的床榻发呆:
不是说好了最多两年、或者三年吗?师父,你不识数吗……
可是,为什么偏偏还要让她联系不到?
那本亲笔秘籍,她已经翻来覆去学了好几遍,难道就单单学不会通讯符吗……
只是那道符咒,她也并未对其他人使用过……
“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
不知过了多久,江岁礼猛然从睡梦中惊醒,随之而来的酸痛让她不敢动弹半分。
“礼礼姑娘?”“礼礼姑娘?”
江岁礼一步一顿,终于挪到房门前:“云道长?”
庭院中,身着紫色道袍的白发男子转头反复确认好几遍后才缓缓向她走来:“怎么在这?”
江岁礼扶着墙迎上前去,略微有些尴尬:“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生病了?看着无精打采的。”
以往见她都是一副斗志昂扬的模样,如今倒像根霜打的茄子,但见对方又连连摇头,他也没再追问,总之不像是有什么大问题。
“一年未见,我来看看你的符术还有没有需要我指导的地方。”
三年前,江岁礼偶然于山门前遇到了这位满头白发却不见老态的道长,交谈之间,他提出传授自己法术的想法,随之每年出现一到两回来指导自己,毕竟单单对着书本训练,总有突破不了的障碍。
江岁礼几经尝试运转灵力,却是次次力不从心:“抱歉云道长,我今天有些累了。”
白发男子望了眼她手中堪堪捏住的符纸,随即坦然一笑:“害,有什么可抱歉的,修习道法也要讲究劳逸结合。”
眼见落日余晖将尽,男子也不再逗留:“那你便好好休息吧。”
“云道长!”江岁礼赶忙跟上前去,“那您何时再来啊?”
男子悠悠转身,似逗弄小孩一般拍了拍她的脑袋:“很快,你就不再需要我这个老道来教你了。”
转眼间,人影随同笑声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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