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告敕书

青鱼返回客舍,一排气窗正巧张开,她顺势钻进其中一间。

莹莹月光透过气窗上的小孔,缓缓降落在地面。

她下意识颤栗,一双浓墨的黑瞳惊悚地颤了又颤。

双脚勾住气窗上方的房梁,整个人倒吊在半空中,唯独只见一道屏风隔断视野,将这间客舍一分为二。

那里离气窗太远了,素色的光束照不进黑压压的内间。

青鱼放松呼吸,从窄袖的上衣中滑落一支箭头,回身侧翻攀上梁脊,本来照在她身上的月光霎时清退。

就连地上欲遮掩的倒影也消失在安静的黑夜中。

她下凡来是捉捕噬魂兽,人间杂事不可深究。

更不可因为任务而残害世人,即使完成任务,回到天庭也是要落在巡检司手中。

不将身上业障消除,便一日不可离开暗夜笼罩的巡检司。

她只盼里面的人能够赶紧出去,不要让她难做仙。

“吱呀”一声,在幽静的间房中格外清晰。

像是某种四足动物踮脚行走在竹制的板道上。通风散气的板道下是贯穿整个裕王府的挖掘造就的地面溪流。

通常流水会淡化气味,而深处的内间隐约有着铁锈味。

青鱼扫视了一番底下动静,一手执着箭头,另一只手捏出手印。只待“东西”从内间真正走出。

细碎的脚步声匆匆,里面的人好似被什么绊倒,□□撞地的闷响响起。

随后又是“哒哒哒”的声音,应该是那人脚踏木屐,撞击板道的声响。

一番衣料摩挲过后,又起一道疑惑不解的女声:“奇怪,刚刚看到什么东西一晃而过。

是下午将青鱼叫去谈话的周琨禹!

不对啊,这偏房的客舍离后院巽风院可是隔了半个王府之远。

按理来说,她不可能跑错地方。

除非是周琨禹自己跑到客舍。那裕王妃为何会跑到这间无人问津的客舍来?

青鱼手中握着的箭头顿时像个烫手山芋,她拿也不是,放也不是。

索性青鱼直接将手中箭头丢出去,从一排展开的气窗中丢出去。

或许是声东击西有效,也或许是有人站在外面,吸引周琨禹的注意。

她呆在梁上阴影处,顿时觉得自己这一刻像极了话本里常常出没在良家女娘的窃花贼。

那么现在底下的“良家女娘”正慢悠悠地从里面走出来。

竹制的板道喇喇作响,是利剑摩搓打过蜡的板道而发出刺耳的声响。

青鱼定眼瞧去,手指不自觉地蜷缩起来,扣住了梁上雕龙。

白日里才见过面的周琨禹拖着一把生锈的长剑,长剑曳步,十分艰难地被雍容华贵的王妃拖拽出来。

满身的琳琅叮当,尤其是腰间禁步已不能发挥它的作用——周琨禹大步流星,走在跟前,长剑被拽下身后。

这一刻的裕王妃神色轻松,含笑的眉眼似乎向上瞟去,极快收回视线,好似从未发现梁上君子。

周琨禹拽走长剑,亲手推开客舍的门。

青鱼蹲在房梁上,只能透过她钻进来的那一排气窗去看。

唯见一双行走方便的窄靴立在门外,再多的就看不清切。

她将视线投向周琨禹手中的长剑,分出一缕神识,探查上面的诡异。

只看了一眼,她的胸口莫名开始发烫。

耐住不断灼烧的痛感,青鱼继续将神识放入长剑中,视线随着周琨禹的走动而移动。

在锈迹斑斑的长剑中,青鱼辨别出一丝熟悉的气息。

哒哒哒,哒哒哒。

周琨禹拖拽这柄长剑,立在地上溪水凿道中。

青鱼翘着三根手指,猫着腰钻进深处的房梁,钻进深处的内间。

再轻脚跳下,落在席子毯上。

一把可盖住万物的大屏风隔断外界的视线,将她的身影拢住,让她的黑影融入黑夜。

门外传来断断续续的交谈声,青鱼仍是仔细地探视内间所有的摆置。

席子毯上有一块晕湿了的斑块水渍,粗略看过去,并不会引起太大注意。

而青鱼何许人也,她是天庭王母座下第一把手,专门处理棘手又得罪仙的事务。

其中,刑罚监督便是她的职责之一。

青鱼伸出手触摸那一块暗斑,食指点了一下,顺势收回放在鼻尖。

不错,正是血迹。

她搓了搓沾血的食指,半跪在板道上。她的身影依旧在双人宽的屏风下遮蔽,只是何时外面没了声响?

青鱼从窄袖间滑出一枚传送符,默念咒语,再次将最后的目光放在黑得不见十指的内间,迅速视察了一通,踩着蓝色光点笼罩全身、周琨禹悄然进门推到屏风的那一瞬间。

在周琨禹的眼皮子底下溜走。

-

周琨禹将裕王拒之门外,将凌灵派遣至裕王身侧服侍一晚后,轻松举着长剑,踱步无声地回到内间。

梁上的小贼已经没了踪迹,她微微一哂。原本紧皱的眉头也松了一瞬。

下一秒,眉头蹙起,幅度更剧。

屏风之后,蓝光点点,窗外月光不及的地方,更为醒目。

周琨禹耐住火炮仗的心性,执长剑欲推倒屏风。

“嘭!”

空寂的夜晚里,无人居住的客舍中发出木头爆裂而沉闷的动机。府上任职的文官或是新采买来的奴仆皆是闷不做声,龟缩在自己的居所,不愿出来瞧瞧动静。

至于第二日,也无人感询问昨夜客舍发生了什么大事。

青鱼将李温博昨日酉时转交给她的白粉涂饰在脸上。

她对上铜镜,模糊的倒影效果使她无法快速有效地上好白粉。

但原来肤色暗,隐约也能看出哪里上好、哪里没有上好。

青鱼坐在交杌上,推开钉在半腰高的窗楣,拉下左手侧的一条麻绳,经过她改造过后的气窗能够实现更大程度的折叠。

眼下,她将窗户大开,外面灰蒙蒙的天就这么露出,落在她的眼前。

青鱼有些泄气。

想到自己不仅在天庭没日没夜地干活,还要抽空在凡间扮演一位身份有异的女官。

她越想越觉得九尾这厮过于偷奸耍滑,居然敢占大头的公务全数丢给她这个“忙人”。

于是拿起梳子,重新将昨晚扎得杂乱的单髻梳理一遍过去。

套好修身冗杂的官服,快步走出居所。沉默地行走在廊道上,七转八拐后,弯腰穿好屐鞋,前往巽风院。

昨日还服侍在周琨禹身侧的大批侍女不在巽风院门口守着,她走了一路,都没能见到昨日有些眼熟的人。

不知为何,青鱼的胸口发闷,心口剧烈跳动,像一根绷紧快要崩裂的弦。

她顿住前进的步伐,停步在距离正房几米远的一棵海棠树下。狐疑地打量巺风院四周。

凌晨的风携带着隔着几条大街远的雪峰的冰霜冷意,飘飘然入主裕王府。修葺到一半的巺风院此刻安静,庭院前挖出的半截塘池流注清水,混杂着地上溪流,蜿蜒爬行。

微风拂面,缕缕发丝未能在出发前搽好发油,有些已然跳出规整的单髻中,突兀地摇曳风中。

最后,她将视线放在昨日未能好好仔细观看的海棠树上。

粉白的花瓣围住嫩黄的花蕊,满树开满了海棠花,熙熙香气扑鼻,惹得树下之人掩面相对。

青鱼很快发现这棵树不对劲。

益州之地,裕王府宅,乃是地形最高处。

即使如今正值流火六月,一干人等千里迢迢从洛邑迁居,这棵树也不应该开的如此艳丽。

她在益州巡查许久,从未见过如此海棠,贸然出现,恐是有疑。

想罢,伸出去探花的手立刻收了回来。

然而事与愿违,一朵海棠不偏不倚落在青鱼发髻上,落在有些杂乱的发丝缝隙中。

她立刻将那朵娇嫩的海棠摘下来,亲手放回花团锦簇中。

抬眼瞧去,一具面色发白的陈尸悬挂在海棠树枝干上。面部浮肿,翻着白眼,身上锦衣破败。挂在腰带上的玉牌吊绳危险地摇晃,似乎要掉落砸向正下方的自己。

她立刻退离海棠树,踩着木屐急速向门口躲避。

青鱼时刻关注着院外动静,果然,玉牌掉落在修葺不久的地面,发出清脆的撞击破碎声之际。

地面开始轻微到不可查的震动,根据青鱼的经验,多半是有人带着亲卫包围院子。

她靠近圆形的墙门,身后就传来周琨禹的声音。

“大胆刺客,居然敢将裕王府上公然行刺,将贵客益州牧之子杀害抛尸。你该当何罪!”

训练有素的亲卫队迅速制裁了青鱼,将人按押跪在裕王妃面前。

满身琳琅的周琨禹高高站在她的面前,面上是不容忽视的威严。头顶簪着金黄色的青鸢步摇,步摇晃动闪眼。

好似昨日里端坐在正房之中,谈笑大方的伊人并不是她自己。

青鱼垂下眼帘,细声道:“娘娘这话何解,下官只是小小女官,阶位不过八等。”

说着,抬眼看向周琨禹,面上微笑不止,毫无畏惧之意。

“况且下官从昨日离去巺风院,便再也没踏出过王府半步。也不曾见过益州牧之子,何来的刺杀之罪?”

她将问题抛给面前的玲珑美人。

周琨禹不动声色地抬了抬眉,那是凌灵替她画好的远山黛。

她将头转至一边,吩咐身旁的亲卫将海棠树上的尸体搬下来。

又踏步凑近青鱼,鼻尖动了动:“好香,周女官是靠近过海棠吧?”

琉璃般透彻光滑的眼瞳闪了闪,嵌在一对深邃的眼眶中。

青鱼这才察觉,周琨禹的长相不似中原之人,有一股塞外风情。偏偏气质出众,格外端庄雍华,教人直接忽视了她的相貌。

她笑着回答:“娘娘,下官天未亮之际就起身前来侍奉,路上无人可以为下官证明,但他可以为下官佐证。”

亲卫早就将陈尸平铺放在地上,锦衣玉袍的磨损大,上面的金线也脱落殆尽。

海棠树下略有裂痕的玉佩被陈放在尸体周围。

上面用朱砂写着“李远”二字。

“娘娘不如先让亲卫放开对下官的桎梏,由下官来解释,为何他能够成为下官的佐证。”

青鱼仰头对视美人,眸色清凌,若墨水勾勒淡雅的洛水山川。此中明明不灭。

周琨禹露出欣赏的神色,挥手释放青鱼。

青鱼双手支撑铺好石砖的地面,艰难的从地上站立起来。

说来,要是她有权利,她一定率先改掉这难穿的女官服。

迅速收拾好自己,青鱼走在前面,周围都是周琨禹的人,并不好做手脚。

她捡起玉牌,指着上面断裂的吊绳,道:“且看这个玉牌,上面的字迹是用朱砂撰写。而我朝规定,显示身份的符箓一般采用更好携带的椿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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